淘青说起孩子,蜡黄的脸上满是温柔的笑,说着话的功夫手就习惯性的搭在了自己肚皮上。
    吴丽笑了笑,捡着好听的话跟淘青聊着。
    没生过孩子的女人是很难理解淘青这种表现的,在吴丽看来,淘青以前好歹也是个“资本家小姐”,被发配到这里简直就是受苦受累,可偏偏淘青没了高贵的气质美丽的容貌,脸上眼里却全是幸福的笑。
    嫁个粗莽的庄稼人再生几个以后要在泥巴里钻来钻去的娃娃,以后老了再为儿为女付出最后的棺材板钱,这样的人生有意义吗?
    淘青自然看得出来吴丽眼里对她的难以理解以及怜悯,不过这农村里大家都差不多这样,张三能前脚就跟李四说王五的坏话,可回头张三也能跟王五说李四的坏话。
    也或者可以说其实大家都一样,只是城里的人每天忙着经营自己的小家庭,再加上大家都回家就关门闭户拒绝跟外人交流,所以才显得没这么碎嘴。
    淘青都看明白了,总之这闲言碎语肯定是在农闲的时候最多,跟吴丽的来往也算不上亲密,一来吴丽身上虽然还有城里女孩儿的气息,可性子还没那么坏,比老知青里面那个苏佩佩好多了。
    二来淘青对祁云周国安印象不错,看见两人踏踏实实尽力去适应这里的生活,淘青就像看见了当初的自己一样,总忍不住想多帮帮两人。
    当年她要是没有村里人以及自家男人帮忙,也不知道现在去了哪里,自己有幸熬过来了,淘青再见到跟自己相似的祁云两人时便忍不住将两人当做自己的后辈一般能帮则帮。
    祁云他们给家人写信的时候是抵达水月村之后两三天,因为村里的代销店连信纸都没有,所以是之后跟水盆水杯之类的由俞婶子直接在镇上供销社带回来的。
    祁云给怀城家里以及边疆大哥那里都去了信,这会儿先到的是怀城那边的,信是大姐代笔的,里面多是叮嘱祁云在蜀地好好过日子,说是已经在让二姐对象找关系给祁云弄工人空缺了。
    另外还在信里给祁云寄来了几张全国通用的粮票,让祁云要是想吃顿好的就去食堂吃,别饿坏了身子之类云云的。
    至于二姐,信里倒是没单独说什么,只最后由代笔的大姐笼统的代表全家祝福了一句,这句话里带上了二姐的名字。
    祁云浅笑摇头,一边将信纸重新折叠好放回信封,至于粮票,祁云准备回房间了再拿出来看。
    看来家里那边二姐还瞒着没露馅,不过也说不定,毕竟信在路上就已经辗转了七八天,信里说已经让二姐去找门路了,说不得这几天就已经发现了不对劲。
    二姐那里现在也已经没了顾忌,反正家里的下乡名额已经有祁云填补上了,可以说二姐现在是无所畏惧,之后估计就要盯上大姐或者父亲那里的工人缺了。
    祁云想了想,准备回头写回信的时候把这个事儿提一提,让父母别担心他,也别听二姐的忽悠。
    二姐若是想要弄到工人名额,祁云就是不用脑袋思考都能知道她会干什么,无非就是用他的名头搞事,说什么大姐要嫁人工人名额不如留在家里,她晚点结婚接了班就好好工作攒钱给他娶媳妇儿之类的。
    从原主的记忆里祁云可看出来了,这个二姐别的本事没有,嘴巴上的功力却委实不错,若是在后世去推销啥保险之类的,说不得能成为年入百万的女强人。
    不过这种功力用在自己家里人身上,祁云想了想,最后只能想到传销这个行业。
    周国安那里看信就没有祁云这里安静了,一会儿傻笑一会儿抽鼻子揉眼睛的,看完了信,周国安深呼吸了几下,最后还是没能压下心里涌起的感情,眼眶红红可怜巴巴的看着祁云,“老祁,我想家了。”
    简简单单一句话,却说得哽咽,祁云叹了口气,抬手拍了拍周国安的肩膀,“放心吧,咱们肯定能回去,等待的时间里咱们也别松懈,再过两天镇上赶集的时候咱们就去镇上看看,寻摸好高中教材书好好温习,我相信以后肯定会重开高考的,那时候就是咱们回去的时候。”
    说起家这个话题,便是旁边端着饭碗跟淘青聊天的吴丽也忍不住沉默了,淘青也是深沉的叹气。
    不过她还好,他们家现在就只剩下她一个人了,如今她也有了自己的家,倒是比周国安他们要多些安慰。
    这会儿祁云说起高考的事儿,吴丽心里也是一动,忍不住追问祁云,“你怎么就确定高考能恢复?”
    也分不清是询问还是质问,因为这句话里面既有希望也有嘲讽。
    祁云也不在乎,知道吴丽这是希望他能给予更确定的回答,祁云想了想,慢条斯理的分析,“咱们的国家要发展,知识人才是不可或缺的,现在是物质撑不起来,所以咱们跟广大知识青年一起上山下乡加入到了农业生产中,而且咱们的领导人也在努力的寻找发展契机。”
    “一旦国家发展起来了,高考这种知识人才挑选门槛肯定是要恢复的,不管是十年还是二十年,咱们只要做好准备,在国家最需要我们的时候我们才能第一时间乘风而上,为祖国做出贡献的同时也完成自我价值的实现。”
    吴丽听见十年二十年,眼神一时黯淡,周国安却是被祁云一番话说得瞬间恢复了精神,拍着石头桌面特别热血的附和,“对,无论十年还是二十年,只要国家需要我,我周国安二话不说就迎难而上决不后退!”
    然后说起了当初的抗战,又说起抗美援朝等战役,一张黑脸都能看出涨红来。
    这个时代的很多年轻人其实跟周国安很像,虽然他们也有沮丧迷茫的时候,可是一旦说起保家卫国,却能瞬间迸发出燃烧自我般的光芒。
    可能这种表现在很多人看来很傻很二,可祁云却只有满心的佩服羡慕,佩服的是这种人的热血激情,羡慕的则是他们有能为之动容敢于付出一切的激情。
    即便是无比现实的吴丽此时也被周国安感染得忍不住生出更多希望来,或许祁云说得对,国家要发展肯定是离不开他们这些知识人才的,只要他们随时准备着,以后才能抓住机会一举离开这个地方......
    淘青倒是没别的想法,她是从身到心都已经接受了这个地方,如果有机会她会去学习去上进,但是并不像吴丽他们这些知青那样急切的渴望能够抓住机会改变人生。
    在一旁淘青也被祁云和周国安乐观的心态感染了,笑着鼓励三人,并且表示找教材的事儿他们外人去肯定不行,她会问问看能不能找人帮忙。
    李晓夏的父母就是在镇上小学里教书的,要是能找老村长帮帮忙应该能行。
    至于知青们自己去回收站找书?不用说什么,只要这些知青一去,回收站的人就会直接敷衍了事。
    在这个敏感期要让回收站的人帮几个来历不明又没啥关系的知青私底下弄什么书,那肯定是不可能的,谁知道这些人会不会前脚他们才答应后脚就被告了?
    只有有关系有门路又知根知底的人才能让人家放心。
    作者有话要说:
    江画眉:所以说你以后是要走的?那我还是赶紧重新物色肥肉好了。
    祁云:那肯定是的啊,可是这跟你决定不追我有关系?【莫名其妙
    第15章 教师空缺
    淘青既然都这么大包大揽的帮忙了,祁云他们自然是感谢,回头祁云还跟周国安嘀咕着等淘青生孩子的时候两人凑钱送个礼。
    至于吴丽或者张红军,张红军是彻底跟那三个老知青扎堆了,平日里下地遇见了祁云他们也当做不认识,祁云跟周国安都不是那喜欢热恋贴冷屁股的人,既然你对我爱搭不理那我也把你当陌生人呗,到最后也就只有吴丽跟那边还有些个联系。
    祁云跟周国安当然不知道张红军撺掇着老知青排挤他们俩,因为他们俩一点也没感觉到,反正一天天的日子就这么过着。
    白天出工干活有江画眉两姐弟照顾着,晚上两兄弟洗了澡就互相搓背擦药酒,十几岁的大小伙子,身体虽然还不够健壮,可恢复力却正是最好的时候。
    白天累得比村长家的老土狗都不如,可睡一觉起来又活蹦乱跳胜过小狗子。
    “祁云哥,听我妈说咱们村小学今年下学期要招收一名老师。”
    中午收到了家里的书信,下午祁云他们照旧来地里拔草。
    不过因着周国安说到信,不可避免的就跟江河说起了两人家里的些许事儿。
    抱着水壶来给祁云他们这边送水的李晓夏戴着顶草帽将水壶递给吴丽,然后安静了听了一会儿之后就笑眯眯的走到祁云身边蹲下来插话说起了这个事儿。
    一旁接了李晓夏水壶正殷勤的准备给旁边几块地的老乡送水的吴丽顿时脚下一顿,忍不住慢下了脚步。
    这样的消息,几乎可以让所有知青为之心动,哪怕是知道落到自己头上的机会渺茫得可以忽略不计。
    祁云却十分平淡的垂眸继续努力的拔草,“李晓夏同志,麻烦让一让可以吗?”
    祁云扯了扯手上的红薯藤示意李晓夏挡着他了。
    几乎只要是地面土壤稍微湿润几分,红薯藤的藤蔓每一个节就能迅速的繁衍出根系来想要扎根,所以打理红薯的时候几乎要来来回回的拔草顺藤好几回。
    这还是第一回 ,祁云觉得自己需要积攒经验,以便以后干活更麻利些,也不能总是拖累江画眉来帮忙啊。
    看看吧,江河那小子现在干活都要比他快了。
    李晓夏一噎,没料到自己老神在在的等待居然只等来这么一句屁话。
    这段时间谁都知道李晓夏看上了新来的知青祁云,其他瞄准了祁云的姑娘只能主动退开,谁都以为祁云能因为李晓夏的看中而得到一些不可明说的好处。
    然而事实却是祁云跟其他人一样,甚至祁云怀疑要不是村里的活儿都是老村长监督安排的,怕是李晓夏还要给他使绊子。
    说来也是可笑,祁云当然能看得出来李晓夏对他的心思,不过却从一开始的尊重到后来的无视漠然,喜欢一个人不想着对对方好,反而想方设法的打击对方的自尊骄傲自信,就盼望着对方有一天能够像一条狗一样认输的跪拜在她面前祈求怜悯。
    这没权没势又不是啥了不得的人物,不过全宇宙劳资最大的架子倒是学到了几分,祁云用社会形态与人文再辅以心理学去琢磨了两回,觉得这种人的存在委实神奇。
    不过存在既合理,祁云也没觉得自己有责任有义务去打破对方扭曲不正的三观传播真善美。
    李晓夏被祁云的态度气得一摔手上揪着的红薯叶站起身气呼呼的想要走,不过转身走了几步又忍不住回头去看祁云。
    结果祁云已经埋头继续干活去了,一点没有她设想中的“为了保住最后的尊严所以忍痛拒绝一切诱惑但是又忍不住在她转身之后眼含不舍默默凝视”的情况。
    李晓夏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有那么些沮丧了,转眼看见不远处同样埋头干活的江画眉以及跟周国安凑到一条拢子拔草的江河,李晓夏忍不住瞪了这两姐弟好几眼。
    现在村里谁不知道祁云周国安两人跟江家姐弟交情不错啊?
    都说这两个嫩娃娃也被江画眉那张狐狸精一样不正经的脸给迷住了,还说什么这些娃子年纪小,以后长大了就明白娶媳妇千万不能盯着江画眉这种长相了。
    李晓夏听到后半句是有点被安慰到,可是这样一来她就要等祁云他们长大明白这个道理?
    这世上可从来没有能让她李晓夏等的人,还是一个有可能提前一步被江画眉糟蹋的人,李晓夏觉得自己不应该再端着了。
    江画眉可不在乎李晓夏如何瞪她,别说瞪几眼了,就是上手直接撕她都是一点不怂的,甚至因为有了之前的想法,江画眉现在也不会因为李晓夏而故意跟祁云他们拉开距离了。
    要想考察这块肥肉的价值,当然是要靠近一点全方面好好研究观察一番。
    祁云倒是没注意到江画眉的转变,毕竟祁云感知再敏锐也没办法在已经有固定印象的情况下第一时间发现女生的细微变化。
    在他看来江画眉面对他依旧是不爱搭理冷漠鄙视,最常做的就是给他充满女王般鄙夷的眼神。
    不过祁云也能理解,毕竟嘛,他是四个人里面干活最慢的人,拔草像再拔汗毛,一根一根细致得很,江画眉时常嘲讽他适合去杀猪给猪褪毛......
    想到这里祁云忍不住都想要抹脸了,其中种种嫌弃不言而喻。
    这小姑娘还不如保持一开始的冷漠疏远呢,现在稍稍亲近些了却总是可着劲儿的打击他,他好歹也是二三十岁的高中老师好不好,不要面子的吗?
    抬眼间祁云看见江画眉那边皱着眉投过来的充满了审视的眼神儿,就跟初中时候的教导主任似的,眼神之间充满了监视估量威胁。
    祁云瞬间打断自己的胡思乱想,好吧,其实面子也没啥重要的,只求这位姑奶奶别盯着他找由头损他了。
    李晓夏气呼呼的往地旁的土坎上一坐,旁边吴丽心不在焉的给附近几块地的老乡送了水就连忙转了回来。
    要是往常吴丽就能趁着这个机会多在外面呆一会儿,反正她的任务有李晓夏插手,分派得是几个人里面最少的。
    帮李晓夏送水不仅能跟其他老乡打好关系讨好了李晓夏,还能顺带偷个懒躲个闲。
    不过今天吴丽却迫不及待的赶了回来,见到李晓夏就笑着过去挨着坐下,将之前打好腹稿的由头绕着跟李晓夏攀谈起来,拐弯抹角的就是想要打听那个教师空缺的事儿。
    祁云离土坎不算远,因此听了一耳朵就明白吴丽的打算了,心里默默摇头,也不知吴丽到底是聪明还是傻,李晓夏都说了是她妈说的消息。
    李晓夏自己也是初中毕业的,这种机会明显就是李晓夏母亲给她准备的,怎么可能让别人占了便宜?
    “祁云你是在绣花咩还是在干啥?你看看我们都要拔完一拢了你还在半路,也不知道哪些女的看上你哪点,嫁汉嫁汉穿衣吃饭,你是能让你婆娘娃娃穿上新衣还是吃饱干饭?”
    这几天江画眉专门挑拣着他的缺点来刺他,祁云都已经从一开始的惊奇到自我怀疑,最后再到无奈习惯了。
    反正这小姑娘是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虽然嘴上对他各种嫌弃鄙视,可到头来帮他干活最多的却还是她自己。
    祁云抬头皱巴着一张俊脸无奈一笑,“是是是老大,我会继续努力的,争取一弯腰干三亩,种地三年就发家致富成为先进标杆!”
    江画眉叉腰朝天又是翻个白眼,摇着头满眼的嫌弃,“嘴巴上夸得飞,手脚还是软趴趴的,我看你全身上下唯一的一个优点也就全落在这张嘴上了。”
    周国安跟江河在一边嘿嘿哈哈的看笑话,祁云脸皮也厚了,朝江画眉眨了眨眼满脸惊奇,“难道我的脸不是优点?”
    江画眉一张脸不争气的红了,也不知道是被祁云这无赖行径气的还是怎么回事。
    江画眉以手做扇在脸颊边扇了扇风,然后语调僵硬的抬头看了看天,嚷嚷着让江河干活快一点,大家干完了好早点收工回家,“看看别人那些小组,人家都已经有人做完任务回家了,咱们还要回去修篱笆呢!”
    江河被恼羞成怒的姐姐迁怒了也不气,用站着泥巴的手搓了下鼻翼,然后笑嘻嘻的回姐姐的话,“姐你别着急,我都跟老大他们说好了,一会儿我们收工了就先去山里找荆条,你就先回家休息会儿,这种事肯定是我们大男人来干的。”
    很是有大男人的威武气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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