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温含章是这样的秉性为人,晋嬷嬷必要在家中日夜忧心了。她这样坦诚,晋嬷嬷反而安心:无论她有多少算计,起码是个在乎涵哥儿喜怒哀乐的人。
    她当年承了晋家的恩情,又跟着先太太从江南嫁来了京城,一路忠心耿耿,后来嫁人生子又成了钟涵的奶娘,在先侯爷和太太逝世后,她就下定决心一定要护好小少爷,没想到峰回路转,还是少爷给了他们一家人一条生路。自此,钟涵对晋嬷嬷来说,更不是一般的主家。若要她为自家少爷赴汤蹈火,她都不会皱一下眉毛,遑论儿子女儿。
    晋嬷嬷让温含章屏退了众人。
    温含章知道这才是戏肉。晋嬷嬷能不能取信于她就在此一举了,这位老嬷嬷看着心有沟壑,应当也是有所把握才敢上门。
    温含章满心期待,谁知道这位老嬷嬷凑过来低声说的却是这么一番话:“我不知道夫人是为何对我那二儿子生疑。老婆子三个儿子,清湛这两个多月一直在汶县干活,至今未曾回归;清谷性情机灵,少爷将他安排在京中当大掌柜,一向喜欢寻他说些市井人情,前些时候京中戒严,清谷多日没有归家,一直在外头忙活着,听闻都是在打听三皇子一案的实情;清明那小子一直跟在清谷身后,最近一直在京郊转悠,若他身上有差事少爷应该也是知晓的。”
    晋嬷嬷说完这些便止住了,亏得温含章还竖着耳朵想要继续听下去呢。
    晋嬷嬷端正了一下坐姿,义正言辞道:“老婆子知道的就这么多,若是夫人觉得我那小子可疑,想拉他去衙门过审,我们一家子没有任何异议,只要不私下动刑,便当他是还少爷多年的恩情。进了衙门后是死是活,老婆子都不会追究。”
    温含章:“……”不是我军太无能,而是共军太狡猾啊!晋嬷嬷看似什么都说了,又什么都没说,她是在赌她和钟涵之间的情谊有多深厚,若是这些细节她一样都不知,晋嬷嬷也无能为力,只能看着儿子受罪了。
    对着晋氏端整的肃颜,温含章心中叹了一声,这真的是个忠仆,可惜不是个好娘。
    温含章想了想,还是让人将清谷松绑送到花厅里头。
    清谷养了几日,看着居然还比上次见着时胖了一些。
    晋嬷嬷见着儿子,也没有上去抱着喊心肝,只是上下巡视了一遍,看着他没有受到虐待,便又转身对着温含章道了声谢。
    温含章摆摆手,对着这位老奸巨滑的嬷嬷戏谑道:“我这里也不是狼窟虎穴,看在您的面上,我也不敢对清谷掌柜如何。”
    晋嬷嬷瞟了一眼温含章的肚子,笑道:“夫人说笑了,清谷必是言辞不当才惹了夫人生气,夫人尽管吩咐他做事,若是他敢有半点懈怠,老婆子回家就棍棒伺候。”
    清谷对亲娘和夫人如此要好,真是摸不着脑袋,他左右看了一眼那个凶悍的丫鬟不在,松了一口气,对着温含章笑嘻嘻道:“这一次承蒙夫人照顾,清谷真是受宠若惊。”
    温含章认真道:“也别怪我谨慎,你上回确实露出不少马脚。我不知道你家少爷吩咐了你一些什么事情,我现在保着胎,也不想知道那么多,只要你帮我将事情查个水落石出,以后你若有事情上门相求,不伤天害理的情况下我必定答应,算是我私底下欠你的人情。”
    温含章这话说的就重了,清谷这一回才是真的受宠若惊,躬身作揖连道不敢。
    温含章一派光明磊落:“这件事于我而言非同小可,清谷掌柜就不要推辞了。”
    自来让人做事总要表现一番礼下于人的姿态,可温含章这样,已是丝毫没有将他当自家少爷的附庸看待,清谷一时间心中有些复杂,并不是比较之下对钟涵多出恶感,少爷从来把他当兄弟一般看待,但温含章与他们一家子没有先前的渊源,这样便十分难得了。
    温含章只是觉得她此时吩咐的这件事若是一个不慎便有性命危险,清谷不是该她的。但他若能办成,便值得她的这句承诺。
    清谷想了想,觉得这件事查到最后还是要将三皇子牵扯出来,还不如现在就据实以告,反正看他娘这样,夫人的品性应该没跑了,便道:“我现下就可以跟您说,这件事必是和三皇子相关。”
    清谷投下这颗大雷,还以为温含章会十分震惊,没想到她只是眉头略动了一动,脸上一派淡定,也不问他为何会知道这些,清谷只好接着道:“先前京里头一直传三皇子私藏兵器,这件事是真的,有了兵器,现下又有了人,清谷想劝您一句,您现在有孕在身,这件事委实凶险,绝不适宜您一人扛着。”
    清谷眉目机灵,言之凿凿,温含章看着他脸上的恳切之意,露出几分笑容。她先前便猜测过,这必是这京里头的哪位佛爷在做事,将他们牵扯了进来,清谷的这句话不过是佐证了她的猜测。
    钟涵能将玉璇报斋和福平楼如此紧要的产业托付予他,便证明清谷是个有能力的人,这样的人,能在千丝万缕的消息流言中探知些什么都不会让人惊讶。这个世上,但凡做过就会留下痕迹。玉璇报斋和福平楼又都是收集消息的好地界,清谷能分析出三皇子之事并不出奇。
    温含章早先怀疑的,不过是他的忠心,这一点,从晋嬷嬷口中知道钟涵将汶县的事情交托给清谷的大哥之时,她便打消了疑虑――若是清谷不可靠,钟涵绝不敢如此倚重他大哥。
    温含章摸了摸肚子,这个孩子在这个时候怀上,真是相当误事,可若是没有这个孩子,她现下必定跟着钟涵在路上了,等着京城这边尘埃落定,一切就都太晚了。
    温含章到底让人将温子明找了过来,在他过来之前,她嘱咐了清谷一句,温子明就是一个老实书生,除了这件事外其他事情都不要让他牵扯其中。
    钟涵的这潭水实在太深。不是她不信任钟涵,而是温子明才十四岁,从小养于府中性情天真,卫绍不过比他大了一岁,十年寒窗千里求学,先前还能把温微柳的事情处理得那样妥当,若是温子明,手段必定没有他那般圆滑。
    第64章 重生先知者
    卫绍今日休沐, 温子明正在他家中诉苦。
    温子明总觉得他爹出孝之后,家里头的事情一切不顺。先是平素安分乖巧的两个庶姐先后爆出丑事, 接着家里头又死了一个姨娘,大姐姐怀着身子守灵以至于要在家中安胎,然后就是现下庄子里头出现不明人物的事件,温含章一直不愿他插手其中,怕他一个冲动大发了直接去找大哥对证。
    这几件事,除了温微柳的事上他还有点用处外,其他几件他都帮不上忙。温子明深深觉着自己万分没用, 他表达苦楚的方式, 就是一遍遍喝着卫绍家中特备的莲心茶,每喝一杯,就苦的吐吐舌头。
    卫绍拿着一本诗集端坐在他对面, 对着温子明语焉不详的喋喋埋怨,一率过耳不入。温子明就是找他抱怨,说的话也是遮遮掩掩的,让人一知半解。卫绍知晓他就是想个人倾述一番,索性把自己当个摆设,偶尔听着温子明提到了熟悉的名字, 才将耳朵竖了起来。
    这般没人应答的谈心方式,温子明一会儿就受不了了。他伸出一根手指戳走了卫绍面前的书籍, 摸着下巴道:“我说你先前不是不喜欢看诗集吗, 怎的进了翰林院后突然变了个模样。”
    卫绍慢悠悠道:“尺有所长, 尺有所短。翰林院人才众多, 身在其中才知道自己的短板,总得紧追其上才是。”
    见温子明脸上若有所思,竟是有些信了,卫绍心中一乐,将诗集卷了一卷,敲了敲他的脑袋:“骗你的!皇上最近喜欢婉约派诗词,我经常伴驾,总得肚子有点存货。”
    温子明摸了摸脑袋,不介意道:“皇上对你倒是挺好的,我看今年的新科进士中,就属你最得皇上的意,你说你这都伴驾多少回了,别人看着肯定眼红。”
    卫绍笑了笑,没应话。皇上确实对他不错,就是上次伯府二姑娘闹出的这件事,皇上召他侍驾时还特地问询了一番,只是对永平伯府的印象却更差了些,直言永平伯治家不严、不干人事,卫绍当时想着温含章,心中一热为伯府说了两句话,幸好皇上没有生气,只是让他以后在京中要带眼识人,不是对他好的,便是好人。
    想起上次那桩事,卫绍脸上的笑容收了一收,他问道:“我听闻,伯府二姑娘被送到了京郊的长春观?”
    温子明把玩着手中的茶杯,懒懒地“嗯”了一声。温微柳真该庆幸他娘和大姐姐都不是那种睚眦必报的性子,当时他让小厮走遍了京城附近的女道观,摆在案上的有五家入选,其中三家乃是正经侍奉三清,虽然清苦了些,却是真正把清规戒律奉为圭臬,一家是挂羊头卖狗肉,另一家原本名声极好,但现如今也颇有了些龌龊,只是不为世人所知,若不是他让人亲自走访,都探听不出其中真相。
    但他娘和大姐姐一下子就把另外两家别有用心的给涮了下去,只让他在前三家中选了规矩最为森严的一家将温微柳送走。温微柳在三清面前经过三日的驱邪法事,到了最后一日,她见卫绍一直不出现,也有些醒悟过来,只是周围都是膀大腰圆的刑事嬷嬷,温微柳似是另有依仗,只对着他冷笑两声便轻易上了马车。
    他在道观里头当着温微柳的面添了厚厚的香油钱,又亮出伯府的令牌,让观主特地关照她,温微柳也只是静静站着,只是偶尔瞥向他的双眼诡异得让人发寒。
    温子明有些想不通她究竟还能闹腾些什么,到了那般田地,还不愿服个软,她不怕以后会更加不堪吗?
    因着这件事中卫绍也是受害者,温子明在卫绍面前吐槽起来就没有其他事那般谨慎。温微柳与他虽是一家子,可她做出的这些事让温子明恨得咬牙切齿,此时在卫绍面前说起她来也不带半分顾忌。
    卫绍想了想,到底把温微柳那日的胡言乱语跟温子明说了。她若有倚仗,也不过就是占着对上辈子的那些先知了。卫绍打算到了隔年十一月份时,将京中地动这件事跟钦天监透露一声,能救多少人就救多少人,好歹图个安心。
    与卫绍一般,温子明也是半信半疑。就温微柳的那种品性,老天难道是瞎了眼睛吗?
    卫绍笑:“若二姑娘真的十分看重此等天赋异禀,就不会轻易在我面前透露出来,想她也是发现世事莫测,才会忐忑不安以致误入歧途。”
    温微柳说她上辈子与他厮守到老,若他当真是如她所言位居高位,温微柳也必是荣华富贵一生,他够对得起她了。不过她应是上辈子过惯了顺畅日子,这辈子才会觉着人人都应当在她股掌之间。卫绍猜也能猜得出她重来之后过的是什么日子,京中一向不把庶女当回事,她在府中再次仰人鼻息必是忍无可忍,又见着嫡母打算将她嫁给旁人,她心中谋算一败涂地,才会情急出招铸成大错。
    他摇了摇头,这样的心性,卫绍不信自己真的能与她白头到老,必是有所缘由才会如此。
    温子明微微点头,若有所思道:“这就是我大姐姐说的那样了,做事不能取巧,一取了巧,以后想要回头就不容易了。二姐姐先前在府中也很安分的,若是没有她这番超乎常理的经历,许是她现在还是好好的。”
    卫绍对温含章的这番话深以为然,他忍不住问道:“听闻钟夫人身体不适回京,现下好些了吗?”
    温子明转过脸,与卫绍互瞪了片刻,卫绍脸上一派从容,温子明到底敌不过他的厚脸皮,低声道:“我大姐姐好好的,只是最近有些烦心事不好解决,你别惦记我大姐姐了。”
    卫绍轻轻地点了点头,面上有些若有所失。
    温子明却是忍不住将嫩脸皱成了一团,虽然大姐姐态度强硬,但他明明一顿能吃两碗饭,身体康健得不行,却将事情都丢给一个孕妇,也真是够窝囊的。他娘和大姐夫要是后头知道了,不得合起伙骂他一顿。
    卫绍见着温子明愁眉苦脸,就知道温含章的那件烦心事,应是十分紧要。他忍了一忍,终究道:“我与伯府素有渊源,若是你信得过我,不如与我说说看?”
    温子明叹了一声:“别说你了,我大姐姐都不肯让我参与进去。”温含章和张氏一般,都有个护犊子的毛病,做为被护的那只犊子,温子明能做的,也只有安分守己,听待号令,不让他大姐姐再额外为他担心。温子明觉着,若是他这一次能想得再周到点,他绝不会立即就把这件事告诉温含章,起码得自己查出个皮毛再与她分说。
    温子明还在想着要怎么婉转再劝劝温含章,还没等他想出一些能让人心服口服的说辞,高敏突然眉开眼笑地跑了进来。
    卫绍就见着这个大个子,在温子明耳朵边嘀嘀咕咕了一阵子,温子明眼睛陡然发亮,与他匆匆道别一番就回了府。卫绍失笑,温子明这样,必是温含章那边有了一些让人愉悦的动静,他心中微微放了心,又重新拿起方才的诗集看了起来。
    皇上对他好,他也想尽力回报。纵不能在国之重事上为皇上分忧解难,但私底下伺候笔墨,总要让皇上能开颜才是。除此之外,要卫绍自己,他宁愿多读几遍经史子集也不想看这种东西,偏偏皇上近来就喜欢这种软绵绵的婉约诗词,偏好烟雨山水梦江南,做臣子的,除了上行下效,也没其他法子了。卫绍对着温微柳说的那些荣耀,到底有些心热,但他也不想做个佞臣,他打算着等过了三年翰林任期,就谋一个外任之职。卫绍想为国朝做些实事。
    温子明确实十分高兴,他下了马车,一路腿脚极快地到了嘉年居的花厅中,就见着温含章面前坐着一老一少。老的他不认识,小的先前却围观过一番。
    清谷也认识温子明,这个小公子容色漂亮,是那种少年郎特有的清俊,很难让人对他生出恶感,因此纵是温子明先前对他嗤之以鼻十分无礼,清谷也是笑嘻嘻对着他躬身行了一个礼。
    温子明有些尴尬,他没想着他大姐姐居然还会重用此人。
    温含章有孕在身,陪着他们坐了这么一会儿,就有些乏了,临走之前她微笑着又给彩月添了一回妆。
    晋嬷嬷心中有些叹息,彩月还没议亲,温含章就又赐嫁妆又添妆的,态度已是十分明显。彩月心中的想望是绝不可能的了,若是求到少爷面前,少爷许是会看在她这张老脸上收了彩月,只是那样就没有意思了,她这一次过来也不是为了给夫人心中添堵的。
    晋嬷嬷客气地收了温含章的添妆之礼,两人对视了一下,皆是心有灵犀。
    清谷和温子明商量了些什么,温含章一概不闻不问,反正温子明一向藏不住话,自个就会在她耳朵旁边絮絮叨叨。只是她没想到,温子明这回的嘴却闭得跟蚌壳一般,在她询问之时却将温微柳的事情抛了出来让她解闷。
    温含章觉得,她当时的表情一定十分奇特。她自己的来历就够古怪了,没想到温微柳竟然也是身存异事,她忍不住问道:“你和卫绍对这件事就不好奇吗,不想知道自己到头来是无病而逝,还是半生坎坷?”
    这两人的接受能力真的够强悍的。毕竟温微柳是她同一屋檐下处了十多年的亲妹妹,温含章觉着,自己还是不够淡定。她又突然想起先前出嫁和回门时在温微柳身上发现的那些异状,应该就是应在此处了。
    温含章有些慨叹,难怪她总觉得温微柳就像换了一个人一般。
    温子明还以为温含章又要考他,淡淡瞥了她一眼,扭过头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二姐姐要是在道观中呆着觉得苦了,她能把这些事拿出来交易一次,就会再找我们交易第二次,到时候不就都知道了?若是二姐姐知道咱们急着想要她手中的信息,必定会坐地起价,到时候她狮子大开口,咱们应跟不应都是憋屈。”先把这件事放一放,到时无需讨价还价她自个就会噼里啪啦说出来了,这不是很好吗?
    温含章心痒痒的继续追问道:“你们不怕她告诉旁人吗?”毕竟这个世上先知之人万中无一,若是温微柳开出价码,求人出手相助,应是有人会帮忙才是。
    温子明居然鄙视了她一回:“二姐姐虽然这一次蠢了些,但她往常也不是个蠢人,她小时候就会抱大姐姐的大腿,不过是觉得你品性纯良不像旁人无情,这种人最懂得分辨人心冷暖善恶,看着吧,二姐姐若是想要找人交易,大姐姐你一定是她心中首选之人。”原本卫绍才应该是第一人,但卫绍这回不是忽悠了她吗,不够言而有信,排位就低了一点。
    温子明殷殷嘱咐:“大姐姐你到时候要记得,不要她说什么你都信,时易世变,二姐姐手上的消息应是没有多少价值的。”
    温含章,温含章能说些什么,这回居然被温子明给鄙视了,对她来说真是新奇的经历。
    温含章想了想,觉着自己是被上辈子的重生文框住了,总觉得先知一世便是天下无敌,这回亲眼所见才知道先知若是不带脑子,也是只有炮灰的命。不论温微柳是重生者还是先知者,都逃脱不了这个时代给她架上的束缚。
    她上辈子若是真的嫁了卫绍,这辈子再嫁其他男人,于她来说便是一女分嫁两男,应该还是挺难接受的。何况就温含章的了解,卫绍应是一个不错的人,那种重生换了夫婿的,无不是丈夫上辈子就是品性不堪之人。温微柳这一次如此反抗,缘由应该就在这里了。
    温含章琢磨了一回温微柳,到底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她还蛮期待温微柳找上门来,这可是货真价实的重生·先知者,只是想起她先前做下的事,温含章心中还是有些恼怒,她上辈子若能过得好,难道其中就没有伯府的半分助力?如此翻脸不认人,用凉薄二字都不足以形容她的行径。
    第65章 瞒天过海
    温子明第二日就和清谷忙起来了, 日日不见踪影,温含章强迫自己相信弟弟, 将这件事撂开手,好好保胎。
    张嬷嬷每隔一日就要把邓大夫请过来为她把脉,温含章脑中还残留着张氏怀孕时她绞尽脑汁回忆起来的妇科知识,胎儿会出现问题是因为母体内孕酮低,羊肉、当归、益母草、豆类、芹菜、菠菜、多种水果都能有效补充孕酮,现在又在守孝当中,肉类肯定是不行的, 温含章就一日三餐将豆类和水果当主食吃, 对张嬷嬷眼中的不赞同视而不见。都是为了她肚子里的孩子着想,甭以为她不知道张嬷嬷悄悄叮嘱张师傅在她的膳食中加荤油的事。
    温含章底子打得好,又肯老老实实喝药, 听医嘱戒多思多虑卧床休息,一个月后,邓大夫终于宣布她腹中胎儿安稳了下来。当时纵使知道守孝期间不该在外人面前眉开眼笑,嘉年居的下人也顾不得了。
    钟涵不在府中,温含章就是这一府的主心骨。温含章胎儿不稳的时候,府里头下人们都是心浮气躁, 谁不知道小舅爷住在这府上就是为了防着主母出事,若是温含章这一胎不保, 这期间伺候的下人们都讨不了好。
    就是如此, 钟凉笙接掌家务才会如此顺利, 谁都不敢在这时候惹晦气, 又有张嬷嬷的雷霆手段,钟凉笙就算是赶鸭子上架也是得心应手。
    只是温含章一解禁,牛鬼蛇神就都出来了。
    钟凉笙身边有个从小相伴的大丫鬟玉福,此前已经是列在出府的名单上了。这是温含章亲自指定,后头她怀孕之后因着有张嬷嬷协理家事,她也没有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也是钟凉笙根基不稳,等着温含章一有好消息传出来,钟凉笙在早上着管事和嬷嬷们问话时,就有人拿着这个话头说事。钟凉笙顿时就急了,偷眼去看张嬷嬷,这一个月以来她诸事都是看着张嬷嬷的眼色做事,不敢大包大揽,也不敢随意管治下人,就跟个扯线木偶一般,让张嬷嬷都没脾气了。
    嫡女和庶女是生来的天差地别,嫡女自有庶女比不上的身份地位,从小受到的眼界熏陶就不同。她家大姑奶奶还想着让小姑子改了脾性,张嬷嬷能想到的唯一一个法子,就是把她推到人前,趁着这些日子府里头没人主事,好好养一养她的底气。
    幸好经过了先前的调教,钟凉笙已经不像初时那般战战兢兢,下人略大点声她便瓮声瓮气,否则张嬷嬷得气死。
    张嬷嬷这回脸上纹风不动,钟凉笙看着张嬷嬷没反应,咬了咬牙,道:“玉福与我情分不同旁人,况且大嫂现在还在孕中,这事得等大嫂生下孩子后再说。”
    这话对钟凉笙来说,已是极不容易。可惜……立在她身旁的严嬷嬷与张嬷嬷对视了一眼,脸上皆带着稍许无奈。果然,那得理不饶人的嬷嬷便道:“大姑娘说笑了。这府里总归是老爷和夫人当家做主,夫人在这事上已经有了章程,咱们就应该按夫人的话办事。大姑娘您说是不是?”
    要说还是玉福这丫头一朝得势就大摇大摆才会如此招人嫉恨。原本谁都知道怀暖斋在这府里就是个添头,老爷在侯府中就没把大姑娘当回事,夫人为着名声着想不能放着大姑娘不管,可你个大姑娘身旁的大丫鬟拽个什么劲儿,夫人不过是暂时托付中馈,玉福就敢跟着管事嬷嬷们平起平坐,闹着要提月俸换住处。
    严嬷嬷在钟凉笙身边扎根了一个多月,也是处处受这个大丫鬟的掣肘。到了张嬷嬷过来时,玉福许是知道张嬷嬷来头大,不敢与她一别锋芒,才退了一射之地。但这个丫鬟在府中已是人人不喜。
    严嬷嬷抿了抿唇,玉福昨日因闹肚子告了病,这回若是大姑娘解决不了,玉福定是会被放出府去,这对她来说亦是一件好事。
    钟凉笙左右为难,她是绝不想让玉福出府的,从小到大只有玉福一直在她身旁,可惜这事是温含章多日前就定好的,若是她驳了大嫂的面子,大嫂会不会觉得她不识好歹?她着急之间灵机一动,道:“玉福在外头没有家人无依无靠,若是放出府去必然无法生存。大嫂现在正在安胎,咱们也要为小侄子多积些福气才是。”
    钟凉笙用温含章肚子里的孩子说话,谁都无法反驳,只是这件事已是提到了明面上,若是温含章这一胎生下来,必定有人会重新提起这个话头。钟凉笙连着几日眉上都蹙着一抹忧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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