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天是冷硬的铁灰色,乌云翻涌,似是要变天了。称心抬眼望了下天,目不斜视,问道:“紫云姑姑有何事?”
    紫云不同他多话,只直接问道:“奴婢听闻,称心公公一直与一位名叫的良玉公公的太监交好,是您的契弟,咱们沉云宫受公公照顾良多,想要请您和良玉公公吃一顿酒席。”
    方向一旦对了,掩藏的事实就太容易被发现了。称心在宫中与谁交好不是个秘密,只是良玉一直不太出现在众目睽睽之下,沉云宫也没注意过这个人。
    可现在良玉在仙林宫,景砚将人藏的严严实实,冯南南的手伸不进去,又觉得这事极紧要,就找到了称心的头上。
    称心心中一紧,知道乔玉的事大约是瞒不了多久,可面上的表情却丝毫不变,依旧轻轻笑着,甩了一下拂尘,“紫云姑姑这话便说错了。我是同良玉见过几面,可到底都是奴才,不过是服侍主子,怎么好到处吃酒。你若是真想见他,不如去仙林宫亲自拜见大殿下。”
    紫云接下来的话全梗在喉咙里。称心一贯是很客气的,从未这样直接的推脱过,恨得咬牙,只觉得称心也是看沉云宫失势了,压低嗓音道:“这是我们娘娘要见的人,你敢……”
    称心敛了笑,轻声道:“紫云姑姑怕是忘了,我只有陛下一个主子。”
    又拱了拱手,抬脚离开,连句话也没留下。
    紫云呆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却拿他毫无办法。冯贵妃已经许久未曾见过元德帝,而称心却手握权柄,宫中无人敢得罪。
    称心一离开,面色冰冷,不由捏紧了拂尘,脚步加快,准备今天就将乔玉叫出来,告诉他这件事。
    他走的很急,可宫中人遇到他,都要摆着笑脸凑过去。行到一半,被一队巡逻的侍卫拦住了脚步,称心皱着眉,正想直接穿过去,却无意间瞥见了一个有几分印象的脸,是在陈桑的帐中。其实陈桑很少让称心接触到自己的事,可在南疆的那段时间日日夜夜相伴,总有疏漏的时候,称心半夜渴水起床,曾见过那个人正跪在陈桑面前。
    这时机真是,太巧了,也太坏了。
    他不露声色地又打量了几眼,确定没有认错,胸口更闷了。
    那人在这里是要做什么?陈桑又是要做什么?
    他没告诉自己。
    称心到了自己的院子,守门的小太监一见他就欢喜地跳了起来,“公公回来啦,良玉公公来了一会了,正等着您。我以为您得到晚上才有空,找御膳房要了瓜果点心给良玉公公了。”
    他知道称心待良玉极好,平日里自己过了饭点都不会再多事要饭菜,可良玉来了就不同。
    称心微微一笑,朝他点头,从袖口里掏出锭银子,“做的很好。你去御膳房再拿些来,就说是我要的,再找几个玩的好的,在院子里吃一会。只一样,不许吃酒赌钱。”
    那小太监快活极了,从称心这里拿了银两就窜去了御膳房。
    乔玉在这等了很久。他先去了太清宫,那里地处偏僻,依旧冷冷清清的,大门紧锁。因为没了关押软禁的人,连侍卫都调去了别处,周围一个人都没有。
    墙壁很高,上面竖着铁钉,即使再踮脚,什么也看不见,也再没什么好看的。
    乔玉怔怔地望着门,他过去的那六年,半点痕迹都寻不着。
    他有点难过,可景砚却还有别的事要做,到晚上才能回来,就索性来了称心这里。
    此时已是冬天了,称心的屋子里没有地龙,就在床边烧了炭火,不太暖和,他就没脱披风,将自己团成了个球,缩在那里,只露出两个手指头去勾点心往嘴里塞。
    称心一看到他就想笑。
    乔玉总是很天真,不知道这宫中是什么局势,那些人是什么恶毒模样。他被废太子保护得很好,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
    称心微微偏过头,那个叫做锦芙的宫女立在门外,站的笔直,如一柄出鞘的长刀,锋锐凛冽,沾满了血腥气。
    能保护的了他吧。
    称心在乎的人不多,一个陈桑,一个乔玉,却成了现在这样。
    乔玉扭过脑袋,瞧见了称心,嘴里嘟嘟囔囔的满是吃的,忍不住抱怨,“这里好冷啊。”
    称心却没哄他,叹了口气,低声道:“小玉,冯贵妃知道了,他找上来了。”
    乔玉吓了一跳,手上的点心“啪嗒”一声砸到了地上。
    称心摸了摸他的脑袋,只安慰了一句,很认真地叮嘱,“你快回仙林宫,无论如何也不要出来。而且,从此以后,除了大殿下,谁也不要相信,谁也不能。”
    乔玉的手微微颤抖,他也不是傻,知道宫中怕是不太平了,而且还是要落到自己身上。
    称心没办法,他偏过头,不去看乔玉像星子一般明亮的眼睛,最后添了一句,“就连我也不能,这个你得记住。就是这话,就别告诉大殿下,就当我们两个之间的小秘密,好不好?”
    乔玉起身,拽了拽称心的袖子,塞了口糯米糕到了他嘴里,老老实实地应了,“我都知道,称心你别太担心,也别难过。即使你说自己也不能相信,可我,不可能……”也做不到啊。
    现在只怕冯南南不走正途,直接同景砚撕破脸,强行将乔玉带走,称心不敢让他在外面多留,替他整理了一下披风,送乔玉出去,临走前的嘱咐还特意大声了些,让锦芙都能听的清楚。
    他们走后不久,乌云翻涌,开始飘雪花了。
    这是初冬的第一场雪,来的格外早。
    称心搭了条薄被,倚在窗棂前看雪。
    不多久,宝塔似的常青树上覆了层薄薄的雪,宫墙上的雪越积越厚,将那红砖绿瓦映衬得如翡翠琉璃一般。几个年纪不大的小太监在院子里接着雪玩,活蹦乱跳,开心的不得了。
    其实有了流鱼的前车之鉴,称心不太同小太监亲近,不过待小太监还是不错的。那小太监怯生生的,手脚都笨,就在太监所没人要,才被称心领回来,就能做个开门的活,不过胜在省心。
    窗户没关,一阵冷风吹过,称心捂着手,剧烈地咳嗽了几声。他从南疆长出来的肉几乎在这几个月全掉完了,反而更瘦了些,隔着厚重的冬衣,似乎都能映出肋骨和肩胛的模样。因为自从陈桑对他说了那话,他实在太过殚精竭虑,只为了任何陈桑想要的东西,思虑过多,又劳碌疲惫,身体就不大好了。
    他松开手,掌心里有些微的血迹,也不在意,又紧紧合上,只当做没看见,继续梳理今天发生的事。
    如今这宫中的平和宁静不过是面子上的,就如同张轻飘飘的薄纸,一碰就碎了。而无论是元德帝,冯贵妃,还是废太子,甚至是远在南疆的,他的小将军,都可以轻而易举戳破这薄纸。
    他希望能太平的过了这个除夕,因为以陈桑的职位,是该回京述职的,他们就能一起过一个年了。
    哪怕就见一面,哪怕就在同一个京城,都足够叫称心心满意足的了。
    第68章 铺路
    元德帝最近身体不佳, 沉迷修仙炼丹,景旭上回的事做的太不中用,元德帝明褒实贬,随便给他安排了一件别的事做,现在政事便全担到了景砚头上。
    此时正值初冬, 今年夏天北方干旱了一场, 虽然在这京城周边大多富庶,可到底还是有贫农连税都交不起,卖了土地房屋抵债,到了城中乞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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