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无意外,叶思睿一行人在归善里查案期间就要住在他家里了。叶思睿刚刚坐定便婉转地一提,谁料冯弘广面露男色:“县令大人愿意屈尊,小老不胜惶恐,自然应当好好招待,奈何寒舍简陋,家中人又多,大人随行的各位大~爷众多,恐怕难以一一招待。”
    叶思睿与马庐交换一个眼神。“冯里长家大业大,确实不易,招待一行人艰难,招待我们两个还是够吧?”他把摘下箬笠坐在一旁的夏天舒往自己身边一拽,冯弘广颔首,“这位是我的幕僚夏先生,冯里老,这几日我二人便叨扰了!”
    冯弘广与夏天舒见礼,又冲马庐陪笑道:“这位捕快大哥可愿委屈去我儿家中暂住?”
    叶思睿做的决定马庐自然没意见。如此一来,叶思睿、夏天舒和茶茗住在冯弘广家中,马庐带着四个衙役去冯弘广长子冯安福家中借住。毕竟有夏天舒在身边,叶思睿对安全十分放心。
    安排好食宿,大家才好安心交谈。冯弘广绕几句话便将话题绕到叶思睿的来历上。这个也没什么可隐瞒,叶思睿便直言不讳:“本官来查吴信天被杀之案。”
    冯弘广面露惊讶之色,原因叶思睿心知肚明。吴信天一案已有仵作检验尸体,尸体也运回县衙,按理叶思睿身为知县,本应坐镇县衙,派遣捕快衙役持牌票走访人家,调查案情,将相关人员带回县衙,听取词讼。但冯弘广不知此案蹊跷。安顺侯亲自拜托在先,无论能否查出什么,叶思睿都必须亲自走一趟,才给他面子。
    冯弘广惊讶之色一闪而过,恭敬地问道:“大人,归善里的里老人随县衙的仵作一同去的吴家,大人可要召唤他们前来问询?”
    叶思睿点头应下。在里甲之内,年龄在五十岁以上,德望高的老人,每里推选三名、五名或十名为里老人,负责解决地方上的纠纷,督导人民勤务农桑,可以处理地方上的小争端。里老人的地位很高,因为占了一个长字,就连叶思睿也得对他们恭恭敬敬的。“吴信天的夫人孩子何在?”
    “还在吴宅。”冯弘广说,“吴信天只有一个女儿,家中已经绝户,是畸零户。大人可要见他们?”
    “见过各位里老人以后我再去趟吴家吧。”叶思睿说。
    归善里一共有五名里老人,仵作来时一同去看了尸体,其中一位也是第一次发现吴信天尸体的人。老人家腿脚不好,冯弘广派自己的儿子孙子们前去搀扶。叶思睿见他家业很大,家中却没什么下人,随口一问,冯弘广便道:“叶大人说笑了,小老孩子多,又是平民百姓,家里孩子也多,哪来的钱请下人呢?”叶思睿也同他说笑,只是心中仍然奇怪。
    五位老人依次来了,年长些的接近古稀之年,拄着拐杖被搀扶着颤颤巍巍走过来,也有年轻些,五十出头,脚步轻快,叶思睿与他们行了平礼,让出座位,夏天舒也跟着他挪到下面坐。众人坐定,冯弘广叫孩子们奉茶,给双方互相介绍一番。
    “可惜啊,可惜了,吴家那小子书读得好,学堂刚刚办起来,小子们都才开蒙……”那个年纪最大的老人不住摇头感慨。叶思睿细问之下才知道,吴信天书读得好,归善里刚刚办起蒙学,请他为各家子孙们开蒙。而他死时也不在家中,在蒙馆。
    “……晚上快入更了,吴家的姐儿来找我,说她爹现在还没回去,她家就住在我跟前,就来找我,我就陪她过去了……”
    叶思睿端起茶碗喝了一口,差点喷出来。那茶粗老苦涩,口感十分怪异。他还没说什么,就觉得腰上一疼,侧目看去,夏天舒严肃认真地听里老人的描述,丝毫看不出是他分神掐自己一把,“你干嘛?”他嘀咕道。夏天舒仍然十分专心,只得空瞪了他一眼。叶思睿只得乖乖丢下茶碗,正襟危坐,侧耳细听。
    “……乖乖,了不得啊,我到的时候,他就倒在屋里,血都快流干了!吴家那姐儿差点吓掉了神!”
    叶思睿打断了他,“也就是说,吴信天的女儿和您一道发现的尸体?”
    那位年轻些的里老人点头。
    “尸体被发现的那个屋子上锁了没有?”
    “没有,上了锁我们怎么进得去呢?”
    “那间屋子平时是用来做什么的?吴信天倒在何处?门关上了吗?屋里点灯了吗?”叶思睿一口气抛出了诸多问题。老人家拧着眉头想了半天,才慢吞吞地说:“屋子平日应当是教、休息的地方。吴家小子就倒在桌案边。门是半掩的,一推就进去了。灯……灯应该是点了的,我记不大清了……吴家小子应该是在看书,点了灯,对,点了。
    叶思睿见他回答的迟疑,就叫他们接着说,他把手往后一摊。谁料半天没人反应,最后他听见夏天舒低声说:“卷宗。”手上一沉,收回手,果然是那本叶阜交给他的,此案的卷宗。茶茗是个愣货,马庐还不如夏天舒伶俐。他心中嘀咕,把卷宗翻到仵作验尸的那页,一一对照。吴信天死在蒙馆里,身上财物一空,说是求财也不是没可能。门半掩,谁都可以进去。尸体颈部左侧受伤,是他在看书时,凶手从后方出其不意地一刀致命。左侧……凶手是左撇子?还是吴信天并非背后中刀?凶手为了画那个符号,将尸体拖至平躺,看不出生前的姿势了。可惜。他在心中叹息。
    “大人?”叶思睿回神,温文笑道:“还有一事请教,吴信天在屋子里看什么书?为何迟迟不归?”
    第一个发现尸体那位里老人回答:“蒙学下学晚,各家男人都在地里忙活,吴家小子平日就喜欢在蒙馆多逗留一会,否则他家姐儿也不会到那么晚才要找他。至于看什么书……这个小老还真没有留意。”
    这倒是。那小姑娘也算聪明,还知道就近叫上一个里老人一道,若是她独子去找她爹,没准撞上凶手了,那就不止一条人命了。他合上卷宗。“本官看仵作的记录,死者胸前有一个什么符号?”
    老人家表情疑惑,“什么符号?黑灯瞎火的,小老也没敢细看。”
    好吧。叶思睿也没抱什么希望,便投目其他随仵作验尸的里老人。“好像有血迹,乌黑一团,若说是符号倒真看不起是什么。”
    “小老年纪大了,眼神也差,约么看着好像是个剪子?”年纪最大的那位说。
    “那您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这……”
    几位里老人,还有里长冯弘广在交换眼神,叶思睿心知他们定有隐瞒自己的地方,厉声问道:“为何支支吾吾?知道什么尽管说来!”
    几人对视,僵持半天,冯弘广说道:“实不相瞒,大人,小老确实不敢说,毕竟是乡野传言,怕脏了大人的耳朵。”
    “不要紧,但说无妨。”叶思睿正端茶碗准备啜饮一口,茶汤润湿~了嘴唇才唤醒苦涩的记忆,他只好假装品茶,放下茶碗。
    冯弘广欲言又止,很是迟疑,叶思睿便故意露出几分不耐烦的神色,冯弘广果然留神,下定决心开口:“大人,您可知道有个叫金剪会的组织?”
    第54章 无名白骨(六)
    “那是什么?”叶思睿佯装不知。
    “里长, 在知县大人面前说这些不好吧?”一个老人不客气地说。
    冯弘广说:“金剪会一说,我也不信,但是大人既然问起, 应当如实禀报。”他又依次扫视了里老人们一番。“乡间传言, 金剪会是一个杀手组织,杀人后会在死者胸口用金剪子留下血迹符号为标志。”
    叶思睿故意露出惊诧之色, “这么说来,吴信天是死于这个杀手组织?”
    “乡野之言不可信。”那位年长的里老人拖着声音说道, “就算这有这个组织, 也销声匿迹很多年了。”
    “正是, 正是,那不过是团血,原本就看不出什么形状, 小老也是听大人问起才随口一说。”冯弘广满脸堆笑,勾头哈腰地安抚各位老人的情绪,“叶知县今天光临寒舍,是小老一家, 也是归善里的荣耀,大人若不嫌弃,今夜小老便摆宴, 叫归善里的村民们都见见大人,还有随大人来的各位爷。”
    叶思睿不置可否地一笑,“冯里长不辞辛苦地招待,子奇求之不得, 不要太劳烦了才是。”他话头一转,“只是乡野之言也得有几分依据才能传的有眉有眼,若真是有金剪会的余党逃窜,该如何是好?”
    他这一说,众位里老人反而都笑出来,就连冯弘广也浅笑着说:“不妨事,大人想必没有参观过归善里,归善里与临县接壤的西南边临山,若是真有什么余孽逃窜到归善里,大人正好瓮中捉鳖。往年就有人跑到山上去,结果再没人见到他。”
    他说得轻描淡写,叶思睿却远没有表现出的那么轻松。那可是杀手,真的杀手,归善里很可能会死人啊。不对,已经死了一个了,他纠正自己。
    众人一拍即合。里老人们纷纷回家准备。冯弘广也招来十位甲首,交代他们找些村民来。冯家热热闹闹准备起宴会。叶思睿却免去种种琐碎。冯弘广要让出自己的卧房给他,叶思睿推脱再三,才叫他答应自己住客房。“这位夏先生……”冯弘广正准备说自己的安排,叶思睿已经情急之下打断了他:“夏先生与我同住就好,我二人正好抵足夜谈。”
    “那好,那好。”冯弘广掩去意外的神色,“大人可是体贴小老,小老这就叫人给你们收拾客房。”他转念又说:“大人身边没有使唤的人?我的长孙顽劣,次孙才九岁,不过性情好,大人若不嫌弃……”
    “我带小厮了,茶茗,来与冯里长见礼。”
    茶茗一直与衙役们在一起,这会才走过来作揖。
    于是冯家人忙忙碌碌的时候,叶思睿却和夏天舒躲进屋中享受片刻的清净。有茶茗看门,又有一个听力出众的夏天舒在身边,叶思睿很放心地不顾形象瘫倒在榻上舒展四肢。赶了一天路,这客房条件不错,有两张卧榻,有一个鼓桌,四个鼓凳,一个方角柜,甚至还有一个座屏,都是榆木制的。

章节目录


自从认识了你每天都在死人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肉文阁只为原作者小蜗牛跑得快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小蜗牛跑得快并收藏自从认识了你每天都在死人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