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本来就只在意青青会在这次的事情上有什么损失,所以她手下的人自然也更侧重于打听这方面的事情。只知道曲画还没有被提审,在牢里关着,应该没受什么罪。重点是现在许多流言蜚语——那些人可不管曲画是不是无辜的,他们直接无视了案子还不曾审问清楚,直接就默认曲画是谋害了亲夫的罪妇。除了讨论她应该受什么刑罚,就是顺带也说,曲家女儿如此德行,曲青青也没资格当她的“玉德妃”,合该审一审,最少要罚一罚。
    这在现代人看来简直是莫名其妙,可古人本来就讲究族人间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多少家族里,因为某个女子做出类似淫奔、通奸、忤逆公婆、谋害丈夫小叔小姑等事情的,甚至会使得族中外嫁女被休弃,未嫁女自尽的……
    曲画这件事,若是坐实了,除非章和帝相当昏君,否则就必须对玉德妃曲青青做出处置——比如,贬为九嫔一下,并且终身不得晋位之类的。就算是最后证明了清白,曲画也名声全无,只能青灯古佛了却残生。曲青青的名声也会有瑕疵,毕竟一说起来就是“姐姐上过公堂、下过大狱什么的,即使无辜,到底不好听呢。章和帝爱惜羽毛,说不得就心生不满,渐渐疏远。
    皇后听了禀报自然怒不可遏,摔了杯子。
    “这宫里长舌妇怎么永远除不尽呢!赶走一批又一批,杀也杀不完!本宫手段还是太仁慈,也该让那些人知道什么价天家威严!”
    青青拍拍她的手,笑着说:“防民之口,甚于防川。这也是姐姐自己……谁不觉得,像她这样忍辱负重的,遭受那样的待遇还不声不响,明明有条件却不肯反抗的,多半是所图甚大,比如想要恶人性命的……也是我,若是肯拉下脸面,早早处理了李家——就算说出去不好听又怎样呢,有陛下和你在,谁还敢多说什么呢?总归是我不愿意被姐姐怨恨,没有‘耿介直行,为亲为恶’,珍惜自己的名声,到如今却落得这样的下场,也算是该有此报。”
    姜皇后见不得青青这样贬低自己,便道:“何必把那起子心肝儿黑透肠子烂透的小人的过错往自己身上背?姐姐是完全按照妇德来做的,哪里有半点错?至于你和曲家——自古就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和你姐姐就更是两盆泼出去的水,强行干涉,也不怕把自己熬干了!”
    青青到底自责,虽然不是说出去的原因。
    她到底是个坏透了的人。
    就为了自己更安全,连待自己极好的亲姐姐也算计。
    就算这之后曲画的日子其实能过的更好,又怎么样呢?青青最知道自己,若是为了曲画好,那是绝对不会干涉别人的生活的,她只是为了自己。其心不正,哪怕结果是好的,也不能掩盖出发点的险恶和人品的低劣。
    可惜,自己这辈子是改不了了。
    皇后又安慰了青青好一阵儿,但是她自己也气愤难平,而且没能想出好办法平息事端呢,只觉得自己说得都是废话,也不怪青青始终情绪低落。
    好在,岐山终于出了宫。
    他毕竟有正五品的身份,还代表了玉德妃,自己也有几分手段,至少能保证案子审清楚——或者,哪怕出了问题,拖延到玉德妃去求皇帝还是没问题的。
    青青得了宫人的回话,心里也稍稍放下些,又开始担忧皇帝。
    这都十月底了,旱不旱的关系也不大吧?“肥追菜麦”什么的,更是要“趁晴日”呢。就是冬灌什么的,也还有两个多月呢,就是十月没做什么,后两个月勤快些也就是了。如此,这所谓大旱竟然呈报到皇帝面前,章和帝还似乎非常重视,急忙就召集了大臣们商议,怎么也觉得有些怪异。
    姜皇后是无语了。
    这自己身上的污水还没想好办法先洗干净呢,就开始担心皇帝——再怎么样,皇帝不也能过得好好的,哪里用得着担忧呢?
    姜皇后也懒得说她,只是自己再派出大量人手打探消息,又使出手段压制宫里的流言。
    这皇帝带着自己和青青出宫的事,也要查一查,现在想起来,也觉得有些不自然呢。
    第九十一章 自有保命符
    岐山急匆匆赶到府衙。
    他本是个太监,也不用讲究什么男女之别,自然亲自到女牢走了一遭。
    也算是那些人终究不敢太过分,曲画住得还算好,不说高床软枕,也是干净整洁的。
    岐山其实是不大得意曲画的——毕竟他最维护自己的主子,而曲画的种种事端,也确实时常让曲青青在众人面前没脸。他却不会想到曲画的可怜,也不会去怀疑曲青青的不作为,这立场决定真相,永恒不变。但是毕竟是在宫里生活了这么多年,在曲青青面前,岐山还愿意保持一份真实,对宫里大多不相干的人,也总是冷傲的,对上曲青青的嫡亲姐姐,却也只能作出一万个感同身受来。
    岐山当着府衙的人,隔着牢门和对曲画哭了一场,口口声声都是“枉受委屈,宫里娘娘也哭红了眼”。即使弄出这些事儿来,本身就是为了打击曲青青,不管之情不知情的,见到这样的场面,总是心虚的。
    不管怎么说,这天下,终归是皇帝的天下,很多时候,圣宠就是一切。
    一个宠妃的能量有多大,历朝历代冤死的皇亲国戚、权贵巨富、栋梁脊柱,都可以用血淋淋的事实告诉后人。
    岐山行事还是比较谨慎的,虽然心里焦急的不得了,恨不能立刻带了曲画离开,再将所有乱嚼舌头的人打杀了,却最终还是老老实实“了解案情”。即使听到衙门里根本没有半点真凭实据,只因婆婆“出首”便几乎定了曲画的罪,也只故意拿出太监内侍阴阳怪气的音调,刺了刺府尹。
    因此事影响太坏,府尹也不敢耽搁太久,当天便提审了曲画,又让李老婆子过堂对峙。
    李老婆子有什么证据?
    一、曲画房里找到的毒药
    二、李家一直是曲画管着灶台上的事
    第三点不曾明言,却有邻里说了,李家待曲画实在苛刻,曲家几次三番闹上门去,李家始终没有太大改进,想必也是心存怨言的。
    又有李老婆子口口声声,说那段时间曲画一直有些不对,鬼鬼祟祟。
    这下,可真是人证物证动机一个不差,若她不是宫里宠妃的姐姐,已经可以定罪、骑木马游街,最后沉塘了。
    岐山却不着急,颇有些气定神闲的味道。
    只见曲画面上古井无波,叩头后,只说了一句话——
    “民妇如今正怀先夫的子嗣,却是一个月前查出来的,因多年没能坐稳胎,先夫特意说了暂且按下不提。”
    满堂皆惊。
    特别是李老婆子,更是张大了嘴,又是惊讶,又是茫然,最后却是定格成了惊喜。
    这案子自然是不需要审了。
    就像是现代,明明某案件里,所有证据都指向某男子,但就因为发现被害人之前和他有过“非强迫深入交流”。就能证明无罪。曲画再怎么有嫌疑,就凭她一个月前就知道了自己怀了李向学今生可能唯一的子嗣,傻子都不会再用杀人来惹祸上身,损人不利己地报复。不说这时代没了男人的女子会多么悲惨,况且众所周知曲画和娘家关系并不好。而且,就凭她的肚子,她就能在李家过上人上人的日子——别说李向学只能供着她,什么妾室之类都得滚一边儿去,外人可不知道李向学多么奇葩,曾经干出过什么事儿……就是老太太恐怕比起儿子,也会更看重孙子呢。
    毕竟,这儿子像是不能传宗接代啊。
    看看,刚有衙门里的稳婆、医者确认了曲画所言非虚,她已经怀孕三个月,李老婆子就立刻认了自己诬告,哪怕有人明里暗里“提醒”她,这一旦她撤诉,至少也要罚没五十两白银,更要挨上八十大板——难说还能不能有命。
    李老婆子却是半分犹豫也没有的。
    顺便的,还直接胡扯——什么收了旁人的银子,又受了挑唆,明明自家媳妇儿最是孝顺贤惠不过的。又说了那卷了家财跑了的妾室出身脏污地儿,嫌疑大大的。最后,只求着一旁的曲士廉照看曲画和曲画的肚子,自己便要撞柱子,竟是死也无憾了。
    曲画仍是面无表情,似乎是哀莫大于心死,倒是拦住了李老婆子。
    只说自己既然不曾被丈夫休弃,便生是李家的人,死是李家的鬼,从此就是个未亡人,寡居了却残生。
    她们这边凄凄惨惨,哭哭啼啼好不可怜,又有岐山那堪比女高音的哀嚎和曲士廉沉闷的哭腔,倒是把好好地衙门衬托成了逼良为娼的恶棍。
    围观的人也叽叽喳喳地说些“好不可怜”、“孤儿寡母”什么的。
    府尹黑了脸——别以为本府没听见,之前可不是这些人在痛骂李曲氏么!
    古代办案,除了权臣奸宦只手遮天,一般还是顺应民意的,如此,府尹不仅要立刻释放曲画——万一她这肚子有个好歹,衙门可不够背黑锅的!
    甚至,连李老婆子的板子也不好打得太过。
    老寡妇什么的……
    又是孤儿寡母什么的,大人还要脸呢。
    李老婆子受了刑,到底年纪大了,平日又不肯富养着自己,看着倒是去了半条命,又惹得围观群众一阵唏嘘。
    曲士廉送了这婆媳俩回家。
    他是个老实的,开始时恨不得生撕了李老婆子,现在却又为这两个女人流了一把同情泪,倒是也不好再强硬地要妹妹会娘家养着了,只继续周济着吧。
    岐山的任务却没完。
    这样结案,时间久了,难免生出波澜,又惹出脏水往往娘娘身上泼。
    这下岐山可不那么客气了。
    吊着嗓子、扯着眉毛就开始对府尹大人说——
    “大人是最明察秋毫的,可不能让宫里娘娘平白哭一场!这李曲氏可是遭了老大的罪,年轻轻的守寡,还被冤了一次,下了大狱,日后可怎么过哟!可怜见的,她肚子里的孩子,说不说的也能叫宫里娘娘一声姨妈呢!拐弯抹角也是皇亲国戚,还没出生就遭了难,真是……”
    府尹搽了把汗。
    事情实在和想的不大一样啊。
    本以为是名利兼收,现在却可能是鸡飞蛋打。
    本来嘛,这种事,曲画看着是证据确凿,即便玉德妃想帮忙,不说要查清就得花上无数时间——那期间,谣言早就成了事实。就是后来查出真相,人们却不一定愿意承认那所谓真相了。只会觉得玉德妃蛮横,外戚欺压民众罢了。
    而他自己,虽然可能让皇帝心头不爽一阵子,但章和帝好名,绝对不可能因此责罚,显得因女色昏庸,反而会嘉奖。再过些日子,皇帝也就淡忘了,自己升官发财却是实打实的——那家人送上的,可不是小数目。最后,自古,文臣要出名,除了危险系数太高的“劝谏”,便是斗权臣、太监和宠妃了。
    这分明是青史留名的好机会。
    但是,想象和现实总是差的那么远。
    府尹大人不得不做小伏低讨好一介阉人。
    岐山也不过分,见火候差不多了,便说:“此案恶劣,也不怪大人。为父母官,自然是见不得如此恶行。咱家身居宫中,手头上也没什么人,之前舍了脸子求了人,已经追查那妾室的去向了。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不说皇后娘娘和玉德妃娘娘不会善罢甘休,便是,皇上——咱家逾矩说一句掏心窝子的话,怕是也要过问一二的。”
    府尹自然听懂了,也不会选错路。
    毕竟是第一宠妃,府尹一直还是有些心虚的。
    之前是十拿九稳——流言、名声和民心,从来就不好掌握,也不是什么是非黑分得清的。但是积毁销骨,谁也经不起祸害。
    现在眼见着事不可为,府尹又不是姓苏的姓陈的,没必要跟着一艘破船沉海。
    何况,听这位公公的意思,只要自己“弃暗投明”,玉德妃也是不会追究的。可能贵人那边观感不会好,但是过几年,也不是不能东山再起。府尹也不怕玉德妃事后毁了默契——这才哪到哪儿,就是为了她玉德妃、晋王和长宸公主日后行事的便利,也不可能将自己这样明着投诚的下死手打杀。
    殊不知,一旦杀了俘虏,再攻城,遇到的就是拼死抵抗白白死伤自己人了。
    岐山是请够了假的,便住了客栈,终于是守着衙门将那妾室逮捕归案。
    之后自然是审讯,也自然审不出什么,无非是女子的妒忌狠心、淫奔什么的。
    这女人没被弄死,就说明她是家族养出来的死士,现在故意被抓捕归案,分明就是有人不愿意事情再被追根究底。否则,天下忙忙,悬案多了去了,未必能找出“真凶”。
    之后,岐山回了宫。
    府衙也派了人亲自登了曲家和李家的门,在街坊邻里处登了告示,公开道歉,还补偿了银两米布。
    章和帝竟然也在黔州百忙事中,抽出空子,赐了曲画“贞洁烈妇”的牌匾,倒是让一些烂嘴的不敢再随意编排了。
    至于宫里没了个采女,却是没兴起半点波澜呢。倒是扬州一富商被参了“逾制”,本来这种事在可管可不管之间——大典规定倒是实打实的写着,只是再看不起商人的铜臭味儿,这银子总是惹人爱的。那富得流油的商户,总不能连身绸缎彩衣都不能穿吧?实在不近人情。
    可官府要办,也没人能说出个反对来。
    章和帝后来倒是叹了声商人实在财富惊人,传说中那些富可敌国之辈,倒不一定是夸张,心里防备,却是愈加重农抑商,添了许多税收项目,对律法也看得更严了些。
    作者有话要说:唉,太晚了,还有一小段归在下一章好了……
    第九十二章 所想即所在
    “姐姐如今还是在李家?”
    曲青青斜倚在炕上,问对面坐着的封芜。
    封芜现在是真恨不得没生过曲画——她是个势力的女人,曲画这次明明是无辜受累,她却因曲家颜面尽失和曲青青遭受损失,而自觉磨灭了和曲画之间本就岌岌可危的母女情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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