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钰看不懂,只能求助瑾虹——什么情……瑾虹仙姑你忙你的,当我没问。
    不怪南钰怂,实在是仙姑已经彻底黑了脸。
    他有些惊讶以瑾虹仙姑的身份敢对少昊发火,她的确是帝后贴身的仙姑不假,但人家少昊是帝后的亲生儿子。
    然而先开口的是少昊,他将陷入沉睡的灰蛇小心翼翼自手腕取下,送入袖口深处,这才抬头又问了第二遍:“他管不到这里,我能管吗?”
    他的语气很轻,轻得让人发颤。
    瑾虹仙姑垂下眼,半晌,才平复心中郁结,开口不是接话,而是道别:“小仙告辞。”
    “仙姑别急着走,”少昊微笑,“难得来东海,下去坐坐?”
    瑾虹仙姑不语,似有狼狈。
    少昊仍笑,眼里却只有冰霜:“既怕水,就别再来了。”
    南钰明白过来,她先前的黑脸不是冲不请自来的苍渤上仙发怒,而是意识到此行彻底失败的抑郁和懊恼。她对着少昊恭敬有之,但绝无畏惧,那丝狼狈,更像是某种“名不正言不顺”被当面揭穿的本能羞愧。
    少昊那话不是说给她的,是让她带回去给她背后之人的。
    给帝后的。
    ☆、第52章 第 52 章
    瑾虹仙姑归去, 海面上只剩一妖、二仙、三人大眼瞪小眼。
    还一妖, 在苍渤上仙袖内酣眠。
    “尘华上仙, 多谢。”少昊一改先前冰冷,声音、眼神都带上暖意, 一霎间温润如玉。
    南钰没想到这位上仙不随娘, 还是个能分清好赖的,忙道:“苍渤上仙客气了, 举手之劳。”
    “从思凡桥到这里,单单举个手怕是不成。”少昊笑笑, 看一眼下面的双层大船,“上仙认识他们?”
    对着释放恶意的, 南钰骗得心安理得,对着释放善意的, 他就有点心里敲鼓。
    一是亏心, 二也是怕事后打脸, 毕竟很快他可能就要帮底下那四位捉瀛天了——师父对不住,若他们四个真不行, 徒弟还得出手——届时闹出动静,再引来这位,一看他们五个同仇敌忾呢, 不用想也知道先前的不认识是瞎话。
    “上仙不必如此辛苦, 我只随便问问。”少昊给南钰修了个台阶, 救对方, 也解脱自己。
    南钰舒口气, 心说从前没怎么接触这位苍渤上仙,原是如此通情达理之人。
    正感慨,对方忽然下沉落至水面,足下又起了细细的浪。
    苍渤上仙掌人间水域,可驭一切江河、湖泊、大泽、汪洋,踏个浪太平常了。
    但如果一边踏一边和浪花说话呢?
    “嗯……哦……懂了。”不住点头的苍渤上仙终于结束倾听,没找南钰,而是驱使细浪将他送到船下,一跃上了甲板,逐一看过四人,末了颔首,“多谢几位出手相助。”
    显然对方已知来龙去脉,南钰感觉自己受到了惊吓:“这也行?!”
    少昊见甲板上四人还蒙着,索性先回头给仙友解惑:“东海的任何动静,海上海底都算,没有能瞒过我的。”
    南钰知道,这件事师父告诫过他。
    但师傅没说这东海里的每一朵浪花都是他的耳目啊!所以人家真的只是“随便问问”,因为不用你,人家也可以知道答案!还能不能平等地做仙友了!
    “这是仙术?”南钰抱着最后一丝幻想。
    少昊笑了:“天生的。”
    果然不能。
    “伤害”完仙友,少昊回身重新面对四人。
    谭云山已从他的举动、说词还有南钰的反应里猜出个大概,这会儿视线重新对上,便很自然道:“它救过我们,我们却没真正救下它,所以担不起这个‘谢’字。”
    少昊摇头,眉宇间有丝自责:“若无你们和尘华上仙争取时间,我下来就得收……”最后一个字被他生生咽了回去。即使如此,他的眼底还是一沉,目光变得极暗,看得出,他绝对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哪怕只是一种假设中的可能都不行。
    谭云山知道那个让他变色的两个字是——收尸。
    袖口中睡着的家伙忽然动了两下,少昊紧张地抬手去看,发现对方只是寻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盘着,无奈地笑,眼神却重新明亮起来,尽是宠溺。
    再抬头唤南钰时,声音暖得像日光:“上仙下来吧,我知道你和他们是朋友。”
    “这它们也知道?”今日下凡,南钰从始至终都装陌生人,那小浪花再多,也不过是告知少昊所见所闻,总不会看他一眼,就能猜出他和那些家伙认识吧。海水而已,又不是无数个谭云山。
    “它们不知道,它们只是告诉我,船行东海两日有余,这几位交谈中提过你不下数十次。”少昊不卖关子了。
    南钰解惑,然新谜又起:“都说我什么了?”
    少昊有些犹豫,毕竟两边都算对袖中的家伙有恩,索性转头问四人:“坏话能说吗?”
    四人果断摇头。
    少昊了然,看向南钰:“没说什么。”
    南钰:“……”
    尘华上仙短时间是振作不起来了,少昊体贴地放他静一静,收敛玩笑,同四人说正事:“我知你们此行目的,捉妖兽是功德之事,亦是修行,只要不惹出乱子,我不会插手,”他言简意赅,“但你们于我有恩,我也便多嘴提一句,东海中并无上古妖兽,若有,我不可能不知道,也不会放任它作乱不管。”
    四人怔住。
    刚黯然蹲下的南钰又猛地站起:“此话当真?”
    少昊正色点头。
    南钰哑然。
    既灵忽然想到一种可能:“它就藏在瀛洲仙岛之下,会不会是瀛洲的仙气遮住了它的妖气?”
    少昊道:“妖气是可以被遮住的,然而它只要在这东海之中,便躲不开海水,但凡有海水遇见它,我都会知晓。”
    南钰不是想抬杠,真心问:“有没有可能它用某种妖法,在海底造了一处无水之地蛰伏?”
    少昊沉吟片刻:“倘若真是这样,收此妖的时候请务必叫上我。”
    南钰很自然将自己归至尘水修仙组:“担心我们力不能及?”
    少昊远眺海面:“我怕它背后有事。”
    天帝之子,多少继承了一些先九天之忧而忧的大胸怀,常备忧患意识的结果就是凡事都先往坏处想。他不知道自己这不经意的一句,已勾得另外五人心事重重。前路本就布着迷雾,现下又笼上阴云。
    言尽于此,少昊再没有更多可说,便干净利落道别:“今日之情暂且欠着,来日有需,尽管言语。”
    苍渤上仙没上九天,而是下了东海。入水如鱼,游向大海深处,渐渐成为一道暗影,最终彻底消失。
    “怎么急匆匆似的。”从头到尾没吭声的白流双总算不用憋着了。
    她是随口咕哝,冯不羁却明白缘由:“海蛇终生都在海中,成妖后亦然,可偶尔离水,却离不得太久。”
    白流双没料到自己歪打正着。
    原来是急着带小灰蛇回去啊,她想,那这个什么苍渤上仙还真是长得也好,心也好,和其他臭神仙都不一样……
    南钰皱眉看着某白狼脸上的向往之情,不知道那是给海蛇的,给苍渤的,还是给东海的。反正不太顺眼。
    “那瑾虹仙姑是帝后的人吗?”谭云山一直惦记这个。
    他们原是提防着别遇见苍渤上仙,不成想世事难料。幸而庚辰上仙担心的事情并没发生,他们倒从少昊处赚了个人情。可苍渤上仙这里平了,却惹了个瑾虹仙姑,谁知道会不会有后患。
    说到这个,南钰心里也蒙上阴霾:“她是帝后最贴身的仙姑,必然是奉了帝后之命,才有今天这一出。否则她和东海八竿子打不着,不会无缘无故下来为难一只小妖的。”
    众人沉默。
    少昊明显护着那小灰蛇的,帝后明显要除掉小灰蛇的,儿子和娘斗,胜负难讲,只能盼着帝后把精力都放到不省心的儿子身上,最好是忘了他们这几个无辜路人。
    不过就算帝后那边消停,他们也高兴不起来——
    冯不羁:“南钰,你觉得刚才他说的是真的吗?他是真的没发现瀛天,还是怕我们惹乱子,想让我们尽早离开东海?”
    “我和他不熟,今天算是说话最多的一次了。”南钰实话实说,“但我觉得他不像在骗我们。”
    既灵同意:“如果他的目的只是希望我们离开,大可直接用浪把我们这船送回海边,不让我们靠近瀛洲就是了。”
    白流双听得云里雾里,也插不上话,发现谭云山也没出声,便百无聊赖地用手指头杵杵他胳膊:“要成仙的是你,好歹说两句嘛。”
    “你别招他了,他现在郁闷着呢。”冯不羁在刚才的一瞬,来了灵光,“明摆着是有人把瀛天藏起来了,否则被少昊发现灭了,谭二来收谁?”
    既灵心情复杂地看这位伙伴:“你的意思是为了助谭云山顺利成仙,有人把瀛天藏了三千年?”
    冯不羁哑口无言。
    还真是,苍渤上仙又不是二十年前刚司职东海,说为了谭云山成仙,从三千年前瀛天蛰伏的时候就开始酝酿,也太牵强了。
    谭云山看着伙伴们为自己绞尽脑汁,不知怎么,就觉得前路如何无所谓了。
    成仙也好,有阴谋诡计也好,至少他不是一个人。
    船行出半个时辰有余。
    风平浪静。
    南钰已回天上——瀛天在不在东海,讨论不出真正结果,但尘华上仙不在思凡桥,谁都看得真真,他不可偷闲得太过分。
    褚枝鸣现在“改过自新期”,也不敢离开忘渊河畔半步,远远见友人回了思凡桥,正觉欣慰,就见屁股还没坐热的尘华上仙又飞起来拦住就近路过的一个仙婢。
    九天里有仙友愿意同仙婢们搭话,但南钰从不如此,褚枝鸣不解挑眉,奈何离得有些远,什么都听不清。
    不过南钰那笑脸还真是下足了工夫,暖意盎然里还带着顽皮可爱,实让人难以拒绝。
    模样好的就是占便宜,褚枝鸣默默叹口气,低头看自己于忘渊中的倒影,竟起了一丝微妙心酸。
    南钰不是无缘无故拦着人寒暄的,而是一眼认出那仙婢是帝后宫里的。
    不敢打听得太直白,怕对方起疑,只得东拉西扯旁敲侧击。得来的东西不多,但也足够拼出一些脉络了。
    今日帝后设宴,把几个儿女都招回来了,说是久未相见甚是想念。但不知为何,宴至中途,苍渤上仙骤然离席,给的说法是东海那边有急事,但具体没讲更多。总之苍渤上仙离开时脸色很不好,然后没拦住他的帝后脸色更糟。
    重新坐回思凡桥,南钰没有“原来如此”的豁然开朗,反而心情有些闷。
    堂堂苍渤上仙,想交什么样的朋友没有,何必非找一只妖?为了一条区区小蛇,和自己的娘翻脸?再说,妖能懂什么,不知人情,不通世故,乃世间最不可理喻之徒……
    “嚏——”卧在甲板上的小白狼抬头看看自己招来的小风细雪,不懂明明一点不冷,怎么无端打了喷嚏。
    想不出个所以然,它又重新把下巴放到爪子上,慵懒趴下来。
    不远处窗棂里,既灵、谭云山和冯不羁,围炉取暖。
    浪来得毫无预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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