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不会?”看了一眼对面的云宣,洛长念意味深长地道,“我听之瑜说,她上次过来就曾被噎了一下。”
    反应了一会儿,她才想起洛长念口中的人便是向家千金向之瑜。
    原来,他也曾带她来过这里。
    “洛兄应该记错了,不是上次,而是上上次。”瞧了一眼有些发愣的苏蔷,云宣云淡风轻地道,“但若非洛兄向她指路,我也不会在这里碰见她,那她自然也不会被豆花噎住了。”
    “我也是为了你好,你看着第二次之后,她便再也不过来了,这叫一劳永逸。”洛长念朗朗一笑,有些迟疑地道,“但是我倒是没想到你会带苏姑娘过来,毕竟这是她出宫之后在京城的第一顿晚膳。”
    “走到这里有些饿了,便进来了。”云宣微微一笑,轻描淡写地道,“洛兄知道我对饮食向来随意,一时间倒是忽略了苏姑娘的感受。”
    “无妨,我蛮喜欢这里,闹中有静,很是温馨。”心中莫名地开豁许多,苏蔷道,“再说,这里的豆花的确美味,入口香甜,若有机会,我也定会常来。”
    看着云宣平静的神色,洛长念笑道:“如此就好,既然你们已经差不多了,咱们就快些回去吧,家里还有人等着。”
    第51章 鹊桥归路(六)鹊桥
    来找他们的人不是旁人, 正是公主洛长阙。
    但她似乎并不打算与负责此案的轻衣司多谈,反而毫不避讳地将苏蔷独自留下。
    “没想到这么快就又见面了,看来你果然不是普通的宫女,但如今本宫能相信的, 好像也只剩下了你一个。”洛长阙的神色很憔悴,有些苍白的脸上未施粉黛,显然已经因为此事身心俱疲, “本宫不管你是由谁调入宫城又是被谁举荐到明镜局的, 如今只想问你一句话——这件案子你究竟能否做到公正无私?”
    苏蔷心下轻叹一声,想来她现在被逼入绝境了吧, 时刻担心自己的兄长会将她未来夫婿置于死地,已然不敢轻易相信任何人, 否则怎会问她这样的话?
    倘若她当真心居叵测, 即便对天起誓会替沈熙洗脱罪名又如何, 该落井下石的时候照样会将所谓的誓言承诺丢到九霄云外。
    还是微一颔首, 苏蔷道:“公主放心, 奴婢问心无愧。”
    “好, 好……”坐在主座的洛长阙长叹一声, 扶着眉心起身走到了门口, 眉角眼梢尽是疲惫与忧伤, “问心无愧便是最好。”
    苏蔷迟疑片刻, 开口问道:“奴婢有几个问题,想请教公主,也许与沈大人的案子有所关联。”
    暗沉无光的眸子蓦地亮了亮, 洛长阙在一怔之后忙道:“你说,本宫定会知无不言。”
    苏蔷想了想,问道:“不知公主与沈妍关系如何?”
    “沈妍……”神色恍然沉下,半晌才压下心中不安,洛长阙轻颤着声音道,“本宫只知道她虽非沈公所出,但沈熙将她视若胞妹,所以他们兄妹感情很好。只是,听沈熙说她性情孤僻,不喜欢与外人沟通,而且本宫每次去沈家时她都沉默不语,几次邀她来府上小坐也都被拒绝,所以本宫也很少与她说话,对她的了解也少。但总觉得她好像有许多心事都藏在心里,让人看不透也亲近不得。对了,上次在佳宜湖,你应该也见过她。”
    从未想到自己曾经见过沈妍,苏蔷极为意外,有些惊讶地问道:“佳宜湖?除了向家小姐之外的那位姑娘吗?”
    她仍有些印象,记得当时那位年纪较小的姑娘的确一直沉默不言,但衣装打扮却似乎与身旁的洛长阙有些相似,简约淡雅,连衣裳的色泽都很相似。
    见她若有所思,洛长阙有些疑惑地道:“没错。那次是她第一次同意入宫赏花,而且还是独自过来的。怎么,你好像很意外?”
    “没什么,只是没想到原来奴婢也见过沈小姐。”苏蔷收回有些飘忽的神思,将目光从洛长阙浅青色的衣衫上移开,问道,“方才公主说她是独自入宫,难道那次沈公子也在宫中吗?”
    洛长阙颔首道:“没错。所以当时本宫还有些奇怪,沈熙他向来疼爱妹妹,若知道她也入宫自然不会将她独自撇下,后来问了沈妍,才知道因为沈熙公务繁忙,她也有好几日未见到他了。”
    有时间入宫赏花却接连几日都不见平日最心疼的妹妹一眼,真的是这样吗?
    直到洛长阙走后很久,苏蔷还在纠结这个问题。
    她突然发觉,也许有些事他们从一开始可能就忽略了。
    第二日清晨,他们很早便用了早膳,坐在马车上开始朝沈公府出发。
    因为张庆要到宫门去接白秋,而肖玉卿会从肖侯府直接过去,所以她和吴蓬坐在马车内,由云宣亲自驾车。
    一路倒也平顺,马车很快便停了下来。
    但他们并未如预期一般见到沈公夫妇,那管家一脸愁容道:“我家老爷一病不起,夫人日夜陪护,现在的确不宜见客,还望诸位见谅。”
    似是并不意外,云宣道:“既然沈公身体抱恙,晚辈自然不敢打扰。只是此事有关沈兄清白,晚辈也是有公务在身,还望福伯能够通融,至少要允许我们去查探一下沈小姐的闺房,见一见她的贴身丫鬟璇儿。”
    福伯有些迟疑,正想推辞时,听见肖玉卿不徐不疾地道:“福伯不会是想一口回绝吧?若是有为难之处,玉卿愿意亲自去问一问伯父。”
    自是明白这肖家小姐最是得罪不得,福伯忙应了下来,命人唤了璇儿带他们去了沈妍所住的馥园。
    得知他们是来调查自家小姐与公子的案子,璇儿眼睛红着,边在前面带路边抽噎不停:“公子他待小姐好的没话说,怎么可能会……小姐她死得冤枉,公子一定是被陷害的,诸位大人一定要替他们做主……”
    见她哭得伤心,虽然听着闹腾,但他们也唯有忍住,唯有肖玉卿微蹙了柳眉道:“璇儿,你一直哭哭啼啼,怎能将事情说清楚,我们又如何替你家小姐和公子伸冤?”
    被她一顿斥责,璇儿这才强忍了哭声,伸手擦了擦淌了满脸的泪水。
    馥园虽然偏僻,却十分雅致,有湖有桥。据璇儿说,因着沈妍喜欢清静,所以沈家便特意辟出这个园子来供她居住,当时也颇费了一番心思。
    虽然沈妍已死,但为了避嫌,云宣还是候在外面等着,唯有她们三人随着璇儿进了房中。
    沈妍的闺房布置得很简单,但因为她精于吹笛,屋中到处都摆放着乐谱,墙角窗台都摆放着不知名的花草,满室的清新淡雅。
    也许不久前她还坐在窗前对月吟唱,如今却已是黄泉路上人。
    肖玉卿似是有些感伤,手中拿着一本乐谱半晌没有动静。
    吴蓬的心情亦是沉重,翻找东西时下手也很小心。
    目光停留在被吴蓬打开的衣柜中,苏蔷心下一动,侧头问站在一旁有些不知所措的璇儿道:“你家小姐的衣裳怎么大都是青色?她是不是最喜欢青色?”
    虽有些疑惑她为何会突然问这个问题,璇儿还是如实道:“我家小姐向来不喜欢艳丽的颜色,以前的衣裳大都是粉色或白色,只是最近几年才开始喜欢穿青色衣裳。”
    眼前不由得闪现了另外一个人影,苏蔷淡然地“哦”了一声,心中的疑虑却又多了一重。
    见吴蓬搜得仔细,璇儿犹豫着道:“其实大理寺早就派人将这里搜了一遍,不过什么都没找到。”
    许是因为从小便跟着本就行事简单的沈妍的缘故,璇儿的性子似乎也是直接淳朴。
    苏蔷淡然一笑,只问道:“沈小姐平日里除了吹笛,还喜欢做些什么?”
    璇儿想了半晌,红着眼睛道:“我家小姐不喜欢出门,平日里连馥园都怎么出去过,有时候看书学笛累了,也只是在园子里走一走,给满园子的花花草草啊起个名字什么的。虽然我瞧着无聊,但小姐可是喜欢着呢。她就是那么善良,连花草都护着……”
    从柜底摸出一卷藏得很深的画幅来,吴蓬先将画轴打开,然后才递给了她。
    画上是一处简单的风景,两座小屋中间隔着一座桥一片湖,有些眼熟,笔墨虽然清淡却铿锵有劲,但只有四个字的题字却清秀淡雅。
    璇儿解释道:“这幅画是两年前小姐生辰时公子送她的,画的就是这馥园,可我记得它一直都挂在墙上的,小姐是什么时候收起来的……”
    原来便是馥园,难怪看着如此眼熟。
    不过是一副再简单不过的画,吴蓬却见她看得有些出神,不由唤了一声:“苏姑姑,可以放回去了吗?”
    猛然回了神,苏蔷点了点头,将卷轴递了回去,然后将目光探向了窗外,从这里恰好可见小桥对面的另一间屋子,默然片刻才问璇儿道:“那里是你的住处吗?”
    “不,我住在偏房,那里是空着的。”想了想,璇儿又加了一句,“有一年小姐病重,为了方便照顾她,公子曾在那里住了小半年,但自从小姐痊愈后便一直空着了。”
    苏蔷长长地“哦”了一声,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了般问道:“哎,你方才说沈小姐喜欢给满园子的花花草草起了名字,不知道有没有给这座桥起名字了吗?”
    “有啊,不仅是这座桥,连这片湖也都有名字呢。”指着窗外的石桥与湖水,璇儿毫不迟疑地道,“这是鹊桥,那是银河。我家小姐说这两个名字最好,什么词,词能达意呢。”
    不仅是苏蔷和肖玉卿,连门外的云宣听到后在一惊之下也愣了一愣。
    片刻间,屋内似乎只有吴蓬一个人恍若无事般忙着。
    沈妍将那片湖叫做银河,将那座桥唤作鹊桥,难道是因为她认为那座桥连着牛郎与织女吗?
    所以,她才在沈熙的那幅画题下了“鹊桥归路”四个字。
    察觉到气氛有些奇怪,璇儿下意识地抬手掩了嘴,有些忐忑地问道:“是不是璇儿说错了什么话……”
    “没有。”良久,苏蔷掩下眸中惊疑,对璇儿微微一笑,“听说一个多月前是你陪着沈小姐去的青林寺,我们还有些话想问清楚,咱们出去说吧。”
    第52章 鹊桥归路(七)钟情
    璇儿不愧是沈妍的贴身侍女, 又因着心直口快毫无顾忌,将所有事情都交代得很清楚。
    她是随着沈妍在三月十五去的青林寺,上山的时候一切顺利,快要下山时却听在山下看守马车的下人说马生了病不可远途奔波, 而她们也就是在正踟蹰着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遇见了刘洪品。
    一直跟着小姐深居简出,小姐未曾见过的人她自然也没见过,而且当时的刘洪品看起来温文尔雅, 并未直接报出姓名, 只说自己姓刘,与沈熙也是好友。
    听他提及兄长, 身后又有一个僧人相随,她们的戒备自然减轻了许多, 便在无奈之下听从了他的建议准备在山上留宿一夜。
    他自称经常上山为家人祈福, 所以与青林寺的方丈乃是熟识, 在听璇儿说自家小姐喜欢清静之后, 还帮她们单独寻了处僻静的院落。
    那夜她睡得很安稳, 一觉便到天亮, 但沈妍似乎并未睡好, 眼睛红着, 像是哭过的样子, 当时的样子还将她吓了一跳。
    不过沈妍却解释说她半夜睡不着, 所以起来为兄长祈福而抄了大半宿的佛经,自然也就有些乏了,还让她将自己抄好的佛经拿回家去供奉到祠堂中。
    当时她便觉得小姐有些异样, 不仅神色疲倦,连鞋袜衣摆都沾上了斑斑泥土。
    她们并未在青林寺多做停留,甚至连早膳都未用便赶回了沈府,也再未见过那位刘公子。
    据璇儿说,小姐从那时起便看起来心事重重,很少吹笛子,整日里坐在窗前发呆,就连公子也开始避开。
    也就是在那几日,她发现小姐一直随身携带的笛子不见了踪影,那是公子送给她的玉笛,小姐本来最是珍爱。
    她当时并未多想,还以为是落在了青林寺,在向沈妍请示了之后便打算再回去找找。沈妍阻止了她,却并未道明缘由,但显然是对玉笛的下落心知肚明。
    直到两天后,她才突然对璇儿说她在青林寺时将玉笛送给了旁人。
    有些惊讶地,回想在青林寺第二日清晨时小姐的狼狈以及这些天来她的失魂落魄,才恍悟原来小姐已经将那刘公子放在了心上。而那时,她们已经从青林寺回来近半个月。
    当天午后,她便奉了小姐之命悄悄地去了一趟刘府,约了刘家公子于第二天在与离沈家很近的一家茶楼相见。
    第二天,那刘公子便如约而至,只是据璇儿说,当时他进去时的举止轻浮,与在青林寺温润如玉的他判若两人,当时还隐隐为在独自在包厢内等候的小姐担心。
    他们两人在里面谈了近半个时辰,但再出来时,刘公子却已然收敛了许多。
    自此之后他们便再未见面,沈妍依然在馥园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也再未主动提及刘洪品,直到五天后,刘家向沈家提亲的消息传来。
    自家小姐的心上人来提亲,璇儿自是替她高兴,但随之传来的,除了老爷大发雷霆的消息之外,还有刘家公子的臭名昭著恶名远扬。
    她原本也是有些不信的,毕竟在青林寺时刘公子的古道热肠看起来并非假装,但还是耐不住府中的流言蜚语,开始为小姐担心。
    但沈妍却一直甚是平静,即便公子一天几次地来劝她放弃这门亲事她也是一言不发不哭不闹,但心情甚至还明显有了好转,直到四月十六那天突然与他大吵了一架,第二天一早便瞒着所有人离开了沈家。
    沈妍没有将离家出走的事情告诉任何人,包括璇儿。
    自此之后,璇儿便再也没有见过自家小姐,再听到有关她确切的消息便是她被奸杀在元福客栈。
    虽然苏蔷平日里也不善言辞,但有肖玉卿和吴蓬垫底,她也只能使出浑身解数安抚璇儿。几乎在之后的两刻钟内,整个馥园便只能听到璇儿的低声抽噎与她的轻声安抚。
    而剩下的三人,在亭中的两人一个默不作声抬眼看天一个默不作声站在一旁,在亭外的那个也是默不作声旁观里面的热闹。
    好不容易待璇儿的情绪安稳下来,已是近午时了。肖玉卿回了肖府,她和吴蓬随着云宣在大街上随意走着。
    照着璇儿的说法,沈妍应该当真在青林寺对刘洪品一见动情,不然以她如此内敛的性子,怎会在夜半瞒着璇儿偷偷出去与刘洪品相见并将最珍爱的玉笛送给他?
    可好像又有些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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