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她提及皇后时,许诺显然蓦地一愣:“怎么可……”
    但她似乎很快便反应过来,摇着头转了话端:“我,我什么都没有做过,织宁的死根本与我无关。”
    苏蔷无声地笑了笑:“与你无关?那与谁有关?”
    许诺避开了她灼灼的目光,从贵妃榻上站了起来向殿中走去:“我怎会知道,那个清晨发生的事情不过是个意外而已。”
    苏蔷脚下一动,将她拦了下来:“不,那件事只是看起来像个意外。”
    她的语气虽然平静,但眸光却透着一股冷意,本就对她有几分忌惮的许诺愈加地不知所措,也不再解释什么,只随口敷衍道:“随你如何说,反正我什么都不知道。”
    “好,既然你说与你无关,那便证明给我看。”许诺每退一步,她便向前逼一步,“否则虽然你为主我为仆,但即便我死了,也定会拉你一起上黄泉路。莫要说你如今是皇上宠妃我便无法奈你如何,你应该很清楚,真正想要你死的人在这深宫中只怕不计其数,我只需在你身边放把干柴,便自会有人替我点了这把火,让你死无葬身之地。若许妃娘娘不信,那大可一试,只是日后不要后悔才好。”
    被她逼得又重新坐回贵妃榻上的许诺身子微颤,半晌才哑声开口:“你,你究竟想知道什么?”
    “把你那日清晨与织宁去白瑜宫的所有细节都告诉我,比如何时出的门,送的什么衣裳,你们带了什么东西,何时遇到了司苑局的全和,又与他们说了什么,等等。”苏蔷在她的面前站定,低眉看着她,又加了一句,“记住,是你能想起来的所有细节,任何事都不许漏。”
    并不愿回想那一日的许诺在无奈之下只好在细思了片刻后开口道:“那日,我与织宁一同去白瑜宫送柳贵妃的那件红色长纱裙……”
    苏蔷截了她的话,刻意问道:“恰好是你和织宁当值吗?”
    “对。”毫不迟疑地点了点头后,许诺见她示意自己继续说下去,便又接着道,“出门后,天色还未亮,我拿着衣服,织宁提着灯笼替我照明……”
    “你们出门时浣衣局刚刚开门吗?”
    “是,然后我们算了时辰,觉得时间应该还算充足,便也不太着急,一边说话一边赶路……”
    “说了什么?可曾在路上遇到什么人?”
    “都是浣衣局近几日的琐事,不太记得了,而且一路上虽然碰到过其他人,但并未停留,也没有与其他人说过话,后来我们在快到白瑜宫时遇到了司苑局的三个内侍,一个拉着平板车,一个走在前面领路,一个在最后面,他们是闻到织宁身上的清香后才过来与我们说话的……”
    “织宁的身上的香味是从何而来的?”
    “应该是我们在经过百花苑时留下的吧,你也知道她天性贪玩,每次经过百花苑时总会趁人不留意去碰一碰那些花花草草的。”
    “那你可还记得那是什么花的气味?”
    “我对那些花草向来不感兴趣,又怎会知道?”
    “是谁先闻到了她身上的香气,又是谁先与你们说话的?”
    “似乎是那个叫阿冲的小内侍,十三四岁的模样,他鼻子尖,先跑了过来,拽着织宁的袖子闻。”
    “那香气既然吸引得皇上都驻足停留,又怎会一般?难道你一点都不知道那是什么花香吗?”
    被她逼得片刻也喘息不得的许诺终于不耐烦了,道:“我也曾问过皇上为何会停下,他说他只是没想到会在白瑜宫外闻到花香,所以才会留了意,为何你偏要认为织宁的死与那花香有关,这分明不过是个巧合而已。”
    苏蔷却似乎没有听到她的话般继续追问道:“那时你身上带了什么,那香气是不是你为了吸引皇上留意而亲自弄到织宁身上的?”
    许诺似乎觉得她莫名其妙:“你胡说什么?我怎么可能会有那种东西,又怎么知道皇上会因那香气而留意到我和织宁?”
    “好,那我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苏蔷似乎被她说服一般,语气松缓了几分,“倘若你知道你的今日是拿织宁的命换来的,你是想要你的荣华富贵,还是愿意留下织宁的一条性命?”
    许诺一愣,眸光闪烁,支吾了半晌才低声道:“我,我……我当然希望织宁可以活着……”
    本已降下的音调突然又抬高了,苏蔷突然向前一步俯下身去,与她仅隔咫尺之遥,眸子紧紧地盯着她的眼睛,紧接着她的话端问道:“那你为何还要带着水袋过去?”
    已陷入极端紧张的许诺猛然间感受到了她气势汹汹的压迫,身子蓦地一滞,虽眼见她就近在咫尺,却全然似忘了要躲开一般,目光甚至有些呆滞:“水袋?我,我……”
    纵然她只吐出了这几个字,也不可能再多说什么,但苏蔷却已经从她的反应中得到了答案。
    之后,她走得很利落,没有同许诺再说一个字。
    可是,她已经确定了两件事。
    第一,皇后与许诺乃是同盟,至少许诺以为如此,否则她不会在听到自己说皇后也曾派人去自己那里打听她的过往时会那般惊愕。
    第二,那日清晨许诺带着水袋去的白瑜宫,而那个水袋定然与织宁的死有关。
    其实,她原本并不知道这件事,即便是那次去浣衣局时,阿岭也未曾提起,但她是在她走后才于偶然间想起来的,所以后来专门去了一趟明镜局将这件事告诉了她。
    虽然许诺出门带着水袋并不算一件值得惹人留意的事,但素日里大白天出去她都不愿带着水袋,说是太丑太累,又怎会在一大早带着沉甸甸的水袋去白瑜宫?
    苏蔷也是因此事断定许诺并不清白,所以才特意来万福宫了一趟。
    可事情只是稍有进展而已,离真相还是相差太多。
    比如真正的幕后人究竟是不是皇后,许诺带着水袋的目的是什么,织宁那日身上的香气又究竟是什么。
    至于许诺说的话,她仍只信她之前便已经确定的,例如她们那次去白瑜宫的确是正常办差,但至于其他她本就存疑的,她一个字也不信她所说的,尤其是在织宁是在百花苑沾染上那种足以吸引皇帝注意的花香的。
    她始终认为,织宁身上的香气是让许诺过河的桥,至关重要,若是查到那种香出自何处,那她便能顺藤摸瓜地找到真正的幕后人。
    毕竟皇帝是不可能被一种普通的香气所吸引的,织宁身上的香定然大有来历。
    然而,她曾去司苑局问过那三个在白瑜宫外遇到织宁的内侍,可他们都说那种香气闻起来虽然像是某种花草香,清清淡淡而又十分浓郁,却让人道不出究竟是哪一种花草,所以即便他们成日里与花草打交道,也是无法断言那究竟是什么香,又是否真的出自百花苑。
    是以她今日去尚宫局的时候,还特意绕道去了一趟尚工局的司珍苑。
    司珍苑不仅负责宫中的首饰锻造,而且也同掌香料配制,她之前曾与司珍苑的一个名唤童茹的女史有过公务上的往来,也算是熟识,所以这次以之前出宫为她带了一份小礼物为由与她闲聊了片刻。
    后来,她看似随意地提起自己这次出宫时曾在民间听说晋安城有一家香料坊在卖一种虽似花香但却让人猜不到是出自哪种花的香料,而且闻起来虽然香味浓郁,但实则清淡雅致,能让人心旷神怡,问童茹此事是否当真。
    她知道自己给出的范围太过广泛,所以对这次过去便会得到答案抱有的希望并不多,果然正如她所料,童茹说这世间的香料大多提取于花草,若将几种混在一起后也不难让常人无法闻到来源,但若要香料的味道不让人忽视而又要做到清新雅致却也不易,毕竟花香各有特色,掺杂在一处难免会香气浓烈。
    但在她离开前,童茹见她似乎十分对香料感兴趣,提醒她说其实明镜局有一人曾也是制香高手,说不定她听说过她提到的那种香料。
    苏蔷没有想到,她所说的那个人竟然是陈无印。
    陈无印应该算是明镜局中年岁最大的女史了,她平日与世无争,虽恪守本分却也无向上之心,素日里大多只掌管一些杂务,比如分配笔墨纸砚等,在平时几乎很容易让人忽视她的存在。
    但陈无印的性情极好,待人温和而有礼,在她刚来明镜局时,便是由她接待自己的,后来虽然与她并无公务上的往来,但她们之间的关系一直也还算和睦。
    不过在听她在宵禁前急匆匆地前来敲自己的房门是为了询问香料的事时,陈无印仍是微有惊讶。
    “我已经多年不曾碰过香料了,没想到司珍苑竟然还会有人记得。”陈无印默然了良久,幽然一叹后问她道,“但你问这个做什么?”
    并不愿随意敷衍她的苏蔷虽然在回明镜局的路上已经想好了借口,但此时借着烛光看向眼前的女子时又迟疑了,因为她觉得陈无印似乎也不是那种会轻易相信她的借口的人。
    见她默然不语,陈无印却反而像是猜到了什么,她又轻叹了一声,问她道:“一定要知道吗?”
    苏蔷点了点头,虽然缓慢,但却坚决。
    她的眸中浮现一丝无奈,幽叹道:“依你的才智,即便我不说,你也会找到自己想要的,那我不妨成全你,也好让你少走一些弯路。但阿蔷,你要切记,这深宫之中,最不缺的便是冤魂野鬼,你若要为她们鸣冤,首先要确保自己不会成为其中一个。”
    她果然猜到了自己的来意,毕竟那件事还涉及到后来颇为受宠的许妃娘娘,她自然也是听说过的。
    她心中感激:“多谢陈姨,我自会当心的。”
    “想要制成你所说的香料,其实说难也不难,不仅有,而且还会有千种百种,但并非每一种都是你想要的答案,至少我这里并没有。”陈无印的眸光有些飘忽,道,“不过我曾经师承一个人,她是这个世间最高明的制香人,可以只与一个人说短短几句话便能投其所好地制出对方所心仪的香料。只可惜,后来她只为一人制香,再后来,对方忘记了她,而从此之后,她的双手便再也制不出任何香料了。”
    第145章 美人倾城(十一)再见
    又经过一个辗转反侧的不眠之夜后, 苏蔷早早便起了床,准备寻个借口出去一趟,好去拜访昨夜陈无印所说的她的师父,但让她没有想到的是, 一个不速之客打乱了她的所有计划。
    司镜房中,一个昨日刚刚见过而她以为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应该都不会再见的人正坐在里面等着她,这个人不是旁人, 正是向家千金向之瑜。
    门口有她的丫鬟守着, 屋内只有她们两个人。
    向之瑜坐在司镜办公的长案之后,抬眼看着站在对面的她, 声音寡淡:“你应该没有想到,我们会这么快便又见面了吧。”
    这是事实, 苏蔷默然不语。
    向之瑜是带着皇后懿旨来明镜局学习大周及宫中的戒律法规的, 而且还指名道姓地让她过来为自己讲解, 但她却不信这是她真正的目的。
    “其实我也没有想到自己还有这样与你直接接触的机会。”垂眸看了一眼放在桌案上的一本书, 向之瑜示意她拿过去, 道, “而且以后只怕我们还要经常见面了。”
    从表面来看, 那本书不过是一本普通的大周律例, 但等苏蔷翻开后才发现, 里面誊写的其实是一件案子的卷宗, 而且还是她十分熟悉的欧阳慕的案子。
    见她似乎十分意外,向之瑜反而轻声笑了一笑:“听说你是明镜局的后起之秀,我还以为你料事如神, 原来这世间也有让你意外的事情吗?”
    她说话间,苏蔷便已经想明白了。
    看来虽然她还未曾嫁到睿王府,但是睿王便已经将她当做自己人了,而且像这种在自己与睿王之间传递消息的差事应该是她自己应承下来的。
    “其实自从昨日和你分别以后,我一直都在想一件事,为何云宣喜欢的人是你?因为无论我怎样看,你都是一个再也普通不过的女子,左右不过聪明一些不过沉稳一些,而这种人到处都是,我也能做到。”向之瑜神色镇定,眸中也无幽怨之色,似乎此时只是在与她探讨今日的天气为何没有昨日那般晴朗一般自然,“我知道,如果这件事我弄不清楚,即便我嫁给睿王放弃了云宣,却也不会服气。偏巧近几日我的堂妹向卉生了病,我去探望她,听向桓提起说睿王答应将金不离的案子帮他彻查清楚,所以轻衣司一定会插手,而我又想起你也是这件案子的证人之一,便猜到以睿王和云宣对你的信任,自会想办法让你也参与其中,更何况……”
    言及此处,似乎对她即将出现的神情颇为期待,向之瑜的眸子里闪过一丝不明的笑意,声音在顿了一顿后又继续道:“更何况,那个大理寺的嫌犯还是你的青梅竹马,是你家仇家的儿子。”
    听到最后一句话,原以为此后再不会与她有任何瓜葛的苏蔷的确甚为惊讶。
    “怎么?”不愿错过从她脸上流露的任何情绪一般,向之瑜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的面容,“是不是没有想到我会将你身世调查得如此清楚?而且,不仅于此,我还知道你为何要在明镜局如此努力,除了那所谓的抱负之外,其实你还想坐上司镜的位置,这样你便有机会让有司重审你父亲的案子,对不对?”
    既然她知其一,那便知其二,已经想通的苏蔷并不回避自己的初衷,坦然承认:“人人都向往高处,奴婢身在明镜局,想要做司镜又有何不可?”
    见落落大方地承认,一种挫败感从心底油然而生,方才还来势汹汹的向之瑜竟无言以对,半晌后才微愠道:“这宫中最忌讳的便是不知天高地厚的野心,倘若我将你方才的那句话传扬出去,你可知其中的后果吗?你又有什么好自得的?”
    “向小姐只怕是忘了自己身在何处吧,”她微然一笑,毫无惧色地道,“当初太皇太后在明镜局当差时,还曾立志自己要成为天下第一女神探,她老人家当年的雄心壮志至今还在为众人称道,若大胆说出自己的志向便是不知天高地厚,那向小姐可曾想过置太皇太后于何地吗?”
    “你……”向之瑜语噎,过了半晌才平复了心情,“好个伶牙俐齿,果然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苏蔷神色淡然,笑意微敛:“那现在,奴婢可以开始办正事了吗?”
    似是放弃了与她的口舌之战,向之瑜勉强点了点头:“好,我倒要看看,你究竟是何等的冰雪聪明。倘若这件让向桓在意的案子你不能破获,那我便对卓司镜说你连最基本的大周律例都解释不通,以后凡是有关人命案子的官司便再也不用让你插手了。”
    苏蔷微一蹙眉,心中不由一紧。
    若她在明镜局再也不能接触人命官司,那便与断了前途无异,而若是在欧阳慕的父亲欧阳默的有生之年不能坐上司镜的位子,那她如何能有机会替父亲翻案。
    “没错,我就是故意的。你莫要埋怨我公报私仇,”许是看见了从她眸中掠过的一丝忧虑,向之瑜的声音松缓了几分,道,“以往我也是个恪守规矩的人,从倚仗着向家的势力做任何为非作歹的事,但那又如何?德行再好,我也连自己心上人的心都得不到。”
    除了全力以赴外,她知道自己再无选择,便不再多言,低头开始翻看卷宗。
    室内霎时间一片安宁,唯留书页被轻轻翻动的动静。
    她看得十分专注,向之瑜也不再打扰她,只静静地抬眼看着她一页又一页地将卷宗翻过。
    直到大约小半个时辰后,见她已经将卷宗翻到了底部,向之瑜才朱唇轻启,问她道:“如何了?”
    她不答,反而问道:“向公子既然将他将这件案子托付给睿王殿下的事情告诉向小姐,那向小姐也知道他与金不离早就相识了?”
    似乎极不满意她的问题,向之瑜的神情中浮出几许嫌弃之色:“我向家乃是名门望族,他们姐弟二人本就不该与那个出身卑微的歌女有什么来往,这种丢人的事情,他们怎敢让我知道?只不过我过去时恰好听到向桓在安慰向卉说睿王已经答应帮忙,所以他一定会让金不离死而瞑目,还劝她好生休养莫要再伤心,我这才知道原来他们两个竟然早与那个声名狼藉的什么花魁关系匪浅。”
    虽然与向之瑜之前的交往并不多,但苏蔷却隐隐猜到她是个极为看重家世与身份的人,这次见她愿意插手金不离的案子,她还以为她放下了成见来帮向桓了结心愿,但如今看来,她来这里的确只是为了借睿王的名义来为难自己而已。
    “你为何要问向桓的事?”后知后觉的向之瑜突然紧蹙了眉,质问她道,“怎么,难道你怀疑他不成?”
    向桓是提出质疑的人,她又怎会怀疑他是杀人凶手,她只是觉得他并未如实道明他与金不离的关系而已。
    她轻轻摇了摇头,解释道:“我并……”
    她的话还不曾说完,便听守在外面的向家丫鬟轻轻叩了叩门,低声道:“小姐,云将军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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