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发妻,陆老爷也卸下了威严的面具,苦笑道:“缪贞啊, 家门不幸,出了这样的丑闻, 你叫我怎么有脸再说这些?”
    要说丢脸, 没人比陆太太体会得更深了。陪着婆婆赴宴的人可是她,盛家那两位太太说出来的话简直就跟刀子一样, 句句刺在人心上。可怜她要了一辈子强,这把岁数居然被人讥讽卖女求荣, 当时就臊得恨不能打个洞钻进去算了。
    “老爷的心思我明白,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我自问这些年对两个庶女都不曾亏待过, 佳人抢了明夷的亲事,我一句话没说就认了。宜人的婚事我也一直都托弟妹在相看。结果老夫人一句话,我的苦心就都成了包藏的祸心,还险些坏了我阿囡的亲事……”
    看着太太背过身去抹眼泪,陆老爷心里也不好受,轻轻环住了她的肩膀:“缪贞,别伤心了。娘上了年纪,人也糊涂了。我作儿子的只能竭力保她衣食不缺,却不能事事由着她,过几天我就让老四接她回去。至于阿囡,也是老天疼憨人,能寻到一个这样模样和门第的丈夫。盛总长向我承诺过,婚后叫他小两口单独在上海过活。老太太和太太远在北平,就算现在有些误会也不成问题。今天的事你也看到了,人家的诚意不小。”
    “也罢!”陆太太当年在老夫人那里也没少吃亏,只要不影响到小女儿,看在她是老爷的亲娘份上忍了就是。“阿囡总算运气不错,我今天也看出来了,想必盛家的那两位夫人对这门婚事是不满意的,继唐那孩子才巴巴把叔父给找来了。如今既然已经说定了,我就给阿囡办嫁妆,必要她风风光光地嫁出门去。盛家的夫人们若不乐意,继唐住到我们家来也行。”
    原先还一百个不放心,如今是继唐长继唐短,果然天下的丈母娘看女婿都是一个样。陆老爷忍不住摇头:“说着说着又成气话了!真要按你说的办,继唐岂不是成了上门女婿。他可是盛家的独子,人家能乐意吗?”
    “乐不乐意,他们也是鞭长莫及了!”陆太太白了丈夫一眼,径直往衣帽间走去,一边盘算着该给女儿陪送些什么。房产地产先不用说,绸缎、毛料什么的肯定得买时兴货,压箱底的首饰年深日久也肯定不鲜亮了,得拿出去炸一炸或者重新镶嵌,这样一想要忙的事可真不少。
    陆老爷看着突然风风火火起来的老妻,哭笑不得之余也有些感慨,姑娘大了,一个个羽翼渐成,也该是离家的时候了。
    坐在车上的盛永江与陆老爷的感慨是相同的,侄子大了,不管他怎么压制,也不能让孩子打一辈子光棍。既然要联姻,那自然要挑一门得力的岳家,不能让那两个老婆子平白得了便宜。
    陈副官从驾驶座上往后瞧,只见盛永江半合着眼,口中哼着调子:“听他言吓得我心惊胆怕,背转身自埋怨自己作差,我先前只道他宽洪量大,却原来贼是个无义的冤家……”
    “总长的心情真是不错,可是因为九少爷婚事顺利的缘故?”陈副官跟着盛永江也有年头了,听着这段捉放曹就猜出他是打心里高兴。
    盛永江一边摩挲着大拇指上那枚绿盈盈的翡翠板指,边笑道:“是啊,想当年这小子只有我腰那么高,如今眼看着都要成家立室了,我总算对得起大哥!”
    冠冕堂皇的话谁不会说呢,陈副官赶紧又奉承了几句兄弟情深,私下却不得不多问一句:“总长,之前老太太和太太对这门婚事诸多抱怨,您也没说什么。怎么如今倒亲自跑这一趟,未免有些……”
    “小题大做?”盛永江瞥了一眼面露尴尬的陈副官,却没有生气:“你不懂,这门婚事结得正是时候。妇道人家只知道盯着眼皮下的那点小利,若真让她们把亲事搅黄了,我哭都没地哭去!”
    “属下愚钝,不明白这其中的玄机。”
    那是当然,要是个个都明白,岂不是人人都可以坐他的位子。盛永江颇为得意地摸了摸唇边的短须:“出来前新收到的风声,姓邵的即将重新组阁,不日各部就要有大变动。”
    “凭他怎么变法,总长就如那定海神针,总是绕不过去的。”陈副官不失时机地又溜了一回须。
    马屁人人爱听,盛永江能做到现在的位子也不光是靠着大哥的余荫,对于政局自有一番见解:“你这话对,也不对,我盛家以军立足,旁人自然轻易动我不得。但还有句话叫胜败乃兵家常事,谁能保证永远做个常胜将军呢!如今局势动荡,金存仁这个国务总理也准备激流勇退了,他的大弟子倒是炙手可热,你道背后提供金援的是谁?”
    陈副官猛一个激灵,试探道:“听说陆家在上海金融界举足轻重,大公子更是得总理赏识才入的仕途……”
    “不错,”盛永江露出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继唐总要成婚的,若让老太太做主,自然要他娶唐家的女儿。若问大嫂意见,必是挑钱家的小姐。与其让她们得意,不如就选陆家,这层关系正好为我所用。”
    陈副官恍然大悟,难怪肯下那么大的本了:“总长英明,只是回去难免又要听老太太和太太磨牙了!”
    “她们能懂什么,只管打扮一下出席订婚宴席就好!”盛永江摆了摆手,不以为然道:“听说上回陆家三小姐成婚,那位就送了喜帐。庶女尚且如此给面子,这一回说不定会亲自来赴宴,届时正可搭上线!”
    “总长好谋算!”陈副官不禁竖起了大拇指赞道。
    一阵大笑后,盛永江再度哼唱起熟悉的曲调:“这时候我只得忍耐在心下,既同行共大事,也须要劝解于他……”
    相形之下,盛太太可是半点也高兴不起来,本来都换上寝衣要洗漱入睡,下人突然报九少爷来了。正待说不见,却被老太太拦住了:“这时候来,只怕有要事!”
    这孽障能有什么要事,盛太太憋了一肚子火重新穿戴整齐,满心要好好摆一摆嫡母的款。谁知那小子乖觉地很,上来就行了大礼,口称不孝孙拜上。她还没来得及说话,老太太早就心肝肉地叫上了。
    如此刁滑,与他那个不要脸的娘简直一模一样,盛太太恨得几乎把手中的帕子给绞烂,脸上还不能带出来。“老太太劳碌了整日,本以为你这个孝顺孙子能早点来陪她吃饭,谁料一等就等到了月上中宵。九少爷如今可是大忙人,有什么话还是早点说,说完了大家好去安歇!”
    “叫母亲担心,是儿子的不是。特意这么晚过来是想跟祖母和母亲说一声,陆家那边已经同意了,订婚典礼由我们安排。我想着上海的宅子太局促了些,不妨就在华懋饭店宴客。未知两位长辈的意见如何?”盛继唐恭恭敬敬地请示道。
    盛太太本来就有火,这一下正如火上浇油,腾地就烧起来了:“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和你祖母大老远过来就是为了你订婚的事,可你倒好,找了个什么破落户?如今还自作主张把什么都谈定了,你眼里还有没有长辈?我告诉你,这桩婚事我们不同意。任凭你说破了大天,也休想叫她进门!”
    她再怎么样都是盛继唐的嫡母,这一暴跳如雷,做儿子的只有先请罪的份:“母亲息怒!”
    眼看这局面拧上了,盛老太太赶紧在一边打起了圆场:“小九啊,你也别怪你母亲,俗话说天下无不是的父母。你娶妻是全家的大事,咱们做上人的没有不赞成的。只是对陆家的家风,免不了还有些疑虑。要不然,订婚的事就往后头再推一推,如何?”
    一个红脸,一个白脸,若是个经得少、见得少的只怕早就被拿下了。可惜盛继唐自小在宅门长大,对这一幕早就司空见惯了,当即恭谨地回道:“祖母有命,孙儿本应照办。只不过叔父抛下了北平的一堆公事,就是为了替我主持订婚仪式。亲友同僚们也都通知到了,要是贸然把婚期推后,怕让人看了盛家的笑话!”
    “你叔父来了……”婆媳两个面面相觑,都从对方脸上看到了惊疑不定的神色,异口同声道。
    “没错,刚才就是叔父让我陪他去陆家,正式提亲。”盛继唐仍旧低着头,只是嘴角却勾起了一丝弧度。
    作者有话要说:
    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
    第74章 高朋满座
    “之前还真没看出来, 我这表妹夫不仅长得一表人才, 心思更是细腻。订婚的日子这样赶,礼服却早就订做好了。”看着挂在架子上的米色礼服, 苏伶啧啧有声地夸赞道。
    见过盛继唐的人, 无不为那张容颜倾倒,只可惜美人孤高难近。本以为上回单膝跪地求婚已经是难得,没想到背地里对妹妹也是这样温存体贴,苏大小姐对这个妹夫是越来越欣赏了。
    “你看这领口缀的蕾丝,细得像睫毛一样,没点资历的裁缝是缝不好的。还有裙摆上的百合花, 都是用纯银线绣制, 再用珍珠做蕊, 整个上海都找不出第二件来。不说别的,单这份情意就千金难买了。”
    “我怎么看不出来?”与苏伶不同,明夷如今是一见这衣服, 就想起量尺寸时受的罪了。不过是在父母亲眷面前做个样子,那么认真干吗!
    “礼服用的香槟绸是委托洋行进的货, 上头的绣花是绣庄做的, 限着时间让阿吉赶制出来,连尺寸都是我自己去量的。你说说, 所谓的情意到底在哪里?”
    这算个什么逻辑,敢情没经手就没功劳了, 苏伶一笑就停不下来了:“那你想怎样,让盛公子拿起针线亲自给你做一件不成?这件礼服可是巴黎的新款, 足见心思别致。说来他的眼光还真是不错,衣服挑得衬你,给姑父送的礼,也是投其所好。我爸来看了一回汉宫春晓图,别提有多羡慕了,回去直念我。”
    那倒是,论起邀买人心,谁比得过盛继唐呢!魏五明明跟她结识在前,如今却是满口九爷长,九爷短,简直就快成了盛家的跟班了。
    暗地鄙视完未婚夫,看着表姐玩味的眼神,陆明夷不甘示弱道:“舅舅哪是羡慕那幅画,他是想女婿了。你只要赶紧给我找个姐夫,保证他不念你了”
    “好哇,你个小东西,居然敢笑起我来了,看我怎么教训你!”苏伶佯作恼怒,冲上来对表妹就是一通咯吱
    闻声而来的黎婉看着两姊妹在床上边笑边闹,枕头都丢到地上去了。丫鬟们不仅不规劝还在一旁助威,真是哭笑不得。“多大的人了,只顾着玩。到现在衣服没换,头没梳,妆也没上。要是让祖母知道了,有你的苦头吃。”
    自从陆老爷一番警告后,老夫人的脾气就不好,动不动就砸碗摔盆的。孙男孙女去请安,她也没个好脸,因而现在最流行的就是搬出陆老夫人来吓唬人了。
    长嫂驾到,姊妹两个瞬间乖巧了不少,赶紧理了理衣服和乱发。明夷更是笑得谄媚:“还有好几个钟头才开席呢,我过一会梳妆打扮也来得及,大嫂你来有什么事?”
    “北平的两位伯母到了,还带了礼物。我想看看你准备得如何,就顺便拿上来了!”黎婉亮了亮手中的大红色匣子。
    早在一个礼拜前,明夷的房间就被各色各样的贺礼占领了,有首饰,有衣料,还有八音盒之类的西洋新巧玩意,都是亲戚朋友们送来的。惹得她一度十分心动,想着万一以后缺钱了,就再宣布一回订婚,岂不是捞钱的好门道。
    “替我多谢伯母们……”一手接过正准备让细雨收起来,明夷却忽然觉得这个匣子不管从大小和重量,都颇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姑奶奶,又怎么了?”黎婉如今看见这个小姑子就有些发愁,晚上就要办订婚宴,旁人都忙得团团转。她倒好,安坐高楼台,八风吹不动,
    苏伶也好奇地凑过来,那个匣子外头包着一层红色薄绵纸,下头透出隐隐的花纹来:“这是什么东西?倒像在哪里见过似的。”
    “你也觉得眼熟是吧!”听苏伶这么一说,明夷越发肯定自己内心的猜测了,上手就拆起包装。黎婉拦都来不及。
    那绵纸只有一层,三两下就拨光了,露出了一个精美的大红色纸盒,上头的凤穿牡丹图案倒很应景。
    这回黎婉都觉得似曾相识了,苏伶向来心直口快:“这不是满庭芳的礼盒么,我还买了两个送朋友呢!”
    陆明夷的嘴角略抽了两下,表情很是微妙:“是啊,伯母们买得挺及时,店里正清库存呢!再迟两日,只怕就没货了……”
    不大的卧室里,主仆几个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黎婉更是在心中暗骂,舍不得送礼就干脆空手来也罢!偏偏还想装面子糊弄人,这礼盒值得几文旁人不知道,小姑子难道还不晓得么。
    一片尴尬的气氛中,苏伶先笑了起来:“这可是好事啊!伯母才到上海几日,竟也知道挑满庭芳的东西买,可见口碑深入人心了,这都是咱们家陆经理的功劳。盛公子真是好福气,不仅得了个娇妻,还白赚个得利助手,汉宫春晓送得可是不亏!”
    经她这么一说,众人都笑起来,黎婉实在爱煞了这个丫头,点着苏伶的额头道:“这样百伶百俐,真不枉费舅舅给你取的名字。只是你什么时候能为家里再赚一幅汉宫春晓回来呀?”
    “大嫂……”苏伶今天已经被调笑过一次,当即不依了。姑嫂几个又闹在了一团,欢声笑语隔着一层楼都能听见。
    屹立于外滩的华懋饭店被誉为远东第一楼,虽不如国际饭店。但如金字塔一般的尖顶,进口花岗岩外墙,均显示出它与众不同的气派。更不要说其内部装潢,共设置了中国、英国、法国、德国、日本、意大利、西班牙、印度这九国风格的装设,整个上海滩独此一家,别无分号。
    陆盛两家的订婚启事在各大报刊上甫一发表,就引起了极大的轰动。陆家本就是海上名门,前不久刚与百货业莫家的那场联姻,尤让百姓们津津乐道。这一回就更了不得,盛家可是出过一位大总统的,叫人一听就忍不住生出敬意来。
    这些天,光是往上海跑的官员都比平日多出了几倍,都是想来碰碰运气,看能不能蹭上一张请帖。为了这个,各大饭店的高级客房都快供不应求了。
    如此盛事十数年难得一遇,各路记者亦是闻风而动。只可惜来参加这场婚礼的宾客都是大有身份的人,再加上盛总长的面子。工部局特意派了百来个巡警在街区维持治安,简直就把饭店围得跟个铁桶似的。
    记者们也只好退而求其次,守在饭店的外围。但凡看见有车停下,也不管是什么人,蜂拥而上就是一阵乱拍。在这种情况下,能不依靠保镖而在人群中硬辟出一条道的,简直就是勇士中的勇士。
    莫家桢就是这么一个勇士,只见好不容易挤进前厅的他头发也乱了,领结也歪了,鞋还差点被人踩掉了一只。知道的是来参加订婚典礼,不知道的还当哪跑来的流浪汉呢!
    顾不得自己也是一身狼狈,莫太太心疼的不得了:“儿子没事吧!都是这帮缺德鬼堵着门不放,新上身的西服成什么样了!”
    “没事的,妈!”饭店前厅的墙上正好镶了面郁金香穿衣镜,莫家桢赶紧对着镜子整理起来。“就是沾了些灰,不行待会让西崽拿鬃刷来。这些都不要紧,要紧的是趁这个机会把佳人哄回来才是。这些日子我天天往陆家跑,可佳人就是一口咬死了,除非把晓倩赶出去,绝不回家。”
    提起这事,莫太太就是一肚子怨气:“我们家这是娶了个儿媳么?活脱脱就是供了个祖宗,要知道晓倩肚子里……”
    出入华懋的都非一般人,莫太太与儿子这样衣冠不整地杵在那里本就显眼。她又这样大声嚷嚷,越发引人注意了。好几个西崽都往这里探头张望,莫家桢好容易把周身打理清爽了,立刻拽了母亲一把:“妈……”
    莫太太也是个精明人,立即察觉了不妥。又替儿子拍了两把,继续小声道:“要知道晓倩肚子里可是我们莫家的根,哪能说不要就不要。她陆佳人这样不贤不孝的儿媳,换在过去早就该赶出门去。”
    “妈…”莫家桢忍不住叹了口气,他对陆佳人倒是有些感情的,但孙晓倩他也舍不下啊!本来想得好好的,娇妻美妾,如今看来是不成了。“原想着佳人毕竟是庶女,闹得多了陆家也不方便帮她。可如今她妹妹嫁入了盛家,只怕陆家往后也会更上层楼。要真是跟我离了婚,未必找不到好的。再说百货公司最近的状况……”
    这一下才算说到了根子上,莫太太的气势登时就弱了。孙子再要紧,也要紧不过公司。要是莫家垮了,就算生一百个孙子也是无用。
    “那你好好哄哄她,我这里还有个戒指……”莫太太肉疼地盯着中指上的祖母绿好半晌,终于狠狠心脱了下来。“女人都是爱面子的,你当着众人面送她,她就算有再大的火也消了。至于晓倩,就暂时把她送到外头避避风头吧!”
    “还是妈想得周到!”莫家桢心头一片火热,把戒指塞进西服口袋里,小心扶着母亲上了电梯。
    作者有话要说:
    原本计划写婚礼的情形,不知道怎么的又写到莫渣渣一家了
    第75章 第一次假订婚
    为了这一场沪上近十年来最高规格的订婚宴, 华懋饭店提前腾出了最大的宴会厅, 足可同时筵开六十桌。饶是如此,仍是坐了个满满当当。席中有沪上的政府官员, 名绅富商, 学界清流,真个是群星荟萃。
    整个大厅以金色和白色为底色,用新鲜的芍药和茉莉扎成花球来布置会场。并在大厅中央铺就一条红毯,从宾客间穿过,直达主席台。
    陆老夫人因此还大发了一顿牢骚:“都说盛家的钱多到车载斗量,怎么偏在娶新妇的当口节省。排场这样简素, 不知道的还以为要办丧事呢!”
    这就是亲祖母说出来的话, 陆太太简直要被当场气晕过去。还是黎婉机灵, 赶紧借口婆婆的衣服蹭脏了,请舅妈陪着去了化妆室,才避免了一场大战。偏偏老夫人还自鸣得意, 越发趾高气扬起来,从饭店评论到宾客, 大有指点江山的意思。
    从北平来的几个伯母也都是没眼色没见识的妇人, 纷纷捧场。黎婉气得脑仁生疼,可为了丈夫还压着火气陪着笑脸, 好声好气地解释:“祖母不知,如今年轻人都崇尚西风, 上海这两年的婚礼皆是如此,早就不兴描龙画凤那一套了。要说为了省钱, 就不该在华懋办,否则单这一个厅包下来就得上千块了。”
    这个数字多少震慑了一下老夫人,大儿媳方氏当即就嘟囔起来:“若在北平办连酒带戏都花不了这许多,吃顿饭就得上千,拿钱当瓦片使呢?”
    “大伯母平素不大来上海,也难怪不知道如今的行情。”黎婉几乎是拿出了毕生的涵养功夫,详细解说道:“像华懋饭店这样的地方,就是随便大请一次客都得花上五六百,更不用说办喜宴了。今天的酒菜都是从各大酒楼订的招牌菜,怕送过来凉了,所以直接请了厨子来做。桌上放的三星白兰地和雪茄都是洋行的新货,据说在码头连箱子都没来得及开,绝对正宗。待会几位伯父可得尝尝,若觉得好就带一箱回去。”
    方氏顿时不说话了,包几个厨子多少钱她是不知道,但这雪茄和白兰地家里还是备着的,专门待客用,侄媳妇端的豪气,动辄就是按箱来论。
    见这帮妇人都闭了嘴,黎婉尤不肯放过,又补充道:“这些也就罢了,无非是有钱就能买的。祖母且看那些装饰的花球,都是鲜花呢!本地的茉莉和芍药最早也要五月才能开花,这些都是专门从昆明运来的,有钱也无处买去。都说一骑红尘妃子笑,盛家为了讨妹妹欢心可是下足了本了。”
    眼看老夫人被憋得说不出话来,二伯母李氏赶紧打起了圆场:“哟…要不是侄媳妇说,我们哪知道这些门道呀!盛家到底是出过总统的,行事非同一般……”
    “那祖母就交给几位伯母照顾了,我去看看四妹。”终于把这群人给压服了,黎婉是一分钟都不想多待,又虚应了几声就去找自家婆婆去了。
    这一出好戏,被角落里的陆宜人姐妹看了个正着。陆宜人刚出院不久,本来不想凑这个热闹,陆佳人却硬是把她拉了来,理由简单得很:“祖母本来就看你不顺眼,你再不好好巴着老爷太太,是准备在家里待到老死么?”
    就算老死在家,也比给人做妾或是嫁个傻子要好。可惜陆宜人向来不善言辞,终于还是来了。现在也是这样,陆佳人指着明显黑着脸的老夫人道:“看见没有?祖母何时有这样吃瘪的时候,知道大嫂为什么有底气这样跟祖母说话么?”
    不待那个木头人姐姐出声,她便自问自答道:“因为四妹如今身份不同了,盛家有权有钱,又看重这个未过门的儿媳。老夫人想在北平借着盛家的声势行走,此刻就算火烧心也不得不低头。姨娘打小就说,女人嫁人便好比第二回投胎。我处处跟四妹攀比,也是为了能争一口气,嫁个如意郎君。只可惜,我终究还是比她不过。”
    陆宜人茫然四顾,西服笔挺的男人们正聚在一块边喝香槟边聊天,女眷们则穿着最艳丽的衣裙,佩戴着最名贵的珠宝,不经意地互相展示攀比着。衣香鬓影,惹人沉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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