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觉得她配不上他。
    让玄伍传了话,闵流妘一边等着,一边就在京中走动起来,及至年末,她摸清了京中大致的暗涌明流,却至始至终再也没有等到穆元祯的回复,就是玄伍,也都像是失踪了一般。
    不过她别的没有,多年培养出来的耐心却是极好,任何事,总有隙可寻,她等得起。
    成昭三年初,南阳侯府。
    上房中,侯夫人甄氏对过来给自己请安的儿子赵睿道:“阿睿,葵哥儿已经四岁,二房那边到现在也毫无动静,只有葵哥儿一个孩子,你看你二弟妹的意思,是绝不可能把葵哥儿过继过来的。你有没有什么其他的打算?”
    赵睿沉默了一下,道:“母亲,之前二弟和二弟妹没有动静,是因为他们顾虑着二弟妹的身体,不想要,现在二弟和二弟妹已经答应祖母……”
    甄氏冷笑一声,道:“你到现在还没看明白,还是你只是故意拖着不想看明白?”
    “韩氏根本就没有把葵哥儿过继给大房的打算!且不说韩氏下一胎到底能不能生出来,能不能再生个哥儿,皇后地位稳固,魏国公府势大,韩氏只要不愿意,哪怕是你祖母也勉强不了她!”
    “而且你还没看明白你祖母的意思吗?其实过不过继你祖母根本就不在乎!葵哥儿是她的嫡长孙,过不过继都一样!可是你真的要将南阳侯府的爵位让给二房吗?”
    赵睿沉默。
    他可以说他不在乎有没有亲生的儿子,过继二弟的也一样,他父亲和二叔兄弟感情好,也可以接受他过继,他母亲因此纵然心中不愿,也只能忍了,可是若是二房连过继都不肯,她母亲这里是决计不能接受的。
    甄氏叹了口气,道:“你去跟淮宁商议吧,让她或想了法子劝服韩氏把葵哥儿过继过来,或者……就让她自己安排,给你纳小,将来孩子就放在她的名下。”
    到了现在这个地步,她都没有动手给儿子安排纳小,已经算是很对得起淮宁了。
    赵睿面上闪过一丝犹豫。
    他承诺过淮宁,不想伤害她,可是这几年,为着这事,他已经数次忤逆母亲的意思,再忤逆下去,就是他自己都觉得再说不过去了。
    其实这几年,二弟赵晞和依玥的态度也有些伤着他,看着越来越大越来越出色,如同和赵晞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葵哥儿,说不想要个自己的儿子那是假的。
    淮宁公主府。
    淮宁听完自己驸马的话,面色发白。
    她道:“驸马呢?你的意思是什么?纳小,还是明知道不可能,仍是让我去跟依玥去闹,弄得皇叔和皇后都厌弃我?然后你们就能更肆无忌惮的糟践我?”
    赵睿原本还心有愧疚,可是听到这话却生出了些怒气。
    这么些年,因着孩子的事,母亲也没对淮宁做什么,可淮宁却总疑心母亲暗中对她使坏,说母亲想要糟践她等等,和母亲的关系也越来越差,脾气也开始反复无常。
    他道:“淮宁,此事总要解决。我知道你不在意南阳侯府的爵位,就算天塌下来,你也是先帝唯一的公主。可是你也要替我父亲和母亲想一想。”
    淮宁气极,一时说不出话来,憋了好一会儿,越想越委屈,落下泪来,道:“我怎么不替他们想?睿哥,当初是你说让我不要再生,哄着我吃了绝育的药,说是没有孩子可以过继。”
    “可是依玥她不肯过继葵哥儿,我也提议过过继族中其他的孩子,一出生就可以抱过来,也能把人家父母打发得远远的,去其他地方为官,可你们就是不肯,就是不肯!说来说去,最后还是要逼我为你纳妾!”
    说到这里,简直泪如雨下。
    一边怨弃自己的身子,为什么这么没用不能生,一面又恨驸马出尔反尔,婆母日渐变脸。
    不就是因为她再不是她父皇手心里捧着的公主了吗?皇后对她冷淡,皇叔也顾不上她,所以南阳侯府才对她越来越看不上。
    “这几年来,你母亲用各种方式逼我,可当初明明是你承诺的!当初我不是不肯,我说过我想再要一个孩子的,是你不让我生……现在这样,我情愿自己试了哪怕死了也好。”
    赵睿第一次听这话的时候满满都是心疼,定会上前再搂了她,好好哄她。
    可年复一年,这话淮宁说了一次又一次,现如今他听了,内心虽然仍是如同被针刺一般,但更多的竟然是疲倦。
    他张了张嘴,哄她的话到底没有说出口,转身就离开了。
    第92章
    赵睿离开公主府之后郁闷的寻堂弟赵晞喝酒。
    酒过三巡,赵睿借着醉意道:“二弟,我知道你和弟妹现在只有葵哥儿一个,于情于理我都不该让你把葵哥儿过继过来,但是你能不能先答应我,待弟妹再有了孩子,就把葵哥儿过继过来。你知道,那时葵哥儿也大了,也是住在外院,我定会说服淮宁不把他接到公主府,仍是养在侯府……”
    声音越说越低,哪怕是借着醉意,他也有些说不下去了。
    他给不了太多承诺,因为他知道只要是过继了,肯定就不一样了,承诺太多,就会后患无穷。
    因为他根本不可能替自己的父亲,母亲,还有淮宁作这个主。
    当初也就是因为他对淮宁承诺得太坚决,现在才左右为难。
    是那时他想得太过简单,总觉得二弟肯定会有几个孩子,能过继上一个可以继承侯府爵位,弟妹肯定不会不高兴。
    是他想得太过理所当然。
    赵晞看着自己堂兄这样心里也很难受。
    南阳侯府家教很好,子弟不多,两人虽说是堂兄弟,但感情比亲兄弟还好。若是别的只是他自己就能做到的事,他肯定二话不说就应了他,可是过继葵哥儿……不说他自己不舍得,母亲不舍得,依玥那里也是决计通过不了的。
    依玥别的事情可能会依他,但孩子的事,只要他敢开口,依玥立即就能炸。
    其实依玥早就说过,不说她现在只有一个孩子,哪怕是生得再多,每一个也都是她的心头肉,是不可能将孩子过继出去的。
    赵晞不是拖泥带水的性子,过继一事这几年一直好像层乌云一般罩在南阳侯府,罩在他们二房的头顶,他曾经犹豫过,但随着葵哥儿越来越大,自己心中早有决定。
    既如此,还不如跟大哥直说,让他们早作打算。
    就当他是自私也好吧。
    他也不想把这个恶人全给依玥去做,让依玥在家中处处受人责难。
    思及此,赵晞咬牙道:“大哥,过继一事我和依玥已经商量过了,大哥,真的很抱歉,我们,我不能将葵哥儿过继出去。对不起大哥,我做不到。”
    “至于侯府的爵位,我们也绝无此意,无论大哥你将来是有了自己的孩子,还是过继了子嗣,我们都不会肖想侯府爵位的。”
    赵睿盯着赵晞的眼睛,面上的醉意渐消。
    赵晞的眼神中有内疚,有亏欠,有难受,可是却没有丝毫的犹豫,他对着自己的眼神也没有半点躲闪。
    还是赵睿受不住,收回了眼神,端起一杯酒饮尽,然后慢慢露出了一个苦涩的表情。
    他语带嘲讽道:“不怪你二弟,其实很久之前我就大约知道不可能了,只不过始终不愿去承认,不愿去面对罢了。”
    “是我对不起你和弟妹。”
    因为一直拖着,其实是让大部分的责难都卸到了赵晞和依玥身上,又因为依玥反应强烈,让众人一直都觉得是依玥仗着娘家和皇后的势太过没有人情……
    就是他自己心中也未尝不曾有过这种想法。
    总觉得过继人家孩子,让那孩子得了侯府爵位还是恩赐般……
    谁知人家根本不稀罕。
    还是打定主意觉得就算我不过继给你,那爵位最终也还是我们的?
    两人沉默着相对喝着酒,各有心思,各自苦闷。
    这日赵睿回到公主府时已经喝得酩酊大醉,他晚上和淮宁说了什么自己都一点记忆也没有,只是第二日他醒来看淮宁眼睛虽有些青黑,却闭口不提昨日之事,便只当是她熬夜照顾自己,心中有些愧疚又有些郁结,便也就将此事揭过去了。
    成昭元年,二月。
    这日依玥在给老夫人请安后留下用膳时一时没忍住作呕,众人疑惑相询,依玥才道是已经找了太医确认过,已经有了两个多月的身孕。
    侯夫人甄氏得知此事后,就寻了儿子赵睿,带着他一起去了老夫人的院子,然后当着儿子赵睿的面和老夫人还有赵二夫人吴氏商议将葵哥儿过继给大房的事。
    赵二夫人吴氏虽然性子有些绵软,但这几年就葵哥儿一个孙子,也早把葵哥儿当成了命根子,再加上依玥不停的给她灌输“过继出去了就不是你孙子了”这一观念,原本也没有太反对过继的她现如今也已经站到了儿子儿媳那边。
    所以当赵老夫人听了大儿媳的话把目光转向她时,她虽还有些畏惧赵老夫人,但仍是道:“母亲,大嫂,依玥才刚刚有孕,但到底是男是女也是未可知,再说了,就算过继,也不当是过继嫡长子,依玥不乐意,国公府那边怕也是不会依的。”
    侯夫人立即就问道:“既然葵哥儿不合适,那若是依玥这一胎是男孩,是否就能直接过继这个孩子?”
    赵二夫人面色僵了僵,目光有些躲闪道:“这,此事我也做不了主。大嫂,这孩子都是娘的心头肉,是依玥她十月怀胎生出来的,这事,到底还是得问问她的意见。”
    赵老夫人一直沉着脸没出声,并未偏帮谁。
    侯夫人带着同样一直沉着脸未有出言的儿子离开老夫人的院子,回到上房,就道:“你都听到,看到了吧?你父亲年轻时受过伤,身体不好,他已经打算上书将爵位早些让给你,可是孩子的事,你再不作决定,葵哥儿整日里出入宫中,和小皇子极好,将来,除非是你自己的孩子,否则,无论你过继谁,怕都是越不过葵哥儿能承袭侯府的爵位的。”
    甄氏现如今已经觉得自家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才被先帝选中尚了主。
    她不是不明理,不是不识大局,如果不是事关子嗣,她也愿意供着淮宁……
    可再怎么着,她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儿子绝了嗣。
    赵睿看着母亲疲惫又心力憔悴的模样,心中坚守的最后一道防线终于断裂,道:“母亲,此事也不急于一时,淮宁身体不好,您还是等儿子慢慢劝一劝她,再作安排吧。”
    公主府花园。
    淮宁看着闵流妘教着馨姐儿比划着射箭,小小的人儿举着特制的弓箭,可爱得令人心疼。
    而一旁红衣的少女犹如一道热烈的火焰,那种生命力令人生羡。
    看着这样的闵流妘,想着自己的处境,淮宁竟有一种自己年华已经逝去的酸楚苦涩滋味。
    说起来闵流妘虽然比淮宁年纪小,但论起辈分还是淮宁的表姑,两人亲戚关系交叉了好几层。
    在南阳侯府,依玥对闵流妘态度冷淡,而淮宁这段日子对依玥心中却是诸多不满,因着这些暗涌,这两人倒是慢慢走得近了起来。
    尤其是馨姐儿不知为何也特别喜欢闵流妘,大概是闵流妘身上那股子朝气和极强的感染力小孩子很难抗拒吧。
    闵流妘陪着馨姐儿玩了一会儿,回头看淮宁面色憔悴怅惘,哄了馨姐儿自己先玩着,便走到了淮宁身边坐下。
    她笑道:“公主,可是有什么为难之事?若是有,不妨说说,看我能否帮得上你。”
    她在淮宁公主面前向来落落大方,不卑不亢,嘴上虽唤着公主,实际两人相处时也并未因此有半点隔阂和距离。
    她是那种看着就让人觉得特别能干特别容易让人信赖甚至依赖的性格。
    淮宁向来会察言观色,闵流妘对自己皇叔有意淮宁自然是知道一些的。
    淮宁看着玩得开心的馨姐儿,扯了扯嘴角,道:“馨姐儿已经四岁,可是我的身体是再不能有孕,我婆母见依玥有孕,已经再等不及,给我下最后通牒逼我给驸马纳妾了,否则她就要自己帮驸马择人了。”
    这事,其实闵流妘早就知道。
    南阳侯府发生什么事也瞒不过她的眼睛。
    她顺着淮宁的目光看向馨姐儿,突然轻笑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其实公主你也不必太过伤心,在我看来,驸马对公主已经十分情深了。”
    淮宁轻哼一声没有接这话。
    闵流妘又是一笑,伸手拂开掉落到木桌上的树叶,笑道,“公主不愿驸马纳妾也是人之常情。其实驸马不是曾经承诺过说只要他堂弟肯把儿子过继给他,就不会纳妾吗?说来说去症结不过是在韩依玥不肯把儿子过继过来。”
    “其实要逼人同意的方法有很多种,为什么不从这个方向去想一想,而一味的在自己家里折腾,跟自己和驸马过不去吗?”
    淮宁心中一跳,转头看闵流妘。
    却见她眼睛含着笑,看着远处馨姐儿的目光温柔又疼爱,仿佛刚才说的那话不过是一句再普通不过的一句家常话。
    淮宁压着心跳,看着她秀美的侧脸道:“这话说来简单,可依玥可不是能随便被人拿捏的性子,更何况她背后还有魏国公府,还有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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