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珩。”
    梁珩也从人群中往前面走。林行周因为常参加一些茶会,认识他的人不少,倒是梁珩一直闭门家中,认识他的人寥寥无几。众人看着颇具争议的梁解元,又看看东面的林会元,心下不由对比起来。
    梁珩立在西面首位。梁珩背上正背着板桌和藤篓,与东面衣冠整齐的林行周一做对比,倒是显得林会元颇为风流倜傥。
    “刘致靖。”
    “易旭。”
    刘致靖和易旭分明站在了林行周和梁珩身后。
    “高鹤年,宋山远...”
    念完头三名后,点名的速度明显加快了不少,顿时场上就有些混乱起来。只是前四人,一直笔直地立着,岿然不动。
    很快,点名完毕,贡生们也整齐地站成了两排。台阶上的大臣们还是不置一词,静静地,似乎在等着什么。
    一刻后,远远的,就见宫门处来了一行卤薄仪仗。前有驾头,后拥伞扇,公卿在前奉引,扈从宫侍数十人众。
    “恭迎陛下,跪!”最前面的内侍高唱一声,台阶上的官员们都顺着台阶跪下,高呼:“臣等恭迎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场下的贡生们,也慌忙跪下,也跟着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梁珩跟着跪下,低下头不敢抬起,只见一双着朱袜赤舄的脚,快步从他面前过去了。
    “众卿平身!”一声年轻而雄浑有力的声音传来。
    “谢皇上!”
    众人这才起身。等那位帝王先进了殿去,众官员跟着进去了。又有官员拿着点名册唱名,唱名时就将题卷一一发下来。贡生须跪着授卷。
    林行周是第一个被唱名的,跪着接过了题卷后,便进了殿去了。
    梁珩是第二个。
    梁珩也跪着接过了题卷,只见题卷是用白宣纸裱几层精制而成的册子,长一尺余,宽两三寸,两面一开,共十余开。
    入殿后,梁珩抬眼就见那位帝王正端坐在殿堂后方,目光如炬地看着缓缓进殿来的贡生们。梁珩只是匆匆瞥了一眼,便低下了头,没看清皇上掩在垂白珠下的容貌,只是第一眼感觉年轻。也是年轻,今年皇上不过二十有三。
    梁珩走到位子前。面前摆了一张矮几,几腿确实很矮。梁珩解下背上的板桌和背篓。一时殿内搬桌声不绝于耳,很是嘈杂。
    林行周将背上箱笈放下,将文房之物取出来后,便施施然安坐下来,面色沉着地安坐着。
    梁珩将板桌上的桌腿放下来,摆好后,将笔墨取了出来,摆在板桌上,又将矮几搬过来,当凳子用了,研起墨来。
    殿试不再考八股诗赋,而是考时策。进殿时并不搜身,一是皇上和七八个官员都在殿内,二是书上也找不到时策的答案。
    梁珩快速审了题,提笔在履历一页写上自己的姓名籍贯等后,便思索起来试题来。
    齐策端坐在龙椅之上,表情肃穆,心下却乐开了怀。
    一排摆四张桌子,首排四名皆是二十出头的后起之秀,又皆是一等一的好相貌,看得人一阵赏心悦目。齐策知道会试前四皆是年轻新秀,早就想见一见了,这会子看看林行周,又看了看梁珩。两人长相都不俗,但给人却是截然不同的感觉。
    林行周长相更为阳刚凌厉,而梁珩则很是清秀儒雅。
    齐策又看了看旁边的刘致靖。刘致靖以前是他的侍读,两人私下关系很好,刘致靖这会子正紧皱着眉头。旁边的易旭也是一副清隽长相,眼眉一股刚正之气。
    齐策看着本朝的将来不远的新生力量,不禁满意地点点头。
    第60章
    这科殿试试题竟名《问帝王之务》,
    盖闻古先帝王之观人,莫不敷奏以言,明试以功。汉之贤良, 宋之制举,得人为盛。朕自临御以来,屡诏有司搜罗贤俊...
    这题目一个处理不好,别说高中了, 就连头上脑袋可能都保不住。一时殿内人人眉头紧锁,有甚者甚至冷汗淋漓。
    梁珩也是感觉这试题极为棘手, 一时不知从何入手。
    梁珩苦苦思索间,不自觉抬头看了看上位安坐的年轻君王。不成想皇上也正看着他,见梁珩抬头看他, 齐策突然对他露齿一笑。
    梁珩却看得心下一惊, 慌忙低下头。
    齐策见梁珩被他吓到了,悻悻地又绷起脸来。
    这一惊倒是将梁珩的灵感激出来了, 梁珩突然就有了想法,执起笔来,沾了墨, 开始策对起来。
    “臣对臣闻, 开治必宗法,三代而后,其治纯道...”
    时间不多, 贡生们就算毫无头绪, 也逼着自己开始写了, 殿试是不续烛的,时间一到就要交卷。
    齐策僵着腰,坐了快两个时辰,已是腰酸背痛。
    终于齐策站起身来,正低头疾书的贡生们没有看见,官员们却是看得真切,皇上这是要走了。
    诸位官员正要相送,就见皇上抬手往下压了压,众官员就噤声了。齐策独自悄无声息的出殿去了。
    梁珩这一写就往乎所以,思如泉涌,奋笔疾书,直至写完落款‘臣末学新进,罔识忌讳,干冒宸严,不胜颤栗,陨越之至,臣谨对。’才放下笔。
    殿试不仅只是考时策,对书法字体也有要求,必须黑、大、光。圆,最好是馆阁体。独具一格的字体首先就要弃掉,因为这种人以后做官很可能不听话。
    梁珩写的便是馆阁体。梁珩本是练的柳体,但是因为殿试需要,便又练了馆阁体。
    等梁珩抬起头,才发现上位坐着的君王已不见了身影,空余一把明黄色的龙椅。
    梁珩看了一眼殿中的刻漏,推算现在应该申时正了。酉时三刻便要交卷,只剩一个多时辰。
    殿试对答卷格式要求也是极为严苛,凡文中写到皇上或是有关皇上的字眼,都必须抬头,而且抬头的前一行必须写到底,不能中间就抬头,所以如何排版就尤为重要。这也是极为让人头疼的事,因为不可能刚好前面的字能写到底,就须增减字数。须得先在草纸上排好版,再将文章抄写至答卷上。
    梁珩估算了答卷一行能写多少字后,便快速将文章抄写了一便,增减了一些字,排好了版。
    时间已所剩不多,梁珩不禁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的焦急,定下心来。一行一行的将策对誊抄至答卷上。
    而一旁的林行周则有些烦躁。盘坐几个时辰的腿,早已酸疼不已,不仅让他无法静下心思索,这个姿势还极影响他写字。写出的字跟他平日的水平相差甚远,字好不好看,也是殿试的评定因素,这不由让他心下更为烦躁。眼看时间不多,自己却还未写完,林行周不禁焦灼起来,笔下的字也开始浮躁。
    为了应对殿试对格式的要求,蓑衣格也应运而生。蓑衣格是一整张纸裁成无数条,最上端留一些不裁开,草稿写在上面,将格式排好,誊抄时不管纸上的内容,只一个字一个字地往答卷上抄,抄完一行撕一行。殿内很多人就带了蓑衣格进来,正比着抄。这种方法有利有弊,能保证抄写极准确,却极费时间。可能会导致交卷之前没抄完。
    梁珩却没有准备蓑衣格,他在宣纸上写了一遍,检查了两遍后,就誊抄至答卷上。
    等梁珩放下笔时,已是酉时一刻。梁珩又将答卷检查了一遍,没发现什么错误。其实就算发现有错了,也只能将错就错,因为殿试的答卷是不可以更改的,连错字都不能有。
    林行周也终于赶在酉时三刻前,誊写完毕。脸上冷汗淋漓,心底也是灰颓一片了。内容先不说,这字肯定已与三鼎甲无缘了。
    酉时三刻一到,监考官员立即鸣金,让众贡生起身。
    梁珩站起身来,看着监考官员将自己的答卷收走,心底长吁了一口气。
    等监考官员将答卷收完,众考生才能动作,收拾东西。
    梁珩弯腰将文房之物收进篓子,抬眼就见旁边的林行周正愣愣地立着,脸色略有些难看。
    梁珩自然不会跟他打招呼,没知道他就是沈小姐退亲之人也就算了,现在知道了,看到林行周心里自然就膈应起来。
    梁珩这边收拾好,易旭他们也收拾好了,便相约着一起出了殿去了。
    而那边监考官将答卷收上去后,立即送至弥封处,弥封官将答卷首页卷成筒,弥封后加盖礼部关防印。答卷并不易书,次日便会由读卷官共同批阅。五月十五就会将推评出来的答卷呈至御前,由皇上钦点名次。
    梁珩跟着易旭和刘致靖,几人并肩往宫墙外走。
    “梁兄答得如何?”易旭问道,刘致靖也看了过来。
    梁珩答道:“答得倒是很顺利,只是这题目太过凶险,我也不知如何。”
    刘致靖闻言轻笑一声,他就知道皇上他出题定不会平常了,果不其然,出了个这么个千古第一题。论帝王之务,也就是皇上这么出题吧,换成别人说不定就被拉出去砍了。
    刘致靖家就在朱雀街上,到了刘府门前,刘致靖邀梁珩进去喝茶。
    刘府雄伟的朱色大门上,挂着一副牌匾,上刻‘敕造宰相府’五字。字间大气磅礴,遒丽天成。
    殿试一毕,梁珩恨不能立马就到家,便谢绝了刘致靖的好意。
    梁珩又问易旭道:“去我家喝杯茶吗?”
    易旭刚要说话,刘致靖便道:“祖母昨天交代我了,让你今天去陪她用饭呢。”
    易旭点点头,对梁珩道:“那我明日来。”
    梁珩并不知道两人的关系,这会听两人这么说,虽然不明,但还是点点头,告辞后就先走了。易旭随后跟着刘致靖进了刘府去了。
    天色渐晚,沈蓁蓁几人没有吃饭,正焦急地等着梁珩。
    沈蓁蓁还记得上世林行周考完便与友人出去喝酒了,很晚才醉醺醺地回来,所以她也不知道殿试何时结束,正想让如意她们先吃,院外便传来了敲门声。
    沈蓁蓁急忙快步走至院门前,打开院门,就见梁珩背着东西,站在院门外。
    梁珩看着门里的沈蓁蓁,两人这一路走来到了这里,像是走在无边的黑洞里,终于能看得见光了。
    沈蓁蓁看着梁珩笑了笑,梁珩却突然走进门来,紧紧地将她抱在怀里,像是想将她融入骨血。
    沈蓁蓁惊了一下,便伸手反抱住了梁珩的腰。
    如意在厨房里等了良久都不见两人进来,从厨房里伸出头,就看到院门处紧抱着的两人,又连忙缩回头去。
    梁珩抱了一会儿便松开了手,沈蓁蓁还没来得及说话,梁珩便匆匆放下背上的东西,进了茅房去了。
    保和殿内并无恭桶,贡生们全都是憋了一天。
    沈蓁蓁将地上的东西拿到梁珩房里去,又等了一会儿,梁珩才出来,看到她还站在院中,脸色不觉微红了一下。
    “净净手就来吃饭吧。”沈蓁蓁笑道。
    梁珩轻嗯一声,便去水缸边打水净了手。
    今晚的菜品格外丰盛,梁珩确实也很饿了,虽然带了干粮进去,但是时间答题都不够,连水都没来得及喝上一口。
    两天对命运的等待,每个新科贡生都极为煎熬。梁珩也是很焦灼。
    到了十五这天,差不多寅时左右,梁珩他们睡得正香,就听到传来敲门声,还有人喊着梁珩的名字。
    梁珩从睡梦中惊醒过来,听声音像是易旭,梁珩正披着外衣,就听隔壁房门打开的声音。
    梁珩拉开房门,外面天色一片漆黑。
    门缝外边的烛光透过门缝,沈蓁蓁摸黑打开了院门,就见外面有三个人,一个正提着灯笼,两个面生,其中一个正是易旭。
    “易公子,出了什么事吗?”沈蓁蓁问道。
    易旭笑了笑,“梁兄怕是忘了今天要去宫里候着听宣呢。”
    梁珩这会也走了过来。
    “易兄,刘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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