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九没有走,而是沉默地跟着司徒绿回家。司徒绿也默许了黎九的跟随,没有硬赶他走。
    一直到了家门口,司徒绿终于发话了:“现在的你与我并没有什么关系了,你再跟着我可就是强闯民宅了。”
    黎九顿了顿,用极没有底气的语气道:“明日,明日便走。”
    司徒绿也不介意这点小事,随口便应了。
    一直到天色已暮,司徒绿也没见黎九来打扰他。
    夜幕之上,繁星闪烁。料峭春寒为赏星人添了薄衫,院中桃树任夜风摘下了片片花瓣。
    吹叶清啸,悠悠地传入了司徒绿耳中。吹叶子的除了黎九不会有别人,因此司徒绿并不打算去寻那吹叶声的来源。
    然而在辨清那旋律之后,司徒绿微微皱起了眉,进而有些恼火起来,终是再也坐不住,走出自己的小院,去到那在花园中吹叶的人面前。
    “你说你不会这首曲子,就在今天上午说的。”
    黎九停下吹奏,苦笑着答道:“那把箜篌,是令堂的吧。如今却在你一个不会弹箜篌的人手中,想是那弹箜篌的人如今已弹不了了。我若再弹她常弹的曲子,你便只会想那曾在弹曲子的人,而不会想我这正在弹曲子的人。”
    司徒绿沉默片刻,然后道:“我赶你走,亦是同样的原因。如今的你只能看见那已被黄土埋了千百年的尸骨,看不见我这个生在盛世长安的大活人。”
    黎九怔了许久,最终道:“你说得很对。我还用着古人的名字,试图延续早该入土的执念,而你却已放下了过去,只为今生今世而活。”
    司徒绿随意地笑了笑,道:“准确地讲,我根本不相信前世今生这种说法。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与你没什么好说的。”
    黎九叹了一口气,用早已准备好的两只玉杯斟好了酒放在石桌上,道:“那就不说话,只喝酒吧。”
    司徒绿在石凳上坐下,看了一眼酒壶和酒杯,并不打算沉默喝酒,而是道:“酒壶是我的,酒杯不是。”
    黎九补充道:“酒也是你的。”说罢,取了两个小纸包,分别将其中的粉末倒入酒杯。
    司徒绿有些不悦,皱起眉道:“我听说你味觉灵敏异于常人,是嫌我的酒不好喝,还要放这么多东西调味?”
    “不,你的酒很好喝。此生能喝到如此美酒,我也算没有遗憾了。”黎九笑了笑,伸手去拿酒杯。
    风起。灯笼的火光忽明忽暗,在黎九身上投下一支摇曳的桃花,花影从黎九身上缓缓飘落,融入无边的黑暗。
    不妙。
    一瞬间,司徒绿忽然产生极为不妙的预感,仿佛天地间无数警钟鸣响,自己的身体亦不受控制起来……
    “锵——”
    两只玉杯在司徒绿突如其来的拂扫之下,飞了出去。黎九伸手去拿的那只摔在花盆上碎了一地,另一只仅是被衣袖扫到且被枝叶挂住而幸免于难。
    “你这是做什么?”
    一直到听见黎九说话,司徒绿才回过了神来,毫无说服力地解释:“手滑了一下。”
    黎九苦笑着道:“本来还想拿这个抵你给我赎籍的钱,现在就剩一只,怕是不够了。”
    本来就没打算让你还钱。司徒绿想是这么想的,话到嘴边却改了口:“那就给我死命赚钱去吧。”
    黎九呆愣了一下,随即又取出一个小布包,递给司徒绿:“这是我身上最后的东西了,能抵多少算多少吧,还差的我再去赚。”
    司徒绿接过布包,随手掂了掂,然后将其打开。布包中,装着数枚贝币,带着已经淡了的墓土气息。沉默片刻后,司徒绿开口说了一句极为现实的话:“比起这两只品相极佳的玉杯而言,贝币这种东西的价值确实低得可以。老实赚钱去吧,我只认这辈子的钱,别想着拖债拖到下辈子。”
    黎九苦笑:“是是是,我一定努力赚钱,你的利息可别高到我还不上呀!”
    司徒绿将布包和没有打碎的玉杯收起,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转身走了几步,又侧头用余光看了黎九一眼:“那就要看你打算拖多久了。”言罢,也不等回答,径直离开了。
    玉杯是司徒绿打碎的,黎九却并不打算算到司徒绿头上。对于这一点,司徒绿虽有些不理解,但既然是黎九自己提出的,那么他只要同意或拒绝就可以了。
    只是,那玉杯打碎了也没觉得如何可惜,偏偏那一堆压根就不值什么钱的贝币却仿佛无价之宝一般,只在灯下不真切地看了那么一眼,便再难忘怀。或许,是因为玉杯是个普通物什,贝币是个重要物什。但可以给别人的物什,再重要也不过是个物什。
    将这两样物什随便往床边的矮桌上一放,简单洗漱一番,便爬上了床。
    或许是因为早上起得太晚,此时虽已入夜却仍是毫无睡意。
    吹叶的声音在安静的夜里清脆地响着,即使隔着很远仍能听到些许,然而调子却不再是那让司徒绿不悦的调子。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跟着调子轻声唱了出来,司徒绿才意识到自己的状态有些失常。
    甩甩头,不去听那扰乱思绪的吹叶声,闷头第无数次试着沉入梦乡。
    辗转反侧。
    实在百无聊赖的司徒绿终于躺不住,爬了起来。
    玉杯和贝币就这样摆在矮桌上,起身便能映入眼中。贝币还在布包里,玉杯却是一眼就能看见。随手拿起玉杯,借着微弱的灯烛端详起来。
    蓝田玉,冰种,灯光不好看不清水头但推测有二分水,颜色实在看不真切。至于雕工,则是走的简约路子,通体无纹,只作简单杯形,工艺虽不及宫廷水准,却是民间上品。至于年代,应是近年新采。
    若要说特别的地方,大约要数杯中刚刚装过酒的痕迹了。摸起来有些粘腻,似乎是……糖?
    那么另一只杯子里的是什么?也是糖么?司徒绿想要求证,但又有些微妙地不想知道问题的答案。反正碎片就在花园里,也不急这一时,倒不如明日天亮了再去看看。
    思及此,便放下玉杯,拿起装贝币的布袋。布是麻布,陈旧且沾了许多污渍。贝币的种类应该是骨币,一共三十枚,贝币上的土从气味上来说应该是墓土。是并没有什么特点的出土品,价值甚至不如这堆贝币在它本来的年代的价值。
    西周贵族墓……这堆贝币难道是那座墓中的东西?否则没有理由让黎九一直带在身上才是。
    灯烛燃尽,本就微弱的光晃了晃便熄灭了。
    睡意恰到好处地袭来,司徒绿随手放下贝币,趁着这点睡意终于睡着。
    第13章 醉醉醉长安其一
    睁眼,周围一片醉醺醺的王公贵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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