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英瘫在凳子上木然无语。叶思睿悄悄松开手,拽了拽夏天舒示意他起来,两人并肩出门。“牵两匹马。”他吩咐店小二,又对夏天舒解释道,“我们去提刑按察使司。”
    他们到提刑按察使司门口时,有个人正在四下张望,叶思睿一见便笑起来,“程英,你在等谁呢?”程英看到他下马,果然扑上来行礼,“叶大人,朱大人吩咐下官在这儿等着,您一来就请您过去。”
    “好。”叶思睿甩下马缰,门子自觉地上来接过。提刑按察使司被烧毁的衙门正在重建,民工、衙役来来往往,程英带着他们小心地避开,往一处叶思睿从没见过的地方去。穿过三堂后是个花园,园中小溪蜿蜒,只是已近初冬,草木萧瑟。“这边。”程英引着他们绕过花架,来到一处隐蔽的水阁。
    “朱大人,人带到了。”
    叶思睿示意夏天舒在外头等,自己走进门行礼,“大人,如何?”
    屋里只有朱荃一人,朱荃坐在几案边,冲几案上的本子昂昂下巴。叶思睿自觉地捡起翻看,正是万成煜的口供,墨迹崭新,还有鲜红如血的手印,不知道是受了多少罪才把这些话说出来。
    “这些东西……”朱荃的声音净有一些颤抖,“你有证据吗?”
    “若是大人问的是约定门生的事,有万成朓的家信为证。”叶思睿不卑不亢地回答。
    “好,好!”朱荃连声赞叹,“圣上果然没有看错人,你的确是机敏善断,最适合破这个案子
    的。书信何在?”
    叶思睿却不如他这么激动,“大人等等,您真以为凭着一封书信和一个举人的口供,就能扳倒那一位了吗?”
    “为何不能?”朱荃厉声问道,“科举舞弊这种事,别说他不过是一个礼部尚书,就算是内阁首辅,摊上这种罪名,也休想全身而退!”
    叶思睿听他这样毫无顾忌地脱口而出,心中阵阵寒意。“朱大人,一个口供和一封书信,至多证明万成朓的确不是以才中举,可这又如何?他大可推给手下人,甚至,”他停了停,“推给其他人。有的是人愿意为他顶罪,朱大人,您又如何证明这是他所为呢?”
    朱荃的脸上的表情凝结了。“你又想怎么办?”
    “人,朱大人先留着,口供烦请朱大人给我一份。”叶思睿紧紧握住那个本子,“此案既是下官的使命,案子告破,下官自然要去复命才是。”说完这话,他便不管朱荃做什么反应,大步流星退出水阁。
    夏天舒坐在溪边的石头上,程英在一边看着他。叶思睿说:“天舒兄,走吧。”程英听到他的吩咐,更是用怀疑的眼神打量夏天舒。叶思睿也不管他,将那个本子丢给夏天舒,夏天舒自然揣入怀中。“程英,带我们出去吧。”
    好在程英仅仅是满腹狐疑,并没有做什么,否则再发生冲突,又白白浪费时间。这次叶思睿没有告诉夏天舒目的地是哪儿,只是凭着记忆驱马前行,夏天舒便紧跟着他,人烟渐稀,建筑也变得更加雄伟高大,夏天舒突然醒悟,“这是……”
    “皇城。”叶思睿陡然勒马,回眸一笑。夏天舒跟着停下马。叶思睿说:“把东西给我。”夏天舒将那些验尸单、卷子、信和今日的口供,一沓纸掏出来。叶思睿全部揣到怀里。
    前方城门卫兵重重,见有人在皇城外逗留,正要上前驱赶。叶思睿快步迎了上去,从怀里掏出一块玉牌,递给他们,“你们可认得这个?”
    卫兵冲着那玉牌跪拜。“明白了,大人请跟我来。”进入宫城前,叶思睿又回头,冲着牵着马的夏天舒无声地说:“等我。”
    夏天舒点头。
    这一次陛见要匆忙很多,叶思睿是临时决定的,连公服都没有换。虽然因为那块玉牌,卫兵对他毕恭毕敬,但难免为此窃窃私语。
    卫兵为首的那个带着一小队人领着他在城内走。尽管已是下午,天气依旧很不好,始终阴阴沉沉,寒风呼啸,卷着叶子打滚。
    上次坐轿子来,这一次步行,自然要慢上很多。那些不能上朝的官员难得进一次皇城,不说诚惶诚恐,至少也惊喜激动,叶思睿却平静如同老僧入定,只顾低头赶路。
    冯太监亲自接待他。“陛下眼下正在暖阁里接见大臣,叶大人不妨先去换一身衣服。”用的虽是商量的语气,可他一声令下,立刻就有两名宫女带着叶思睿到了偏殿。一名宫女手中正抱着一套全新的五品公服,旁边一名抱着帽子和展翅,还有一名抱着犀带,还有皂靴。叶思睿令他们随意摆布自己,换上公服,又对着镜子整理得一丝不乱。冯太监悄无声息地走进屋,满意地点点头,“陛下宣叶大人进殿。”
    仍是入内,叩拜,谢恩。陛见的那套礼仪叶思睿烂熟于心。“免礼,赐座。”年轻的君王今日换成了大红的盘领袍,更显得英姿勃勃。“爱卿入宫,想是案子查出究竟了?”
    叶思睿从凳子上挪下来跪地请罪,“臣请陛下恕罪。”
    “怎么,案子没有查出来?”皇帝陛下脸上的笑容淡去了一些。
    “臣无能,只有一个猜测报给陛下。”叶思睿伏地道。
    “说。”良久,皇帝嘴中才蹦出一个字。
    “是。”皇帝没有叫起,叶思睿只能跪在地上说。“此事说起来并不复杂。不过是三个问题,其一,万成朓为何自缢?其二,民间议论纷纷是否属实,璞县试子是否舞弊?其三,原先的泄题又是怎么一回事?”
    叶思睿说到这里,顿了一顿,“这三个问题实际上并不是独立的,解开了一个,另两个也就迎刃而解了。”
    “你快说。”皇帝忍不住催促他。
    “臣先解开的问题是,万成朓为何自缢?说来惭愧,万成朓的死看起来是所有问题里最简单的一个,实则是最关键的。”叶思睿从怀里掏出那一沓纸,抽出万成朓的验尸单,冯太监立刻接了过来呈给陛下。“万成朓死于自缢这是确凿无疑的。但是根据口供,他的书童下人都住在下房,听他传唤才到他身边服侍,他死前几日闭门不出,只由店小二送饭进去,送下一餐时再把上一餐的餐具收起来。陛下有没有看出什么不对劲?”
    皇帝随手翻了翻验尸单,不耐烦地问:“你究竟想说什么?”
    “他死时屋里还有其他人,他是被这个人逼着自缢的。”
    第101章 科场舞弊(十九)
    “什么?怎么回事?”皇帝问道, 一边问,一边又从头看验尸单。
    叶思睿跪在地上,膝盖已经渐渐酸痛起来, 但他表情纹丝不动。“屋里太整齐了。小厮一直没有被传唤, 午餐前万成朓就死了,店小二也没有进去收拾, 屋里,包括万成朓身上的衣服都是整整齐齐的, 说明他自缢时有个人就在旁边看着, 在他死之后整理了房间。”
    “等等, ”皇帝打断了他,“他为什么要整理房间?”
    “为了找东西。”叶思睿又拿出万成朓的家信,“偏有那么巧的事, 这么关键一封书信竟然逃脱了顺天府的搜检,落到了我手里。”
    冯太监把信递了上去,皇帝看着看着,面色阴沉下来, 叶思睿便知道他看出了端倪。“知道了万成朓是约定门生,一方面,可以大胆猜测, 他之所以闭门不出,是在屋里偷偷见某个人。舞弊之说突然兴起,他束手无策,不知道该怎么办, 另一方面,他死后这个人在屋里翻找的,想必就是能显示他们联络过的证据了。”
    皇帝的拳头重重落在了御案上。
    “陛下莫急,容臣一一禀告。”叶思睿的膝盖像是在被一万只小虫叮咬,又酸又疼。他咬咬舌尖,继续说:“万成朓自缢乃是走投无路,那么这个人既然愿意帮助他舞弊,为何又要逼他死?原因很简单,他走露了消息,所以要为此负责。万成朓入京赶考,身边有一个本家兄弟万成煜和一个同乡试子李兴欢陪伴。李兴欢是寒门出身,万成朓虽是富家子,却难得有颗善心,与他一同赶考,接济他的食宿。然而李兴欢没有中举,而且在万成朓死后就失踪了。提刑按察使司的大人受下官再三催促,才在回璞县官道上的一家旅店找到了李兴欢的尸体,尸体伪装成了自缢,但是朱荃大人亲口告诉下官,他是被人勒死后吊起来的。”
    叶思睿又停了一下喘了口气,膝盖已经在渐渐失去知觉了。“验尸单下官没有拿来,但是陛下一问便知,李兴欢是被灭口的,而且手法粗暴,毫无对待万成朓的耐心,因为他是个例外,万成朓的死也是因为他——他得知了万成朓中举的真相。”
    他又取出万成煜的口供请冯太监呈上去。皇帝说:“冯大伴,你是瞎了不成?还不快扶叶大人坐下。”冯太监立刻上前搀扶。也多亏有他搀扶,叶思睿两腿膝盖以下已经完全麻木,全是靠倚着他,才能勉强迈步,挪过去坐下。“臣违背律令,拷问举人万成煜得到这份口供,请陛下治罪。”
    “这个,你急什么,继续说。”皇帝专心翻看起那份口供。万成煜供认万成朓与考官暗中联络,被透题并保证中举,自己也沾了光,后来不凑巧被李兴欢得知,落第的李兴欢又是愤怒,又是怕被灭口,立刻借口回乡要走。
    “万成朓为何会被选做约定门生,想必陛下也明白,臣见过万成朓和万成煜的卷子。”他拿起那张卷子。 “子在齐闻韶是再简单不过的题,他二人做的只能说是中规中矩,臣遍览中举者的卷子,皆是并无错处,然出色者寥寥无几,的确与南方试子想去远矣,以璞县一个小县便中举十一人,舞弊与否,陛下想必心知肚明。”
    皇帝脸上阴沉不定,声音也沉沉,“照你这么说,是没有证据了?”他突然想起什么,又问:“提刑按察使司被烧又是怎么一回事?”

章节目录


自从认识了你每天都在死人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肉文阁只为原作者小蜗牛跑得快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小蜗牛跑得快并收藏自从认识了你每天都在死人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