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德帝思量了片刻,他是最要脸面的人,这种事不得不同意,暂且想将宁河的事摁下来,景旭却自告奋勇,要将这件事揽过去,叫朝中百官看看他的本事。
    元德帝一挥手,皱着眉同意了,他也想试试这个儿子的心,到底放在谁的身上。
    宫里张灯结彩,为景砚加冠的事忙碌了起来,消息传回了仙林宫,乔玉听宫人们说这都是因为元德帝的重视,喜滋滋地高兴了好久,同景砚道:“殿下知道加冠的时候要取个什么表字?我知道殿下的每一个名字,这个也想比别人先知道。”
    他的眼睛黑亮清澈,溢满了渴求,仿佛比旁人早知道一刻,就多一份亲密似的。
    景砚摸了摸他的鬓角,不经意地碰到了眼角那一处敏感的皮肤,漫不经心道:“我还不知道,元德帝没空,也没心思替我取表字,大约会让从前的太傅替我随意取一个。小玉不知道也不打紧,不过是个表字,以后也不会有人用。”
    乔玉抿了抿唇,他知道表字是很重要的,大多代表了父亲对即将长大成人的孩子的殷殷希冀,却没想到元德帝连这个都这样敷衍,不由有些难过,皱着眉头,连皇帝都敢骂,不过还是有点怂,比往常小声了点,“他怎么能这样坏,殿下的表字都不好好取,祖母说这个很重要的……”
    是很重要,得跟景砚一辈子。
    景砚望着替自己打抱不平,气呼呼的乔玉,忽的目光灼灼,轻声道:“既然这么要紧,不若你帮我取表字好了。因为我知道,小玉肯定把我放在心上,为我取一个极好的字。”
    乔玉往旁边缩了缩,紧张过了头,脸都红透了,“我,我起?我没读过什么书,学识不好,大概不行吧,不能给殿下起个好名字。”
    他悄悄锤了自己的脑袋一下,难得后悔小时候没努力读书,现在大脑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起来,怎么能取得出好的表字?
    景砚却不这么想,他的眉眼半阖,目光全落在乔玉的身上,很认真地添了一句,“等再过两年,小玉加冠的时候,我也会为你取一个极好的字。”
    如果是这样,那么从此以后,他们不仅结发同枕席,连名字都有了彼此的痕迹,此生此世,才当真是纠纠缠缠,再也分不清楚了。
    第60章 从心
    这事就那么定下来了。
    乔玉为了替景砚取个表字, 在书房窝了好几天,翻了不少书,觉得什么字好就记下来,最后积了满满的几张纸。
    哪个都不能取舍。这世上的好名字那样多,大多是祝愿加冠后能够前程美满, 德行有加, 学识丰富的。
    乔玉伏在床上,尖尖的下巴抵着笔,将看中的字一个个圈了出来,叹了口气, 更苦恼了些。他做事总是不小心,脸颊无意间被沾着朱砂的笔尖划过,染上了一抹红, 与雪白的皮肉相衬,像是春日里盛放着的花。
    在这世上,对一个人的希冀期盼是无穷无尽的。他的殿下已经很好了, 再好不过,可所有人都盼着他更好。
    那太累了。
    乔玉想了很久,最后直起身,将几张纸拾起来,打开玻璃灯罩, 火一撩, 就全烧成了灰。
    到了第四天晚上,景砚从外头回来, 他脱了青灰色的大氅,掸落了满身的凉气,朝屋内走了进去。
    乔玉正在一旁的桌子上勾着线条,听到动静便抬起头,三两步跑到景砚身边,一句话也没说,将写了表字的纸条塞给了景砚。他有些害羞,临走前任性地扔下一句,“这是我给殿下取得表字,想了很久,但是殿下不要在我面前拆,拆了,拆了后也不要和我说话。”
    话音一落,就从旁边一钻,连蹦带跳地去了寝宫的另一边,再也不去看景砚。
    他烧了所有的好字,只愿给他的阿慈最无负担的一个希冀,那个字既不贵重也没什么文采,直白极了。乔玉都想好了,如果景砚不明白,他就和对方解释清楚,如果这样还是不喜欢,自己就再去书房窝一宿,取个好名字出来。
    不过这话现在不能同景砚说。
    景砚一边展开纸条,一边打趣他,“是不是后悔小时候太贪玩,书读少了,现在该后悔了?”
    他只是开个玩笑罢了,其实只要是乔玉起的字,无论是什么样的,景砚都会喜欢,都会在看到名字的下一刻夸起他的小玉。
    灯火幽微,勉强映亮了纸条上清隽的两个字——“从心”
    景砚一怔,拿着纸条的手悬在半空中,影子落在地上,宣纸半透过光,落在地上的影子宛如一汪澄澈的湖水,就像是乔玉那双湿漉漉的眼睛。
    乔玉心里是那么想着的,其实还是很紧张,希望景砚能喜欢这个字,明白自己隐藏的心意。他听不见那边的动静,说好了不看,还是偷偷偏过头,用眼角的余光瞥着景砚。
    他见景砚待在远处,只有手腕抖了抖,他的手骨生的很好,修长且骨节分明,手腕那处的骨头微微凸起,看起来并未什么力气,但乔玉知道,那是双能轻易举起自己的手。
    景砚眉目低敛,他似乎是不想笑的,却还是没有忍住,难得的失态,用手臂遮在眼前,又轻轻拂过那两个字,含着笑意低声道:“慈,爱也,从心。”
    乔玉扭过头,遥遥地望着景砚,只听着他接下来的话。
    景砚顿了顿,抬起眼,与乔玉的目光相触,“别人都盼着我能飞黄腾达,能执掌天下,能权势滔天。他们都这么想,只有我的小玉,希望  我能无所束缚,从心所欲,是不是。”
    那句本该是疑问句,他却就这么以肯定的语气说出来。
    因为他知道,乔玉就是这么想的。
    乔玉没料到景砚只看了一眼,甚至连思考都没有,就能完全明白自己的心意,便忽的一笑,脸颊隐隐约约地露出两个小梨涡,里头像是盛满了糖水,有盈盈的光。
    也不躲在远处,再有什么担心,不管不顾地扑到了景砚的怀里,翘起鼻子,很得意地同景砚讲自己当时所想,“我那时候攒了好多字,都是些寓意深远的好名字,可都不喜欢。从前祖母告诉我,加冠时的表字代表着取名人对加冠人一生的希冀,也是一生所求。我就不想用那些了,因为殿下已经足够好,足够厉害了,我再也没见过有比阿慈更好的人,不想再让你去拼命追求那些。”
    景砚抬起手,细细地描摹着乔玉的鬓角,耳廓,最后落在了耳垂的位置。
    乔玉怕痒,没忍住躲了躲,胆大包天地瞪了景砚一眼,接着道:“所以,我就希望,殿下能够从心所欲,心想事成,再没有别的了。一辈子是自己的事,怎么能背负着别人沉重的期盼而活?”
    景砚半阖着眼,所有的目光全拢在一处,落在乔玉细腻的脖颈,不得不克制着自己道:“没有别的缘由了?我怎么觉得,你还没说完。”
    乔玉一听这话就缩了缩身体,立刻干巴巴地反驳,“怎么会!我都说完了,怎么能是你觉得没说完就没说完,太没有道理了。”
    景砚不信他的解释,继续用指尖拂过他的耳垂,脸颊,还有下巴那一小块敏感的皮肤,乔玉被他逼的没办法,脸都红透了,只好张口,声音却越说越低,最后抿了抿唇,“好吧,虽说……我有点私心。还有就是,从心为慈,殿下的小名是阿慈。到时候,天下人都知道殿下的表字是从心,却只有我知道那是我的阿慈。”
    那样多亲密,多与众不同。
    乔玉没想明白,他为什么总想要与别人在景砚心中不一样。
    景砚还没来得及说话,乔玉就紧张地自顾自开脱了起来,方才的心虚全都消失不见了,很理直气壮,“我有点私心怎么了,都那么认真起了那么多名字,还因为殿下全都烧了,费了那么多努力,有点私心不行吗!”
    他现在跟在景砚后头,很会装模作样,只有颤抖的睫毛暴露了内心真实的想法。
    景砚捏着拳头,笑得格外明显,半点掩饰都没有,“嗯,我知道,小玉对我有什么私心,都没有关心。”
    他的手慢慢向上滑,最后落到了乔玉的唇角边,姿态是旁人再看不到的暧昧,“我的心愿,我的从心所欲……”
    全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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