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破镜重圆(四)闲话
    不知不觉中, 苏蔷又睡了过去,醒来时,屋中已经燃了烛光。
    身上已经有了气力,有些口渴, 她撑着坐了起来,看到桌案旁坐着一个人,可能是在沉思, 背影一动也不动。
    待看清之后, 她试探着问道:“吴蓬吗?”
    听见她的声音,那个身影一怔之后站了起来, 似乎有些紧张:“苏,苏姑姑, 你醒了。”
    见果然是吴蓬, 她微微一笑:“我还未谢过你的救命之恩, 不过你来的正好, 我正有些渴了。”
    忙转身倒了茶过来, 吴蓬站在一旁, 看着她捧着茶盏慢慢喝着, 一直欲言又止。
    苏蔷看出了她的迟疑, 示意她先坐下:“怎么了?”
    吴蓬有些局促不安, 半晌才道:“苏姑姑, 江芙她,不是有意要害你的,她也是迫不得已。”
    没想到她竟会主动为江芙辩解, 苏蔷微微定了定心神,问道:“此话何意?”
    外面的雨已经小了许多,稀稀散散地落着,但风似乎又大了些,透过窗子的缝隙吹了进来,带得烛光一明一灭,将吴蓬的神色也掩映在半明半暗中。
    “其实,并不是我先发现她图谋不轨才能救下苏姑姑,而是她知道昨夜是我当值巡夜,所以早上特意在明镜局外等我的。”在片刻的停顿后,她的声音如往昔般沉稳,“江芙她并无害人之心,也知道她若是杀了人那自己也是活不成了,但是有人对她以家人性命要挟,所以她才不得不照着她们的吩咐行事。但她始终不愿对你下手,所以才会找我帮忙,希望我能从中阻扰,陪她演完这场戏。”
    苏蔷不由惊讶,但仔细想想,倒是觉得如果真是如此倒也算合理。
    江芙应该曾经是一枚棋子,而自从她被赶出明镜局后,应该就只是一枚弃子了。
    她沉思片刻,问道:“那,威胁她的人应该不会是柳贵妃吧?”
    吴蓬摇了摇头:“是赵尚宫。”
    果然是她。
    她还是有些疑惑:“可是,她为何一定要害了我的性命?”
    吴蓬的眼帘微垂,声音低了几分:“她说,是皇后的决定,她们认为轻衣司的云都统对你可能有男女私情……”
    苏蔷心下一震,半晌无言。
    原来如此。
    她们想将她的死嫁祸给柳贵妃,希望以此来激怒云宣为她复仇,从而使他以后一心与逸王为敌,尽力打压逸王一党。
    虽然云宣一直以来便是太子亲信,但他为人宽厚,手段也不甚狠厉,据说最近已与睿王多有争执,也许是皇后以为他有叛离之心,才会出此下策吧。
    但她与云宣实属清白,如今表现出来的最多不过惺惺相惜之意,她们如何能认定自己的死而影响他以后的处事手段?
    也许她们并不确定,只是听闻了一些风言风语,所以便信以为真决定犯险一试,毕竟一个不讨喜的宫女与一枚已经丧失了利用价值的旗子并不值得怜惜,更何况,她们可能一直认为自己是柳贵妃的人。
    唇角勾起一抹自嘲的苦笑,苏蔷不由觉得其中的荒诞简直可笑至极。
    她只想独善其身,以求公正公平地了断每一段善恶纠缠,不愿去依附一方势力,也不依仗某棵大树,可到最后各方却都以为她属于敌方阵营,杀之不惜用之随意。
    吴蓬忧心劝道:“苏姑姑以后还是小心些,虽然这次失败后她们会有所收敛,但事关生死……”
    她的话音未落,门外便传来了说话声。
    “王子衿,你站在外面做什么,为什么不进去?”
    “原来是肖姑姑,你也是来探望苏姐姐的吗?可是屋里好像有人在说话,我怕打扰了苏姐姐,就没有敲门。”
    “我倒是不知你还有如此守规矩的时候。”
    “肖姑姑说笑了,子衿可不是一向最守规矩……”
    听起来,应该是王子衿与肖玉卿在外面,苏蔷略一沉吟,示意吴蓬去开门。
    站起身后,吴蓬迟疑着道:“苏姑姑,方才的事……”
    “放心吧,我不会告诉别人。”微然一笑,苏蔷感激道,“无论如何,谢谢你救了我。”
    敲门声已经响起,吴蓬也不再说什么,过去开了门。
    肖玉卿先进来,只淡然看了她一眼,将手中的一个如巴掌般大小的漆黑雕花实木盒子放在了桌案上:“这是几枚人参丸,你先拿着补补身子。”
    说罢,也不待她道谢,直接转身出了门。
    将手中的饭菜放下,王子衿哼了一声,不满道:“看这肖姑姑的样子哪里是来送补药的,简直是来送□□的,吓死人了。”
    吴蓬看了她一眼,直截了当地问道:“你方才在外面听见了什么?”
    “什么听见了什么?”拿起那盒子把玩了一会儿,王子衿又重新将其放在了桌案上,好奇地看着吴蓬道,“难道你方才与苏姐姐说了什么我听不得的事?是不是江芙招供了,究竟是谁致使她来害苏姐姐的?”
    对上她清澈的眸子,吴蓬仅有的一丝疑虑很快消失,只摇头道:“没什么,我只是随口问问。这件案子基本已经了结了,没有幕后指使,只是江芙一心想报复苏姑姑而已。”
    “这么简单?”王子衿不信,拉着吴蓬的胳膊问道,“我知道,苏姐姐如今平安无事,就算真的有人指使江芙行凶,咱们明镜局也不好定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嘛。不过,我听说江芙刚开始是指证柳贵妃的,究竟是不是?”
    吴蓬面露为难,不愿回答。
    苏蔷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们,片刻后抬声对王子衿道:“好了,你既是都明白,就不要再为难吴蓬了,小心被掌镜知道,又要责罚于你了。”
    有些不甘心地松开了吴蓬,王子衿端着粥过去,不满道:“你们啊,虽然平日里都靠我来打听小道消息,可背地里却嫌弃我好管闲事,反正,就算掌镜不罚我,你们也不是真心喜欢我的。”
    听了她的抱怨,苏蔷不由好笑,接过了青花瓷碗,看着她笑道:“我瞧着倒是你在欺负吴蓬话少,结果你倒是委屈。”
    “苏姐姐就是偏心得不得了,阿蓬可是衡哥的得意弟子,我哪里敢欺负她。”王子衿转了头,神色严肃地问吴蓬,“阿蓬,你说是不是?”
    吴蓬本就寡言,向来对王子衿的胡搅蛮缠无可奈何,只点了点头,趁机告辞离开了。
    看着她喝粥,王子衿坐在一旁,捧着脸看她:“苏姐姐,难道你真的不想知道究竟是谁想要你的性命吗?”
    苏蔷的动作没有丝毫的停顿,只淡然一笑:“知道又如何,这宫中人人敌我难辨,今日要我死的人,说不定明天还会救我性命,不必介怀。”
    王子衿眉眼一弯,笑道:“苏姐姐也太想得开了,竟让我无言以对。”
    用过了晚膳,李大衡和钱九凝也回来了,因大家都无心于其他事,便取了些瓜子花生,一同坐在床榻上闲聊,但都不再提江芙,只闲话些各自的经历闲事。
    窗外雨点细碎,屋内烛光静谧,温馨入心,仿若外面再大的飘摇风雨都与里面无关。
    女子谈心,免不得提及婚嫁之事,毕竟像钱九凝一般一心想着留在明镜局仵作门以莫掌镜为榜样的也实属少数,大多还是希望能有朝一日出宫做个普通的民间女子,择一佳婿后从此相夫教子,自在又安乐。
    “我在入宫前,有个小师弟哭哭啼啼地求我留下,还说此生非我不娶,一定会等我出宫,”思及往事,李大衡感慨万千,“我当时也颇为感动,心想那家伙平日里看起来沾花惹草,没想到竟早早地就对我一往情深,一时头脑发热也就应了他,后来才知道他与另外几个师兄弟竟然在拿我打赌,简直伤透了我的心。”
    苏蔷笑道:“他竟然敢得罪大衡,下场应该很惨吧。”
    “那是自然。我当即写了封信回去,他就被几位师妹套进麻袋中扔进了猪圈里,哀嚎了大半夜,后来那件事传遍了整个晋安城,他从此臭名远扬,哈哈哈哈……”李大衡笑得甚为开怀,英气十足,“看他以后还敢胡乱哄人……”
    “衡哥这是不喜欢他,所以知道他是在戏弄自己也不会恼,可假如他就是你倾心之人,又怎会捉弄一次便解了气?”王子衿却幽幽叹了一声,侧脸望向苏蔷,“苏姐姐,你说对不对?”
    李大衡停了笑,不解问道:“我本来想讲个笑话给你们听,你怎地唉声叹气的,难不成还勾起了你的伤心往事不成?”
    王子衿摇摇头,目光有些忧伤:“我打小就入了宫,见过的男子不是内侍就是禁卫,哪里会有什么往事?”
    李大衡却是不信:“内侍就算了,那些禁卫其实倒也有几个顺眼的,难道你是对他们中的哪个动了心?”
    “我怎敢对他们动心,那岂不是成了虞善吗?不过,倘若出了宫,我倒是不介意嫁给禁卫为妻,他们个个高大威猛,有些还文武双全,自然也有资格做我的良人。”将目光探向苏蔷,王子衿道,“苏姐姐,你说呢?”
    苏蔷微微垂了垂眸,默了一默后道:“说起文武双全,其实我曾有个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邻家哥哥,小时候我以为他就是戏文中所说的文武全才,很是倾慕。而且,那时我们两家关系很好,险些就定了下了姻亲。”
    几人闻言,都是兴致大起,等着她说下文:“后来呢?”
    她的眼睛垂得更低了,语气中似是含着无限哀伤:“后来,他的父亲污蔑我阿爹贪赃枉法,将他下了牢狱判了斩刑,我们也就不可能了。”
    气氛突然间便有些凝重,过了许久,李大衡先打破了沉默,朗声劝道:“诶,都是过去的事,不提也罢。阿蔷切莫伤心,你与他无缘无分,自然是与旁人有缘有分。”
    第101章 破镜重圆(五)失火
    因为养病, 司镜特批苏蔷暂住李大衡的房间,并在屋中加了张床榻让李大衡与她同住一屋也好照应。
    如此休养了两日,她的身子已然大好,能下床时王子衿恰好带来了有关尚宫局的消息。
    据说, 尚宫赵越已经同意待她休养好后可直接去尚宫局办理档籍调取手续,算是慰问,但于她看来, 却更像是息事宁人。
    赵尚宫原本是想将她的死嫁祸给柳贵妃, 但结果却让她的如意算盘彻底失算,毕竟既然自己安然无恙, 明镜局是不可能只因江芙的一句空口白话便将此次事故调查到柳贵妃的头上,当然, 更不可能挖出皇后这个幕后主使。
    如今看来, 这件事只可能止于江芙。
    晌午时, 镜书房外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洪亮有力, 甚为清晰, 是张庆的。
    “哟, 今天又不是西北风, 怎么把张左卫给吹过来了?”
    “张姑娘这是什么话, 明镜局的公务在下向来都是亲自过来, 交给旁人如何能放心。”
    “张左卫如此客气,八成是来逃难的吧,我可听说你们轻衣司最近可不太平。”
    “张姑娘聪慧非常, 但在在下看来,你们明镜局可也不清净,前两日不还险些闹出了人命吗。”
    “你们轻衣司神通广大,自然什么都知道。好了,张左卫请稍候,我去去就来。”
    张思衣走进了镜书房,从门口经过时看了一眼与她擦肩而过的苏蔷,脸上有些不悦:“哟,苏姑姑养病多日,是不是许久没有见人了,怎地听见了有人说话就巴巴地赶着出去。”
    苏蔷神色不变地脚下未停,在门口时对院中的张庆略一颔首只当招呼,便即刻继续向前。
    张思衣见她没有与张庆说话的意思,也不再计较,抱着从他手中拿来的公文进了镜书房。
    虽然不过是再也寻常不过的一眼对视,但苏蔷的目的已经达成。
    无论张庆此次前来是否为了证实她平安无事,她都不想让云宣有所担忧,最好借着张庆的亲眼目睹来让他安心。
    朝着青镜院而去的苏蔷不由得对自己的此番心思有些奇怪,明明躺在病榻上时自己还在为他的不闻不问而深感失落,可双脚落地后却又有些欣慰他未轻举妄动以免又落人口实。
    那晚与大衡她们夜聊,她隐晦地表示自己的意中人并非云宣而是曾经的青梅竹马,以王子衿的大舌头,只怕这件事总会被有心人听说,而轻衣司向来耳目众多,只要云宣有意探查,自然会明白她的意思。
    思及此,她心中不由涌起难言的苦涩,恐怕以后连相见都要记得避嫌了。
    回到轻衣司时,张庆拿着与明镜局交接好的公文直接去了都统书斋,远远地便看见云宣送了新上任的右卫肖子卿出来。
    待到肖子卿走远,他才举步而去,与云宣一同举目望着远去的背影,哼了一声后低声道:“这位肖大人倒是春风得意,刚来两日便将司中的兄弟宴请了个遍,他这次过来,该不会是又想请将军赴宴吧。”
    “不错,不过这次的晚宴还有逸王。”看了他一眼,云宣示意他随自己进去,“如何了?”
    将门关上,张庆将公文奉到他面前,恭敬道:“一切顺利,将军也知道,明镜局向来是很好相处的。”
    神色有些疲倦的云宣看也没看那公文一眼:“肖子卿志向远大,再升一级可就是左卫,你若是做得不开心,我可以……”
    “苏姑娘身子已然大好,神色也恢复得不错,而且是末将亲眼所见,千真万确。苏姑娘聪慧,听到末将的声音便出了门与我看了一眼。”张庆忙缩回了手,也不再废话,试探着道,“不过,她此次险些有性命之忧,将军却不闻不问,纵然苏姑娘再通情达理,心中也会失望吧。”
    如释重负后,眸底掠过一丝阴沉,转身坐回桌案后的云宣揉了揉眉心:“在这深宫之中,没有什么比性命更要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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