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很怕他?”孙笑挑眉,有些好笑。
    “云宗主,虽然大家都称他一声叶知疏,但谁不知道他其实同时也是仙君啊!”景仲瞪大了眼睛,强调道,“我从叶知疏八岁起就认识他,一直到十八岁,我是不是和他关系最亲近的同龄人?我敢打包票,现在的他受到了仙君很大的影响。我是不怎么怕叶知疏,但我真的怕那个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仙君……”
    “仙君又怎么了?”
    “您不知道,我小时候要是调皮了,家里长辈会用仙君来恐吓我,说再不好好修炼,仙君就会带着仙族来灭我们全族了。”景仲心有余悸,“所以我为了让家里人活下去,每天都在努力修炼……您别笑啊!”
    孙笑抬手捂了捂脸,稍微遮了笑意,“你接着说,我听着呢。”
    “……总之,虽然后来知道这是骗小孩儿的,但我还是对仙君有心理阴影!”景仲气鼓鼓地抱着手臂说完,“您到底还想不想听那个问题的答案了?”
    “既然问了,当然是想听的,”孙笑顿了顿,“但是现在我还想再笑一会儿。”
    景仲涨红着脸,声厉内荏地威胁,“您再笑我就不说了!我可是这八百年来最了解叶知疏的人,您错过我一定会后悔的!”
    他这句是实打实的真话,孙笑不得不用力憋住笑意,认真严肃地点头,“保证不笑场,洗耳恭听,请景仲长老为我解疑。”
    景仲怀疑地看了一眼孙笑,见她确实一本正经的样子,才有些眉飞色舞起来,“您问我,叶知疏的心魔究竟爆发过几次?您算是问对人了,我连从第一次开始,每一次发作的日子都能给您数出来。”
    一听他这就是要开始长篇大论的节奏,孙笑赶紧摆手,“也不必那么详细。”
    “好吧。”景仲瘪瘪嘴,不太满意地接着往下说道,“仙界刚刚陨落的时候,心魔特别猖狂,我后来问起时,他说是因为初期还没掌握到控制心魔的有效办法,大约是两三天便发狂一次,不过他都跑去魔族的地盘了,所以人族几乎没受到什么影响。再后来,发作的时间逐渐缩短,七天,一个月,一年,后来甚至十年间都可以平静度过。”
    “距离上一次,已经有多久了?”孙笑一针见血地问道。
    方才还滔滔不绝的景仲沉默了下来。他神情复杂地看向孙笑,“不过是人族试练的三天前而已,所以他在人族试练的前一天才堪堪赶回天剑宗。”
    “……这一次的心魔发作来得太快了。”孙笑喃喃地说道。
    叶知疏明明已经找到了压制心魔的方法,而且成效越来越好,没理由突然就失去了作用。唯一的理由,也是唯一的变数。
    变数本数的孙笑揉了揉额角,已经再也想不起来先前忍俊不禁的笑意,只觉得十分头疼,“景仲,这八百年间关于知疏的事情,不论你知道多少,能不论巨细地都讲给我听听吗?他实在是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了。”
    最重要的是,孙笑不能再任由自己这样完完全全地落于下风了。
    她可以成为表面上受人所制的“弱者”,那前提是她对全局都有着运筹帷幄的掌控,比如就像和雷霆钧博弈的那个世界。
    可现如今,她居然想不到任何对付叶知疏的法子,那就是非常棘手的状况了。
    第141章
    “云宗主,您是不知道您不在的这几百年里, 叶知疏过的都是什么样子。”景仲沉默良久, 还是决定大胆地替叶知疏探探口风,“如果不是您尚存一息, 没有完全死去,我觉得他也活不下去……我换句话来说吧,他好像就停留在了那一天里,再也没有向前走过一天一个时辰了。”
    孙笑双手交叠在一起,看着景仲沉吟了一会儿, “你是在告诉我, 要对知疏好一些?”
    “是,也不是。”景仲豁出去了,“云宗主, 叶知疏他对您抱有什么想法,您并不是不知道,对吗?”
    孙笑没点头, 也没摇头,但景仲已经从她的眼神中得到了答案。他不由得松了口气——虽说他也不觉得孙笑能迟钝到这个地步,但如果是明知道事情几何却要装傻,那就说明叶知疏是真的没活路了。
    “您的重伤濒死,成了他的心魔。”景仲意味深长地说,“即便他是修为冠绝三界的仙君, 也有做不到的事情,有救不回的人。”
    听到这里的孙笑终于变了神情, 一下子茅塞顿开地找到了自己的误区。
    没错。如果有无限长的时间,叶知疏当然觉得自己是有希望追求到师尊的。可是在他的任何计划开始实施之前,孙笑就死了,或者说……离开了。
    即便仙君再强、叶知疏再强,也救不回一条即将消逝的生命,留不住一个执意要走的人。
    景仲见到孙笑面色松动,心中一喜,再接再厉地煽情下去,“即使您已经回来了,即使他日日夜夜都能看到您,但对于叶知疏来说,这一切是像是另一个梦境,让他根本放不下心来。”
    “……所以,即便我近在咫尺,他的心魔却不退反进。”孙笑若有所思地将十指交叉在了一起,“因为他心中根本没有觉得已经得到了我。”
    景仲正要点头,仔细回想了一遍孙笑这句话的内容总觉得自己好像发现了什么了不起的秘密,“云宗主,叶知疏他已经……?”
    “他毕竟也憋了八百年。”孙笑摊了摊手,“我倒还没发火,他先生起闷气来了。”
    景仲:“……”都走到双修那步了,他干嘛还巴巴地跑上门来帮叶知疏做说客啊!叶知疏这进度不是比他想象得突飞猛进多了吗!
    “谢谢你,景仲,替我解答了一个难题。”孙笑像是没注意到景仲表情似的,向他笑了笑,“这下我就有把握去除知疏的心魔了。”
    “真的?”景仲立刻眼睛一亮,“他自己挣扎了几百年都没能成功,真要倚靠您才有可能解决了,到时候也免得他动不动就心魔爆发,一挥手就挥天剑宗一个山头,少不得有无辜弟子受到牵连。”
    孙笑点点头,“有点眉目,不过还得看知疏愿不愿意配合。”
    叶知疏对此时此刻看起来特别安静的孙笑简直是提起了百万分的戒备。他这几百年来除了寻找各种令人起死回生的方法之外,还陆陆续续翻阅了不少关于夺舍的古籍。
    就算觉得脑中那个根深蒂固的想法太过疯狂,叶知疏也还是觉得需要将其验证一番——他的师尊,究竟和云清是不是同一个人?
    为什么看着云清的肉身时他会觉得如此陌生?
    而“孙笑”这个名字,究竟对师尊又代表了什么特殊意义,才会让她这样在意和焦急?
    尤其是在师尊重新回来之后,叶知疏能明显地感觉得到师尊并不想太过靠近他身边,好像近来的这一切都不应该发生似的。
    这样的念头让叶知疏胸腔内的黑水都几乎要倾巢而出。
    他深吸了口气,平稳住仙元和识海的气息,才沉着地踏入了院落之中,走向了孙笑所在的位置,掀帘进去,低唤了一声师尊。
    戴着手铐脚镣的孙笑闻声抬头看了他一眼,笑容满面地招手,“知疏,过来看看这个,以前不在我房里的,是你放进来的?”
    叶知疏有段日子一直被孙笑明里暗里地针锋相对了,突然碰见师尊对自己这么和颜悦色,不禁立在原地愣了一会儿,才应声道,“是我寻来的,觉得师尊会喜欢这般的杂记,就放在了屋里,师尊觉得如何?”
    “挺有趣的。”孙笑懒洋洋地歪在椅子里,“人族啊,一旦修了真就觉得时间不够用,尤其一旦筑了基,对凡人的五谷食物都不再有需求,好像就都不追求口腹之欲了似的,这般日子过得多没趣。”
    她说着,拍了拍身旁的椅子,示意叶知疏坐下。
    人见人怕的天剑宗宗主迟疑地走过去,战战兢兢地只坐了小半张椅子,生怕师尊下一秒就突然发难。
    “天剑宗里的真元到处乱飞,飞剑灵诀多得很,明明山上小动物也不少,怎么就没人想着烤一只来吃吃呢?”孙笑把纸质的古籍卷起来,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掌心,“想来我在天剑宗待了几百年,一次肉香也没闻到过,每次宴会除了喝酒还是喝酒,除了灵果还是灵果……大家就都不想吃肉?”
    叶知疏被这一番吃肉论绕得更加谨慎起来,“师尊的意思是?”
    “你去给我弄点吃的来吧,要荤的。”孙笑一扬手,颐指气使,“你去凡间买也行,到后山捉了再烤也随便,左右我现在就是想吃点飘着肉香的东西改改口味。”
    叶知疏沉默半晌,毅然决然地点头,“是,徒儿这就去。”
    ——虽然修士都没有口腹之欲,也少有人觉得馋,但师尊说想吃,那就是他的头等大事!
    于是几个时辰后,一整个广场的天剑宗弟子都茫然地抬头看着天空中的宗主大人提着两个半人高的食盒从宗门外回来了。
    “……刚才那,好像确实是宗主?”
    “宗主手里提的是什么?我怎么好像从来没见过?”
    “还飘着一股好像有点熟悉的味道……”
    新入门的外门弟子惨不忍睹地看着这群师兄师姐,“宗主拿着的是凡人的吃食,师兄师姐们大概是修真太久,已经忘了这些几十上百年前的东西了?”
    “哦对对对,唉,筑基都八十年了,根本不用吃东西,早就忘了凡间的食物是什么味道啦,这么一说,那味道确实像是……鸡肉?”
    “宗主筑基都不知道多久了,他难道还需要吃凡人的食物?”
    “这……说不定宗主大人想换个口味呢,我们修为这么低,读不懂他的心思也很正常。”
    突然想换个口味的前宗主大人老远就闻到了肉香味,满足地深吸了一口气,笑吟吟地看着叶知疏提着巨型食盒进门,不禁在心里给自己点了个赞。
    到了叶知疏如今这种近乎偏执狂的状态,就是不能和他硬碰硬地来,一定得迂回地以柔制刚才行。
    既然叶知疏最担心的是她突然再次离开,那孙笑就必须要摆出一幅长留的主人架势,反客为主,打消叶知疏内心的怀疑,才能让他的心魔稳定下来。
    ——然后,再找机会攻略他第二次后跑路。
    正因为知道自己已经作了一次大死还准备作第二次大死,所以孙笑简直是对自己做了反复的催眠,生怕一不小心就在叶知疏面前露馅了。这小子现在妖孽得很,连她的来历都能猜出三分,要是他和黎晗那样突然开始穿越世界之壁,她还能有活路?
    只要稍微想一想从顾嘉言到黎晗这四个人站成一排出现在她面前的修罗场,孙笑都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师尊?”叶知疏立刻注意到了孙笑的动作,他微微拧起了眉毛,“您身体还是不舒服吗?觉得冷?”
    “我筑基都多少年了,还能怕冷?”孙笑挑眉。
    叶知疏并没有放下心来。他凝视了孙笑一会儿,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似的开口道,“我对疗伤还是不太在行,该请个更懂行的人来替您看看。我上次那一剑……确实伤了您太深。”
    那天叶知疏刺孙笑一剑时是抱了杀心的,他也几乎将孙笑杀死了——如果不是孙笑的意识又被及时转移到了云清身体里了的话。
    可事情就是这么巧,这一剑和八百年前那一剑几乎就是同样的两道伤口,也许是因为旧伤重演,伤情反反复复,叶知疏花费了大力气也没能将孙笑丹田的伤口完全修补恢复。
    叶知疏再强,擅长的方面也是有限的。他心中也很明白应该找一个擅长木系法诀的人来治疗孙笑的伤势,可只要想到那代表着孙笑又脱离了一步他的控制范围,他就不由自主地觉得不安起来,潜意识地拒绝了这个想法。
    好在孙笑过去将近半个月的努力不是徒劳无功,在她伤情反复的逼迫下,叶知疏终于稍稍地将底线后撤了一些,他将八百年前就在天剑宗的那位木系长老带到了孙笑面前。
    虽然叶知疏还是面色不虞地步步紧跟在孙笑身边,好像一眨眼她就会变成光点消失了似的,但这一点也不妨碍木系长老旁若无人地哭得稀里哗啦。
    “宗主大人,您可算回来了,这几年我问少宗主许多次您究竟被安置在何处,也想尽办法翻阅古籍寻找能救您的法子,可是老身无能,白白蹉跎了这上千年的岁月啊!”
    叶知疏不动声色地往前跨了一步,隔在了孙笑和木系长老的中间。
    第142章
    好容易等到木系长老终于平静下来之后,叶知疏的飞剑已经威胁似的在室内转了七八个圈了。
    孙笑安抚地拍了拍叶知疏的手背, 转而和颜悦色地看向木系长老, “许久不见,你还是老样子。”
    木系长老抹着眼泪叹了口气, “那不是好得很?看看少宗主如今的样子,我都不记得他小时候还是个哭包呢。”天剑宗如今这么多长老之中,也只有这一位和孙笑同辈的敢这么说叶知疏了。
    叶知疏眼睛也没抬,他正不动声色、专心致志地翻过手掌,将孙笑刚刚要抽走的手握在了掌心里。
    “今天你来见我的原因, 知疏是不是应该都和你说过了?”孙笑眼看木系长老又有接着往下追溯往事的趋势, 赶紧打住他的悲春伤秋,“也许是之前受的旧伤还没除根,想让你来看看是不是留了病根。”
    说到正题之后, 木系长老才正经了起来。他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严肃地点头,“宗主您放心, 我一定尽全力让您回归巅峰状态,您是我们整个人族的骄傲,绝不容许有任何闪失。”说着,他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孙笑身前,瞥了一眼叶知疏,“少宗主, 劳驾腾个地。”
    叶知疏抿着嘴唇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不情不愿地松开了孙笑的手, 往后小小的退了半步,给木系长老腾出了一点点空间来。
    木系长老边嘟囔着“八百多岁的人了还这么黏宗主”,边正襟危坐地用木系真元探测起孙笑的身体来。
    木系真元的力量最为生机勃勃,虽然攻击力不强,但胜在有很高的修复能力,通常都会是医师的角色,天剑宗里的这一位就是不折不扣的个中高手。
    叶知疏之前能渐渐压制住心魔并且占据上风,其中也少不了这位长老的帮助。
    察觉到一股温和又毫无攻击性的力量慢慢顺着自己的经脉流动进来,孙笑没有提起力量抵抗,而是尽量配合地安抚住自己的真元,让这股无害的木系真元慢慢往丹田的方向深入过去。
    木系长老毕竟是当了多年医者,很快就找到了孙笑丹田附近两个尚未完全愈合的伤口。他仔细多看了几眼,不禁“咦”了一声,问道,“宗主最近觉得真元还服顺么?”
    “大概是受伤的原因,没有以前那么如使臂指。”孙笑诚实地回答。
    木系长老的眉毛皱得更紧了起来。他小心翼翼地绕着伤口转了两圈,才将真元抽离了出来,接着就捻着自己的胡子陷入了沉思。
    在孙笑的事情上,叶知疏总是第一个沉不住气,“……我师尊怎么了?”
    “我想先问一句,宗主,究竟是谁伤的您?”木系长老面色凝重,“想要给您造成这样的伤势,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做得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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