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岂止是尊卑不分,简直就是混账!”众人笑意尤存,陆太太却是突然变了脸色,一支手杖重重地在地上顿了几顿:“现放着几个丫头都在,我要说一句。咱们家如今虽然经商,可祖上却是出过封疆大吏的,还算有几分名望。把好端端的女儿送给人家做妾,想都不必想。不要说我和老爷不答应,就是北平的叔伯和老太太知道了,也不能饶过这个罪魁祸首。你们都听清楚了吗?”
    这个袭击实在突然,在座的都听得愣住了。陆明夷暗忖,陆太太素来不会无的放矢,这话必然是说给某个人听的,是谁呢?
    只见陆佳人和陆宜人都低着头,黎婉面色尴尬,梅姨娘一双眼转来转去,二姨太的脸僵硬得跟刚刷了层墙灰似的:“太太这是怎么话说……”
    陆益谦怕妻子面子上过不去,赶紧也来打圆场:“都怪我不好,没事说什么对联才引出这一车话,饭都快凉了!”
    陆太太的眼光一一梭巡过来,把众人的反应都看在眼里,要笑不笑的:“人年纪大了,难免爱瞎操心。既然你们都说不会,那是最好。明天就是三十了,早些吃完饭,该布置祭祖的事情。”
    一顿好好的饭,吃到后来人人都味同嚼蜡,简直白瞎了厨子的手艺。
    饭罢后,二姨太带着陆宜人和陆佳人先告退了。梅姨娘服侍陆太太去小佛堂,留下陆明夷与大哥大嫂面面相觑。
    这事乍看起来有些像是针对着妻子,陆益谦赶紧劝慰道:“上有父母在堂,几个妹妹的婚事怎么轮得到哥嫂操心。母亲就是随便发表一下议论,你可别放在心上”
    黎婉的性格活泼,被发作了也不恼火,只是白了他一眼道:“你说母亲随便发议论,我就不能同意,母亲是这样的人吗?我当然知道不是冲着我,这是谁又乱说话,倒把我夹在里头倒了个小霉。”
    听着哥嫂讨论,陆明夷倒是有了点头绪:“你们没见今天二姨娘脸色不对么,我猜,大嫂这回八成是被二姨娘给连累了!”
    这头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猜测着,西楼的厢房里却是已经闹开了锅,陆宜人一回房就板着面孔,任谁跟她说话也不理会。
    二姨太刚受了一顿敲打,哪里还有心情去哄她,只顾发着牢骚:“你们看看,看看呀!我嫁进陆家门快二十年,就跟老妈子一样,一点地位都没有。你们姊妹俩都长那么大了,就算不念着我辛辛苦苦伏低做小,也该看你们的面子,给我留点脸吧!”
    这些话打从两人小时候二姨娘时不时就要翻出来说一遍,换汤不换药,陆佳人听得腻也腻死了:“姨娘,你就少说两句吧!耳朵都快起茧子连。母亲又没有说什么,只说不允许陆家的女孩去做妾。你听着心虚了?”
    她说者无心,二姨太一下就跳了起来:“做妾怎么了?你妈就是给人做妾,你现在是指着和尚骂贼秃啊!”
    “好哇!人家养女儿,我也养女儿。人家的女儿是一心替妈争气,我的女儿一天到晚就想着坍我的台!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二姨太是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翠娥忙不迭把手绢给递过去,却被一把推到了边上。
    陆佳人眼看婚期要到了,正是不能得罪陆太太的时候,此刻听着二姨太又哭又闹不免烦躁起来:“我还不算给你争气啊!不争气能把家桢抢到手吗?我这没几天就要结婚,你吵吵嚷嚷不嫌晦气啊!”
    二姨太正待辩驳,一直沉默的陆宜人终于爆发了,霍地一下站了起来对妹妹道:“你别多心,你是妈争气的女儿。不争气的是我,在家里做了这么久的老姑娘给她坍台了。本来想着给人做妾好歹能换几个大洋,没想母亲发话把这条财路也断了,她能不怨吗?”
    “什么?妈你让二姐去给人做妾,你不会跟母亲都说了吧!”二姨太办事一向横冲直撞,陆佳人却是有脑子的,马上就想到了吃饭时陆太太那一顿夹枪带棒,明显就是冲着她来的。当即跺着脚道:“妈你是老糊涂了啊!”
    二姨太简直不能相信,自己一片好意居然换来了女儿这样的对待:“我辛辛苦苦把你们拉扯大,你们就是这么报答我的?做妾怎么了,做妾也有出息的,没用的女人就算成了大老婆也是受气的命。”
    陆宜人的眼泪一直在眶内打转:“我知道我没用,你不必口口声声指着我。打我一落草你就不喜欢我,为了讨好祖母,你任凭她给我定了那样一桩亲事。行,我认命,可王少爷死了。他是我害死的吗?可我就要被指责成克夫命,扫帚星。我已经什么都不求了,只求安安静静过日子,你还是不放过我。孙经理欠了人家钱,你就要拿我去偿债。大家都是陆家的女儿,难道只有我天生命贱?”
    在陆家,陆宜人一向是个沉默的存在。她长得不出挑,不如三妹会讨人喜欢,更不如四妹天生尊贵。所以她只能闭上嘴巴,不去要求,不去挑剔,以为这样就可以换回一点可怜的自尊。
    可一切都是假的,舅舅跟姨娘说,他欠了一大笔赌债,再不还只怕有性命危险。反正她已经是个老姑娘了,让姨娘去鼓动陆太太把她嫁给人家做妾,好大大收一笔聘金。
    这就是她的生母,这就是她的亲舅舅!
    面对这意料不到的反抗,陆佳人和二姨太都惊住了。好愣了有半晌,二姨太扬手照着二女儿倔强扬起的下巴就抽了下去:“你这个死丫头,什么欠钱偿债的?是不是你去找太太嚼舌根了?害死了你舅舅,你能得什么好!我说太太怎么突然说起妾不妾的,你又不是从她肠子里爬出来的,以为她真心疼你呢,她这是要给我颜色看。等你老死在这个家里,我看谁还能替你做主!”
    二姨太一巴掌下去,陆宜人的脸马上就红肿起一片。可她却硬是站在原地一声不吭,只是深深地望着生母和妹妹,直看得她俩都有些发毛,才慢慢向门外走去。
    那眼神满含着凄凉和怨恨,让陆佳人内心不安,只是刚喊了一声二姐,就被二姨太粗暴地打断了。“你喊她做甚,让她去,有本事干脆死在外面不要回来了!”
    陆佳人看着犹在摇晃的门扇,又看了看正在气头上的二姨太,恨恨地甩手道:“你们闹吧,我不管了!”
    第38章 宜人的苦衷
    转眼就将是大年夜了, 高大的梧桐树上挂着红色绸面灯笼,有的缠满了橙黄色的小电灯泡,让租界中的节日气氛也顿时浓郁了许多。街上走着的人都喜气满面,唯有陆宜人一个失意人, 眼睁睁看着人家携妻抱子, 倍感凄凉。
    在很久以前, 她也有过少女的心事, 也憧憬过一个爱她的丈夫,美满的家庭。直到奶妈戳破了她的幻想, 那个王少爷不仅从小身子骨就弱,而且吃喝嫖赌五毒俱全。可她想着那又怎样, 至少她也算有个家了。
    陆太太严明公正,从来没有在吃穿上苛待过她,但其自有亲生子女, 当然不可能在她身上多费心。而姨娘只知道偏心三妹,简直当做没有她这个女儿。在陆家, 她找不到一个人,可以说说知心话。
    直到她穿起嫁衣,可等来等去, 只等来了一纸丧报……没有人要求她守节,可所有人看她的眼光都是怜悯的,跟她说话时忍不住压低声音。自从背上了那个不祥的名声,她的生活就再也不曾有过色彩。
    天天就像一具行尸走肉,吃了睡, 睡了吃。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要做,但她却不知道该做什么。只能望着窗外的天空发呆,不敢争取,不敢抱怨,年复一年。
    视野中,有一辆汽车正在逐渐放大,她茫然地看着,直到被车灯的光芒刺得睁不开眼。
    “小心……”警告的声音突然从身后响起,陆宜人被扯了个趔趄,跌入了一个充满男性气息的怀抱。
    周围有人陆续停下脚步来,指指点点的。但陆宜人什么都没听到,她的整个脑子都是懵的,充满了细碎的嗡嗡声。看着近在眼前的脸,竟然带着几分熟悉:“魏…魏……”
    难得不用去上班,陆明夷就跟哥嫂一起聊聊过年的安排。大年三十在家祭完了祖,就要开始赴亲朋好友之间的宴请。大家打打小牌,听听戏或者是评书。要是出门玩,上海这个地方娱乐也是极多的,除了看电影、话剧一类,还有像大世界这样的游乐场,不愁没地方打发光阴。
    正聊得高兴时,金香跑进了饭厅:“四小姐,有电话找你哩!说是从满庭芳打来的。”
    陆明夷闻言后不免愣了愣,店里的生意如今也算走上了轨道,她这才一天没去,能出什么事情?就这么一路疑惑着去了门厅,原来是魏五:“什么?我二姐……你在哪里找到她的?行,我知道了,你让她坐一会,我马上来接她。”
    陆益谦和黎婉结伴从饭厅出来,正听见了这番话,便关切道:“宜人怎么了?我看她吃午饭时闷闷不乐的,去满庭芳买东西散心吗?”
    明夷还没来得及回答,黎婉就先嗔了丈夫一句:“二妹的性子内向,就算受了委屈也只有闷在心里的。你以为是三妹呢,还会想着出门买东西。”
    这事都不必猜,肯定是二房又出了什么夭蛾子,陆明夷不由替这个姐姐叹了口气:“我店里的人看她在街上漫无目的地游荡,怕出什么意外就把她给带到店里了。我先跑一趟,把人给接回来再说!”
    “我送你去吧!”陆益谦不放心妹子一个人,便自告奋勇当回司机。“若是父母问起来,就说我带她们俩上街去了。大过年的,别再闹得人仰马翻。”
    这番话算是说到了黎婉心里,她是个冰雪聪明的,前后一联系就推测出了真相。陆太太满口说不许自家女孩去做妾,这里头陆明夷第一个就不挨边,陆佳人也马上要结婚,那就只剩下陆宜人了。也不知道二姨太又干了什么不着四六的事,竟把一贯老实的女儿给逼得要出走。
    这事若是传到上房,眼看又有一场气好生。虽说跟他们做哥嫂的没关系,正在年节下,终究不吉利。便很积极道:“趁现在天色还早,你们赶紧去。只要晚饭前回来,就没什么大碍。真问起来,我少不得替你们搪塞。”
    商议既定,陆益谦便开车一路向大马路而去。快到路口时,已经看到店门口聚集了一堆人,不由感慨道:“小妹,我之前就听说你任职的这家化妆品商店天天有人排队抢购,还不相信。如今看来,你是三年不鸣,一鸣惊人啊!”
    虽然是大哥是一片好意夸奖,陆明夷倒有些疑惑起来。满庭芳早上确实是有人在外头排队的,那是买限量礼盒的人。到下午礼盒早就卖光了,怎么还有人排着呢!当即道:“哥,店门口不好停车,你去前头等我们吧!”
    “行!”陆益谦先把她放了下来,一路开到王开边上的弄堂找泊位。
    而陆明夷谨慎地向着店门口走去,拨开层层看热闹的人群,只见店堂中站着个壮汉,正破口大骂:“你们这个黑店,卖的什么破胭粉,白花了许多钱把脸都给擦坏了,你们说,要怎么办?”
    大冷的天,那汉子却只穿了件单褂,胳膊上露出老大一团刺青。店员们都被吓得不敢近前,唯有魏五沉着脸道:“这位朋友,我们是开门做生意的,说话要有凭有据。若是年节下差几个钱使用,湖儿女有通财之谊,你不妨报个数出来!”
    过年是商家的旺季,也是混混们趁机捞钱的时候。中国向来有和气生财的说法,遇上打莲花落的乞丐得加倍舍几个钱,遇上青皮上门找事也是尽可能花钱打发。这个男子从打扮到谈吐都像是碰瓷的,也难怪魏五这样应对。
    没曾想那男子一听这话,却像块爆碳似的立时跳了起来:“放你/娘/的p,老子堂堂男子汉,胳膊上能跑马,拳头上能立人!稀罕你这点破钱,我告诉你,今天要是不给老子一个交代,老子拆了你个破店!”
    风门在江湖上也算是排名前列的势力,被个青皮混混公然打上门来魏五的脸上可挂不住,当即向暗处使了个眼色,准备直接绑了这块滚刀肉。
    没想到还没来得及动手,陆明夷已经越众而出:“这位先生,有什么话可以慢慢讲,何必喊打喊杀的!”
    明夷是个姑娘,还是个长得好看的姑娘。那原本瞪着眼的汉子,嚷嚷声难免也要低上几分:“我找的是店家,跟你个小姑娘没关系!”
    “可我就是店家呀!”明夷边说话,边向魏五做了个手势,示意让自己来处理。她今天穿了身鸦青色旗袍,虽不出挑却更显肤白如雪,一笑嘴角就露出个梨涡来。这样一个女孩子,谁能相信她是管事呢?
    那男人噗地就笑喷出来:“小姑娘,别说笑了!你这年纪轻轻的,还能管这么大家店?这可是家黑店,卖假货坑了我阿莲妹子,今天无论如何我得和他们评个公道。”
    “假货?”明夷的目光落到了男子手上,那是一个装鸭蛋粉的漆盒。光看那包装,确实有几分像满庭芳出品。
    男人身边还有个用白纱巾蒙着脸的姑娘,一直在拽着他的胳膊:“大程哥,算了,咱们回去吧!他们店大,咱们惹不起……”
    “阿莲,你的脸上起了这么多红疙瘩,难道就这样算了?不行,天下没有这样的道理。要是今天不给个交代,我非跟他们拼个你死我活不可!”说着说着,那个叫大程的男人又激动了起,一双充血的眼睛直瞪着魏五。有几个胆小的店员,吓得一个劲往后缩。
    在这样的情况下头,陆明夷却又上前了两步:“程先生是吧?你说得对,开门做生意最重要的是信誉。要是真卖假货骗人,确实该给你个交代。”
    打从程大牛冲上门来,还是头一次听到帮自己说话的,不由露出了感激的神色:“姑娘,你是个好人。不过我的事你管不了,还是不要再劝了。”
    得,还是不相信自己能管事,陆明夷向魏五投过一个无奈的眼神:“魏经理,劳你大驾给解释解释呗!”
    魏五实在不想跟这种愣头青打交道,然而东家有命不得不从,只得说:“你不是一直闹着要店里给个交代么,这位就是我们陆经理,整间满庭芳她说了算。你有什么话,就赶紧说出来吧!”
    “陆经理?”程大牛睁大了眼把陆明夷从头打量到脚,仍是不敢信的样子。
    陆明夷却笑了起来:“你是说这位阿莲姑娘用了我们店里的粉,脸上生了疙瘩么?那盒粉在哪里,能不能给我瞧瞧?”
    她的态度又柔和,声调又轻婉,程大牛却忍不住缩了一下那握着粉盒的手:“我…我给了你,你杀人灭……灭口怎么办?”
    魏五简直都听不下去了:“杀你干嘛,图过年多吃口肉啊!要把粉砸了那顶多叫毁尸灭迹。”
    “对对对……毁尸灭迹!”程大牛得了提醒,连忙点头,随即又摆出一副戒备的模样,像是怕他们动手抢。那傻不愣登的样子,叫魏五都提不起兴趣打他了。
    而陆明夷仍循循善诱道:“程先生,你看这里这么多人围着看,要是我们真干出了这样的事,自然会有人传播出去,那满庭芳还怎么做生意呢?”
    这倒是句实在话,程大牛左思右想之下,对方不过是个小姑娘,要真有不对自己再抢回来也来得及,终于把像宝贝一样攥了半天的粉盒交了出来。
    红色花鸟填漆盒一落到陆明夷手上,她只打开看了一眼就笑了起来:“程先生,这粉是假的……”
    第39章 危机公关
    “胡说八道, 我跟柜台里的盒子对比过,明明就一模一样。还说给我交代,就这样欺负人?”程大牛一下子就激动了起来,直冲到陆明夷面前, 那砂钵大小的拳头眼看就要落到她的脸上。
    魏五直接一招擒拿手就把他的腕子给扣住了, 再一折, 这个牛一样的壮汉被反剪了手, 登时动弹不得。“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动手?”
    程大牛虽不能动, 仍梗着脖子:“我技不如人,你有本事打死我好了。但你们不能诬赖我, 这明明就是你们店里买的粉!”
    阿莲急得不得了,一把掀开了蒙头巾跪在陆明夷面前:“我求求你们,不要打大程哥, 都是我们不好。你们大人有大量,饶了我们吧, 我们这就走!”
    只见那张从头巾下露出的脸,布满了大大小小的红疙瘩,甚是吓人。围观人群都倒抽了一口冷气, 议论纷纷。
    程大牛看着阿莲下跪,拼命挣扎着想去扶她,奈何这么都动不了,只能悲愤地喊着:“阿莲,别求他们!他们就是一群吸血虫, 翻脸不认人的势利鬼!你让他们打死我好了,不能替你讨回公道,我也不活了。”
    阿莲一听他说得惨烈,哭得越发厉害起来:“大程哥,都是我不好,你别死……”
    这样一幅生离死别的凄惨画面,看得陆明夷真是哭笑不得:“你们俩这是在演白蛇传呢?我又不是法海,硬要拆散许仙和白娘子。有话好好说,什么死不死,大过年的多不吉利!”
    说罢,先把阿莲给扶了起来。“你脸上这些红疙瘩,就是擦了粉以后起的吗?什么时候发现的?”
    阿莲起初只想把脸藏起来,等发现陆明夷看向自己的目光很平和,并不带嫌恶,才抽抽噎噎地道:“我这两天都擦了粉,起初觉得脸上有些痒,直到今天早上就突然发了这许多疙瘩……”
    这样急性的发作,应当是过敏,陆明夷多少有些医学常识,当即吩咐张领班:“给徐小霞先生打电话,就说我这里有一位急诊病人,请他拨冗来看一看。”
    一听说请大夫,程大牛也不挣扎了,倒是阿莲忐忑不安:“不用了不用了,只要放我们走,我就很感激了……”
    陆明夷也是混迹过滚地龙的人,对于穷人的心理大致有几分了解。总结起来就是怕官,怕商,怕流氓。信奉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凡事只要不危害到性命总是愿意吃亏的。但阿霞此时就是愿意吃亏,她也不能同意。除去对于这个花样年纪女孩的同情,满庭芳的声誉也极其重要,她好不容易开始的事业绝不能就这样毁于一旦。
    “阿莲,你不要怕,徐小霞先生在上海滩也算得一位名医,这里许多人应该都知道。”陆明夷这句话一说出来,围观的群众中就有光顾徐小霞诊所的,当即应和道:“是极,徐先生每次诊费要小洋一角二哩!”
    看阿莲又露出局促不安的模样,陆明夷赶紧道:“这个费用我会支付,你不要担心,先把脸治好要紧。”
    程大牛也喊道:“阿莲妹子,这是他们欠你的,合该他们付钱,你不要客气!”
    陆明夷又是一笑:“徐先生来出诊路上还要一段时间,趁这个工夫我就来给你们说说,我为什么讲这个粉是假的。红口白牙一张嘴,要是我说不出道理,今天凭程先生说怎样办,就怎样办。”
    她的态度大方,口齿清楚,就算调门不高也能传得很远。不光是店员和阿莲,围观者也都竖起耳朵等着答案,唯有程大牛仍嘟嘟囔囔:“东西是你们的,自然是你们说了算……”
    “这个粉盒确实是我们满庭芳生产的!”陆明夷一开头就先做了结论,她从柜子里拿出另一盒粉,并排放着。“这鸭蛋粉的填漆盒我们是统一从扬州定做的,花鸟图案是我们自家画的,外头没有一样的东西。但是,大家可以再看看里头……”
    陆明夷生怕围观的人看不见,特意向外走了两步:“虽然盒子一样,可里头的东西却是大不一样!”
    有个穿绿纹旗袍的女孩大着胆子凑近看了眼,又闻了一下,惊呼道:“果然不一样,一个粉质细腻,一个看起来就糙得很,香味也不一样!”
    “没错!”明夷趁热打铁,把两个盒子里的粉各倒了一些在手上:“满庭芳的鸭蛋粉扬州的老字号生产,沿用前朝秘方,用珍珠粉、茉莉、冰片等原料研磨制成的,不仅摸起来柔滑,香味闻来叫人心旷神怡。反观另一盒粉,抹在手上就成了一坨,而且味道刺鼻。不必我多说,孰真孰假,大家自然懂得分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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