第52章
    第二天时果然雪小了很多, 没有全停下, 能看出快停了, 天空中一会一会儿地飘下细雪, 小小的一点点沫子落在手心就化了,和昨晚漫天的鹅毛大雪相比像不是同一种东西。
    雪后比下雪时更冷。贝莉儿把接了雪的手收回来看, 是一片半化了的晶莹的结晶。雪化了后带走温度,她冷得一个打抖, 赶紧把手在毛上擦一擦擦掉水, 再塞回皮毛里窝着取暖,继续在雪地上蹦跶。皮短靴是内毛的, 与其说是短靴还不如说是缝了一双两层的袜子, 或者包裹,穿上一条皮裤子再这么把脚塞进去,用绳子扎牢就冲出去踩。雪还是软软的,又厚又松, 一脚就能陷进膝盖。而有的地方已经硬了, 她一脚深一脚浅地在雪地上撒欢,不停地把腿从雪里拔出来,这样都不觉得冷,跑了好一会跑累了, 又回头看自己一路歪歪扭扭的脚印傻乐。
    天亮了很多, 一点点日光从天空的那头透过来, 世界是一片平坦,雪亮的霜白。她不停地呵气, 兴奋地看着那白雾在空中升起,脸上有些湿意,是身体发热,腾腾的热气和外界的冷空气交锋,睫毛上有冰晶,雾色的温度。小黄裹在她胸前也只露出颗头,喝了一顿热水的独自和吹得冰冷的脸像是两个世界。贝莉儿特别为外出服做了两件套,里面一件是无袖的鹿皮长背心,伸出两个胳膊,外面一层就是一块大块的毛茸茸的羊皮,保暖御寒都非常舒服,当被子或是当披风都可以。她把羊皮再往身上裹了裹,皮围巾紧了紧,只露出一颗头,激动得把小黄举起来要它看:“看啊!小黄!看啊!”
    小黄摇着尾巴:“吱~”她没等它回答就又大声回头对站在门前的玛利多诺多尔语无伦次:“看啊!玛多!看啊!哇!停了!雪!”
    玛利多诺多尔避在屋檐下的阴影里。门旁推开的是大片的雪,散落在平台的木柴堆上。地上的雪反着光太亮太白,他的眼睛不适应这种刺眼的亮度,很不舒服。人类那雀跃到不行的样子在最初下雪的时候就已经见过一回了,像个跳腾腾的豆子,蹦跶蹦跶,又欢呼又激动,无论如何静不下来。那时候风太大玛利多诺多尔不准她出门,在窗前看了一天雪以后她安静下来了,忙着折腾小木屋,把所有漏风的地方都堵上。然后现在雪停了跳豆又开始蹦蹦。
    他觉得很有趣,又有些好奇。“你没见过雪吗,莉莉?”
    贝莉儿的记忆中的确没见过这样的大雪。几天几夜的大雪,地和树上都是白的,一眼望出去的世界寂然无声,是冰雪的王国。而雪的白色衬得树干和露出来的土地更是沉默的黑色,白色,黑色,灰色,如此泾渭分明,而又交融的色彩,旷野冰封素裹,华美的白色,一路延伸向天穹。
    “没见过呀!”她压抑不住快乐地说。“好漂亮!玛多!玛多!我们来玩啊!”
    她一脚深一脚浅,把自己包成大团子,在及膝的雪里笨拙地挣扎过来想拉他。但她没有走回来的路,突然就越走越深,雪一路陷到大腿,贝莉儿好像根本就没发现,还在执着地要把自己拔起来想冲过来。然后啪叽,人类在雪地里摔了个脸朝地。
    龙赶紧过去救她,把手舞足蹈挣扎的她翻过来,她还在哈哈哈地傻笑,笑了一会儿哭了,爬不起来了,伸着手要他拉,抽抽噎噎地顶了一脸的冰。“玛多,玛多!来玩啊!”那副样子又滑稽又蠢,简直傻到爆炸,又觉得忍不住笑,为她这样单纯的邀请和快乐。
    龙的竖眸也无声地柔软,玛利多诺多尔无奈地把贝莉儿一把抱了起来,看着她吭哧吭哧用两个毛爪子抹脸上的冰。因为出了一头汗,她的头上还热气腾腾地冒着白雾,因此龙没有把她强押回小木屋看守,而是大发慈悲地允许出来活动。“不是说要检查屋顶吗?”
    “玩完再检查!”
    “那么铲雪呢?”
    “也玩完再铲!”
    龙岛并不下雪,但它有连绵的山岭,一些巨龙喜欢生活在这些山岭中的高峰的山洞中,这样的地方,大部分常年冰雪不化。玛利多诺多尔对冬季有一些似是而非的经验。“今天不铲雪的话,雪会冻住吧。”
    “冻住是什么意思?很硬吗?”她兴致勃勃地问。
    “大约很硬。”他想了想:“红龙的火焰才烧得开。”
    人类犹豫了一下,或者说她只是看起来犹豫了一下,其实根本就没思考,欢乐地举着两只手欢呼:“没关系!玩完再说!”
    玛利多诺多尔只是提醒贝莉儿之前关在屋子里自己信誓旦旦做的计划,如果人类想玩雪,那就先玩好了。无论如何,如果门堵了出不去,他可以把屋子拆了再补上。他把她放下来,确保她好好地站在雪地上才敢松手。但:“雪怎么玩?”
    他马上就知道了雪怎么玩。贝莉儿乐腾腾地滚了一大一小两个雪球,小的一个雪球都有他半人高。她让他把小雪球搬起来扣到大雪球上,自己则跑到房子里去翻翻找找,又捧着一堆东西奔出来。两个气势磅礴的大球叠着立在那里,她抱着这些东西,一样样地把它们安上去。两个蘑菇干是笑眯眯的眼睛,红果酱是笑眯眯的嘴巴。画了一半玛利多诺多尔就知道她要做什么了,小木屋周围的石头现在都埋在雪下,贝莉儿去溪边捡了一块晶石当做雪人的鼻子。
    她跑去折树枝,被一大把掉下来的冰砸到脖子里,冷得在原地乱跳:“啊啊啊啊啊!”惊吓过后又笑得不行,宝贝的捧着两把树枝跑回来插在雪人身上。雪人叉着手顶天立地地站在那里,雪地上是乱蓬蓬的脚印和两条深浅的球痕。玛利多诺多尔看了一会儿说:“这是你吗?”他想起秋天的叶子拼贴画,木框还被贝莉儿挂在床头,小人和大怪兽和小怪兽手拉手,咧开的嘴巴也是红色的,笑得眯眯眼看不见。
    贝莉儿捧着脸,一头的汗亮晶晶。“对哦,这是我啊!”想了想又往脑后插了两根树枝当辫子,头顶上……来不及编花环,只好把小树枝一根一根在头顶上摆成一圈,像个底掉了的鸟巢。雪人太高了,她踮着脚也够不到头顶,还要逼着龙把她抱起来摆树枝。打扮好了自己的雪人,周围绕了三圈美滋滋地看,哈哈哈笑得像个傻瓜。
    “看,玛多!”她扫平雪人面前的雪地,用树枝在地上大大的写了两个方块字:“莉莉”,指着对龙说:“这个是莉莉雪人!”玛利多诺多尔只顾着看她的手,那一脸严肃的样子像个煞风景的老巫婆。“莉莉把手伸出来。”
    贝莉儿赶紧伸手给他检查,昨有前车之鉴,她今天就很小心,玩一会儿去泡一下小溪。龙大概觉得只要不受伤就可以,所以这样会被很容易地瞒过去。手心被冻得还没回过来的白色,只有末端一点点红,比起来还不如她的脸兴奋的那一片通红。双颊是红的,鼻子也是红的,嘴唇也是红的,冻得像小兔子的脸,玛利多诺多尔摸了摸她的脸,微凉。
    他一直不明白,人类到底怎样代表着不舒服呢?红色和白色到底代表什么意义,冷和热又是什么意思呢?曾经在山洞里她说很冷,然后发热,在屋子里她又说很热,然后冰冷。龙不明白这些温度所代表的到底是什么,或者说他是明白的,太冷和太热都会让人类生病,但是,什么样的程度才会呢?他不知道。
    “玛多没关系啦~”人类还笑着安慰他。“没关系没关系,就是玩一玩!等会儿我们就回屋子里去喝水,吃一点肉马上就热起来!”
    玛利多诺多尔审视着她的脸色,看起来并没有昨天的心虚,所以可以认为是没有问题吗?他犹豫地眨了眨眼。贝莉儿马上就过来推着他:“继续来堆雪人啊!”
    既然有了莉莉雪人,怎么可以少了玛多雪人和小黄雪人呢?全家福就是要大家都在一起!巨龙的雪雕难得多,龙鳞刀也要拿出来帮忙。要搓一个头,把上下都削平,然后是一个巨大的身体球,上下也削平,留两个耸耸的三角小翅膀,还有长长的雪条,末端也削尖。这三个拼在一起,就是巨龙的雏形啦!插两根树枝当龙角,用果酱划出红红的嘴巴和大牙齿,蘑菇干照样按上眼睛,其他的龙都可以原谅,只有这个玛利多诺多尔抗议:“我的眼睛不是黑色的。”
    对,银龙的眼睛怎么可以是黑色,赶紧扔掉,换上小溪里捞出来的透明晶石,前面再照样的用龙语写:“玛多”。
    小黄反正不会抗议也不能帮忙,给它的雪人就敷衍多了。小小的搓一个球,两个耳朵,蘑菇干眼睛和果酱嘴巴,一个身体四个爪子,插上一片树枝扇形的大尾巴。光秃秃的树枝还带着冰,地上自己玩的小黄正一头栽在雪里扭来扭去,就被强行抱过来捏着爪子往雪上一按。四根小脚趾弯曲的勾出了一片雪,深深的爪印扣在雪人面前。贝莉儿把它抱在肚子前,蹲着郑重其事地指着对它说:“看,这个是小黄!”
    小黄一脸懵逼:“吱?”
    贝莉儿笑得前仰后合。然后她就被玛利多诺多尔姿势一模一样的也抱起来,一脸不高兴的抱到溪边去。人类欢欣鼓舞的样子太有欺骗性了,龙才发现她的手又是紫红一片,湿湿冷冷肿了一圈。玛利多诺多尔完全不得其解,为什么全身上下不停出毛病,她一点都不在乎!人类为什么总是不听话!“你没有发现你的手变色了吗!”他严厉地训斥她。
    贝莉儿举着湿淋淋的手心虚地干笑。“对、对不起玛多。”她没敢告诉他自己还一身汗,她是有觉得手很冷,但太兴奋了,身体感受不到警告,然后她就想着抓紧堆完雪人,赶紧躲回小木屋里去烤火。
    但是事情总是在说“再等一下就好,再等一下下就好”的时候就会拖得特别特别久,玩得太开心了,她一时忘记及时去泡小溪。“我不小心忘记了。”她缩着脑袋,试图回头看龙,他的竖瞳比平时缩得小了些,嘴唇抿得紧紧的,看起来特别生气。“你会生病的!”他说。
    生、生病什么的。_(:3」∠)_贝莉儿说:“也没这么严重……”大约是个小感冒吸几天鼻涕就好。再说又有野姜,她有恃无恐。回去好好的擦个热水澡喝一大碗姜茶,美美的睡一觉就什么事也没啦!可是龙看起来更愤怒了。“不严重?”他说:“冷了又发热的话,不是会死吗!”
    有那么几秒钟她没有理解这是什么意思,然后她反应过来,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龙。玛利多诺多尔的神情很认真也很生气,他说:“这次龙血不能治愈你了,你应该小心,莉莉。”
    他那么多次的重复“龙血不能治愈你了”,原来如此。贝莉儿张大了嘴,他是一个笨蛋,他以为光是治好伤口不会冷到就不会生病,他不知道人类到底会因为什么生病,也不知道人类到底会因为什么突然就一睡不起。人类和巨龙,他们相比起来实在是太脆弱和无常了。冬天和雪在巨龙眼里,是一种无孔不入的病毒。
    她也是一个笨蛋,超级大笨蛋。玛利多诺多尔不明白为什么人类突然哭得一脸鼻涕的朝他扑过来,他本能地想躲开,那一瞬间又想着:冷到的话她会死的。这么犹豫了一下,她的手就搂在他的脖子上。她的脸冷冷的,她的手也冷冷的,冰到他的皮肤。可是脖子还是温热的,毛皮现在才掉下来,露出舒适的温度的肌肤的细细的小脖子,贴在他的脖子上。
    “玛多玛多玛多!”她抱住他拼命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呜哇!我再也不贪玩了,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对不起!你不要生我的气!我知道错了!”她哭着说:“我不会生病了!我保证!”
    不相信。玛利多诺多尔想。人类永远都在撒谎,他再也不会相信她了。
    可他还是把毛皮提上来,盖住她的脖子。
    第53章
    “玛多, 我保证会听话的。”贝莉儿信誓旦旦地说。
    “嗯。”
    “玛多, 我保证会乖乖保暖不生病的。”贝莉儿满怀坚定地说。
    “嗯。”
    “玛多, 我保证我知道错了, 我真的真的知道错了!”贝莉儿……委屈巴巴地说。
    “嗯。”
    她得到的还是只有这样千篇一律的回答,简单到让人类好害怕。贝莉儿走在路上, 一会一会儿回头小心翼翼的看玛利多诺多尔。龙漂亮的脸上没有表情,贝莉儿也不太确定他到底是不是真的听进去了……嗯, 姑且认为是听进去了吧_(:3」∠)_但她还是忍不住问:
    “……玛多, 你相信吗?”
    “不相信。”玛利多诺多尔冷漠无情地说。
    哇,贝莉儿简直要哭出来, 可是自己造下的苦果也只能自己吞。难道要怒斥又暖又萌又好心的龙他办错事吗?告诉他其实人类并没有这么脆弱, 一受伤一受冻就会死掉?可他说得也没错啊!虽然几率小,感冒确实有可能会死人啊!贝莉儿以为自己哭着扑过去给玛利多诺多尔一个抱妹杀就没问题了,然而事实证明对龙说谎遗毒无穷。她的保证和誓言可信度突然就跌到了最低点。看起来玛利多诺多尔还在生她的气,他的情绪突然有点低落, 她也说不清, 就是觉得有哪里不对劲,龙沉默了很多。
    贝莉儿觉得很对不起玛利多诺多尔,他并没有做错什么,他一直都在用他笨拙的对人类的理解来照顾她。要怪也只能怪她第一次生病的时候那么巧合, 被狼咬过, 又受了冻——那时她吓坏他了, 她能想到,他又不懂得人类到底是什么样的, 因此也只能用那有限的经验套在她身上。当然是她辜负了他真诚的心意,罪大恶极,罪不可赦,欺负了天真纯洁的龙闪亮的心灵,还没心没肺地妄想继续欺负下去。
    贝莉儿只好使劲想什么办法能缓和龙的沉默,最后她决定带他出来冰钓。不是曾经说过冬天的冰山鱼片吗?贝莉儿原本想等再冷一点,冰再坚硬一点,现在也没办法啦,提前就提前吧,只希望冰够厚不会掉下去。她准备了桶、小炉子、鱼竿和刀,劝说玛利多诺多尔和她一起出来玩。
    “不会冷哦!”她给他展示自己的外出服:“你看,我披三块皮出去,一定暖得不得了!”龙警惕地看着她:“不行。”堆过雪人后贝莉儿不可避免的吸了一晚上鼻涕,还有第二天她爬起来的时候全身酸痛,差点就动不了。很明显这两个表现让她在龙那里的分数更低了,他根本就不相信她能对抗冬天,她脆弱得出门一阵寒风就能把她刮死。玛利多诺多尔力气那么大,要是他铁了心不让她出去嗨,那她也没办法。贝莉儿再接再厉:“还记得我们去湖边时候给你说过的冰山生鱼片吗?我们去钓鱼呀!”龙更警惕了:“你要去冰上?”
    冰看起来当然比雪更冷。对玛利多诺多尔来说,这其间的温度并没有很大的差别,因此他只能用直觉和眼睛判断这些对人类有没有害。既然巨龙已经决定了要保护人类,她再会撒谎也好,玛利多诺多尔再不高兴也会说到做到。
    他真不明白,为什么人类明知这会送掉她的命,她还是满面笑容地往雪堆中闯呢?这和面对敌人要不畏而上是不一样的,这非常愚蠢,又滑稽、让人发笑。玛利多诺多尔听说过有人类在冬天冻死,这朵生长在深谷的小花对生命没有一点敬畏。
    玛利多诺多尔不知道自己在为什么生气,有时候他生她的气,气她撒谎,有时候他生自己的气,气他竟会听信她的谎言。他突然开始怀疑她说过的每一句话,到底哪一句可信?她说过他很好,她说过他漂亮,她说过她想和他交朋友,他亲眼见过的她为他做过的那么多事……
    这些,都不能相信吗?
    龙沉默地看着人类,她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她那小小的脑瓜子一望即明,她在想着怎么样才能说服他。然而玛利多诺多尔也不知道这个样子能不能相信。语言和心,到底为什么能够不同?最后贝莉儿找到了又一个说服的理由。她故作神秘,悄咪咪地凑到他耳朵边,呼出的气吹动他的发丝。玛利多诺多尔看到自己的头发垂到面前,曾经那样美丽的、光泽的、为之自豪的银色,如今染上了丑恶的黑。
    后来他没有再照过镜子了,这个屈辱的、被击碎了尊严的模样,他没有再看过。而她说过他漂亮。那一瞬间他想,能相信吗?
    贝莉儿小声说:“就我们两个去,不带小黄,好不好?”
    玛利多诺多尔确实不喜欢那只讨厌的吱吱,他看着人类的眼睛,他一直喜欢看着她的眼睛,这样他可以确认她有无说谎。人类总是大方地直视他,迎着他的视线,让他望进那双水晶一样的黑褐瞳仁里。玛利多诺多尔曾经喜欢这样看着,但是就是这时候他也在想,这双眼睛能够相信吗?
    他觉得很难过,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他想相信她,又无法劝说自己相信她。他想保护她,他愿意将她扣在自己的爪心里,愿意容忍她骑在自己头上带着她在天空飞……如果她觉得他不漂亮呢?如果她觉得自己丑陋又恶心,只是为了自己的性命才对他虚与委蛇,讨好和逢迎他……如果她所表现出来的一切,都是假的呢?
    但他要自己忍住,他答应过会保护她,他永远都会保护她,就算她对他撒谎。龙低声问:“莉莉,你为什么这么想出去呢?”
    他那样子看起来莫名的委屈,贝莉儿真的很心疼了:“玛多,我真的想让你高兴。”她很认真很认真地说:“我知道自己做错啦,我想跟你说只要做好保护措施冬天是不会杀死我的,你放心好不好?”她一边说一边对他张开双臂:“你再跟我出去玩一次好吗?我保证我会乖,不让你担心,我做给你看啊?喏,你喜欢抱抱是不是?抱抱一下好吗?”
    龙没有应声,过了一会儿他问:“莉莉?”
    “什么?”她还张着胳膊等,他问:“你觉得我漂亮吗?”
    漂亮是什么意思?原谅贝莉儿没反应过来这么天外飞来的问题。出去玩和漂亮有关系吗?但她就愣了那一下,空气中突然有什么不对劲的绷紧了,龙低下了头,她猛地发现自己停太久了:“漂亮啊!当然漂亮!”她赶紧说:“你很漂亮很漂亮很漂亮!”
    完了。贝莉儿给玛利多诺多尔一个用力的抱抱的时候想,没有鼻涕和眼泪,脖子蹭在他的脖子上。龙侧着头跟她擦了擦皮肤。微凉与温热的肌肤相触,混杂着柔软的发丝,如此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温馨又感动的氛围,贝莉儿觉得都快把自己说哭了。她想:完蛋了。
    果然,路上她问了,龙还是斩钉截铁地表示不相信她。哇qaq信任危机如此沉重压迫在心灵,别拦她她真的要去厕所哭一哭。
    最后他们走到了湖边。绕过一个弯,视线豁然开朗。贝莉儿蒙在皮毛里的头发出一声傻乎乎的:“哇——”湖水当然已经冻成了冰,细雪还在下,不停歇的雪沫,又湿又冷的温度很容易让人忽略,因为眼前望去一望无际的,冰与蓝色的湖面。
    和纯白松软的雪地与黑白无声的雪林都不同,人在湖岸边会觉得自己前所未有地渺小。远处云雾缭绕的是山岭,天空中低垂的云是灰与澄蓝。水平面是静止的,是镜子,是折射的光芒,是壮阔而悠远的天穹,从天上倒映到地下,水晶般的世界。远处是看不见尽头的,只有长长的云,在天青色的画卷里,浮响轻盈的灵魂的歌。
    “玛多。”贝莉儿屏着呼吸,有那一瞬间她会被这美丽震撼到鼻酸。她说:“我觉得我不敢在上面动刀钓鱼,你说呢?你觉得这样算我说话不算话吗?或者我们回味两天,过两天再来,你觉得算吗?”
    这太美了,她舍不得破坏这世界。
    玛利多诺多尔沉默地后退了两步,人类是懂得欣赏美的,美丽的、纯洁的、无暇的雪色与银色。而他不想……不想在她面前,再暴露自己的模样,他轻轻的捂住自己的嘴,他突然忍耐不住,血液在翻涌,有一种冲动突然驱使着他,他不明白,他想逃跑,如果她看过来,如果她看过来……
    贝莉儿没有看向他,她的视线被湖边的树吸引了。湖边有极高的树,浑厚地伸出枝条,叶子都落光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头,结满晶莹的冰花。
    那是雪雕成的树梢,一片连这一片,一层覆盖一层,像是雪色的烟花在绽放的一瞬间凝固了,朦胧地笼罩了冰雾,她从未有这个意识,树是活着的,在冰的世界里无言地呼吸。她不知不觉地凑近树,从树干抚摸上枝头,树梢触摸上去是冰冷的水,玛利多诺多尔本能地说:“莉莉……”他想让她不要去触碰,又突然想着,她不会死。即使这样触碰了冰雪他也不用担心她会死,她说过的……他有些无所适从,又混乱地同时恨着自己和人类。
    贝莉儿回过头来笑着说:“玛多?你看!我在里面看见一个雪精灵诶!”
    玛利多诺多尔能看见人类黑褐色的瞳仁里,她笑起来,灰色的羊毛,粉嫩的脖子,还有黑色的柔软的头发,长的笼罩在衣服里,短的碎发带着一些水汽沾在她的额头上。他望进她的眼睛里,看见自己的模样,银色的、黑色的、混杂起来,银龙染了毒素,在这个冰雪凝结成的世界里,如此格格不入,而肮脏而屈辱。
    玛利多诺多尔的瞳孔剧缩。他突然明白了自己的那股无来由的憎恨。有一瞬间,他想把她吃了。
    第54章
    贝莉儿都顾不上冷了, 她走入冰花下的世界里, 伸出手捧着那团光芒。树枝秃秃的, 被雪压弯了腰, 在冬天的日光里凝固成无声的花丛。
    即使如此,那白得冰冷的花朵, 看起来也无比地寂寞。绽放一瞬间的热烈被急冻凝固住了,停留在那里, 在冰与雪中永恒。直到人类呵着热气, 捧下那一团雾蒙蒙的光。光已经快要消失了,无力地一下一下闪烁着, 带着寒冷的气息。贝莉儿看着那只雪妖精, 她看不清它的脸,她能感受到那对翅膀冷得让人打颤,雪妖精当然是寒冷的,一下太突兀的冷痛浸入手心, 她回头叫着:“玛多——”
    龙站在那里沉默地看着她, 有些时候贝莉儿不习惯他的竖眸,银色的,尖细的瞳孔很难看清情绪,颜色太浅太淡了, 他脸上又一块块的黑, 纵然吃了魔晶后那些斑痕比刚开始的大块小了很多, 不过还是很容易被对比而隐去那双银眸中的情绪,总之就是他面无表情的时候她就很难确认他想什么。
    啊, 不过龙面无表情的时候还少吗?刚见面的时候贝莉儿天天都在自言自语迎难而上,又何况现在萌哒哒温暖又体贴的小白龙呢?她跑过去把自己手里的光举给他看:“玛多?你看,是雪精灵!你不是说雪停了以后它们就会消失了吗?”
    “……大部分会。”玛利多诺多尔轻声回答着,专注地看着她低下来注视手心的黑色的头颅。他忍耐着、轻轻握住拳头压抑着自己,那种可怕的冲动像是另一个灵魂在看着这里,看着他混乱地用本能回答:“有一些被绊在很冷的地方,像是山洞、树下、冰川……可能会,多活几天。”
    “这样呀。”人类惊喜地说:“听起来好神奇。”
    哪里神奇?他不明白。是感叹还是真的觉得神奇?说谎了吗?他控制不住自己去想。人类突然惊叫一声,她跳起来,手心上有冰凝结了向外蔓延,雪妖精的光熄灭了一大半。它太冷而她太热了,玛利多诺多尔在自己反应过来之前就一把抓住了那团光,人类的双手冻在一起,雪晶凝固她的皮肤,透红的手指上点点的白霜。玛利多诺多尔倏然的怒气涌上来:“你为什么要碰它!”
    人类看起来是被突然的变故吓到了,又更多地像是被他突如其来的发怒吓到,结结巴巴的:“玛、玛多?”他抓住她的手,另一只手上,冰雪也同样在他手上蔓延开来,雪妖精的期限到了,那光在他手中闪烁,释放元素的寒气,然而那对龙来说不过是一滴细雨。
    他不明白人类的极限到底在哪里?雪妖精她不能碰吗?看她的双手!可为什么树可以,水可以,冰可以,大地可以?他不明白,他不知道要怎么弄明白,她那么脆弱,他想保护她,他不想拘禁她,可是,到底什么可以?
    他握着她的手,好冷啊,是雪的寒气。他本能地想抱住她给她取暖,那一瞬间他又想起来他的体温是低于她的,他没有办法让她依靠。无力的愤怒混杂着还未褪去的屈辱,人类这时候才后知后觉地开始发抖,那股寒气顺着手腕一路向上蔓延,一开始你是不会觉得的,然后低温持续地夺走你的知觉,在你发现的时候已经是冷到剧痛了。贝莉儿冷得话都说不出来,牙齿咯咯打颤,她又快哭了,自己怎么那么蠢,整天闯祸,简直无颜面对生气的龙。“玛多,对……对不起……”
    玛利多诺多尔握紧了拳头,他想捏死那只妖精。但元素是捏不死的,闪烁的光从他指缝中逸出,在空中轻盈地漂浮,游移他的头顶。人类抖抖索索,皮毛没有拉紧从她身上滑下来,她看起来慌张得要死。她不是为了自己被冰到,是怕又吓到他,怕又让他生气,怕每一次都说过的诺言都无法履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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