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与兰儿说了明话, 她们两个在暗地里又都是以睿王府为尊,但显然都对彼此心存芥蒂,所以兰儿对她说的话自然是睿王或睿王妃吩咐过可以对她明说的, 而那些她守口如瓶的苏蔷也自知打探不到, 便也不再多问,只是她心中更加犹疑睿王府与泉姨的死究竟有没有关系。
    她原是打算陪在付嬷嬷门外一夜的, 待明日她醒来后再看看能否探出一些详情,可却不曾料到, 离黎明还有一两个时辰时, 吴篷和钱九凝突然匆忙而来, 神色慌张, 似是发生了天大的事。
    见了她, 向来端庄自持的钱九凝也顾不得礼仪, 匆忙拉着她起身:“阿蔷, 快和我们回去。”
    她们两个素日里也算是性情还算冷静的, 如今乍一见她连个招呼都不打便拽着她往外走, 苏蔷也猜到定然是有大事发生, 而且还不方便在外人面前道来,所以只在匆忙间回头看了一眼兰儿算是作别,任由钱九凝和吴篷一前一后拥着自己离开了。
    行至无人处, 她才缓下了脚步,低声问她们道:“究竟怎么了?”
    与吴篷对视了一眼后,钱九凝神色忧虑地对她道:“戊子院出了命案,胡典镜被人杀了。”
    苏蔷大吃一惊浑身一震,半晌才反应了过来,讶然地反问她们道:“你们方才说,谁被杀了?”
    “胡典镜被人以匕首刺死在了房间,”钱九凝眉心紧锁,又道出了一个让她更为震惊的消息,“而且,那把匕首还是大衡的,她还是发现胡典镜尸首的人,所以,梁姑姑认为她杀人的嫌疑最大,已经命人将她擒拿,只待明日清晨去回禀皇后娘娘了。”
    “大衡是凶手?”比起胡典镜的死讯来,苏蔷对李大衡的嫌疑更觉得不可思议,“怎么可能?”
    “梁姑姑推论说,大衡是受人指使才杀了胡典镜的,毕竟今夜胡典镜房中走水一事太过蹊跷。因为若非那一场莫名其妙的火,付嬷嬷很可能便已经被那个凶手得逞而丧命,那便也传不出什么……”警惕地瞧了瞧四周,确认四下并无他人后,钱九凝又才谨慎地低声开口,“若是付嬷嬷死了,那便也传不出先皇后阴魂索命的谣言了,所以梁姑姑认为,胡典镜是与那个真凶勾结,实则是其帮凶,目的便是要在宫里散播有关先皇后当年冤死的传言,而胡典镜的意图被人识破,或者兔死狗烹,有人认为她知道得太多,所以她便遭到了灭口。”
    梁辰紫所言并不无道理,胡西岩那般惜命的人,素日里都是谨言慎行,今晚却无端让房中走了水,的确有些奇怪,而且也与付嬷嬷遇袭的时辰撞上了,的确太过巧合。
    倘若这件事与她的死有关,那她要么是被背后主使灭口,以防她泄露秘密,要么是被幕后主使的对手察觉到她是在为谁卖命,所以派人暗杀。
    可是,无论是哪一种原因,都不该与李大衡扯上关系才对。
    虽然她早已见识了深宫之中的人心险恶,也接受这里的所有人大都不似表象看起来那般简单的事实,但她也相信日久见人心,无论如何,简单而纯粹的李大衡绝不可能是哪一方势力被安排在明镜局的细作,因为她没有那种深不可测的心机。
    不远处有灯火在夜色中晃动,似是夜巡的羽林军正往她们这边过来,苏蔷略一沉吟,已然冷静许多:“先回去,路上慢慢说。”
    待自己恩重如山的上司被定为以下弑上的罪人,吴篷心急如焚,她虽然向来喜怒不形于色,但这次是当真无措,只是她知道自己言语逻辑不如钱九凝清晰,便一路默然,边听边替她们留意周围的动静。
    走完一半路程的时候,钱九凝已经将案情的来龙去脉向她讲清楚了。
    胡典镜大约是死在半个时辰前,那时几乎明镜局的其他人有的在戊子院当值,有的在付嬷嬷遇袭的花苑勘察现场,而李大衡和吴篷她们在帮着羽林军追查真凶,所以除了以身子不适为理由先行回到寝居的胡典镜外,明镜局的宫人应该都没有回去。而大约在半个时辰前,先于其他人回去的李大衡去找胡典镜,惊叫了一声后,与她们同住一个院子的尚宫局宫女听到动静纷纷起床,这才发现胡典镜被杀,而李大衡的手中便拿着鲜血淋漓的凶器。
    被问及李大衡为何没有人杀人却手中拿着凶器时,她解释说当时她敲胡典镜的门,虽然里面无人应答,但屋里却燃着灯火,而且门被她一敲便开了一条缝,所以一向不拘小节的她只以为胡典镜点着灯睡着了,便擅自推门进去,想着若是喊不醒她便将烛火给灭了也好,毕竟那个房间刚刚走了水,若是再出事只怕她没有地方睡觉事小,再连累他人事大。但她进去后,一脚便踩在了什么东西上,她低头一看,见是一把沾了血的匕首,而且与自己曾经丢失了的那把极像,便顺手捡了起来,谁知道弯腰后再起来时余光却瞥见躺在桌子后面地上的胡典镜,惊讶之下走过去一看,才发现她躺在了血泊之中,已经没气了。
    “我查验过胡典镜的尸体,她是先被人在背后捅了一刀,然后又被在胸前刺了几刀后才失血过多而亡的,但第一刀刺得最深,”钱九凝分析道,“依我的推测,胡典镜应该对那个凶手没有警惕之心,所以才被其从背后刺伤,毕竟若是有陌生人深更半夜来访,以胡典镜谨慎的性子,大概是不会让其得逞的。”
    “倘若胡典镜被刺了几刀,那凶手的身上也难免会留下血迹,”苏蔷沉吟问道,“大衡身上有吗?”
    “她接触了那把带血的匕首,手上自然是有血的,而且你也清楚大衡的为人,她见胡典镜倒在血泊里,惊叫一声后立刻蹲下身子去看她是否还活着,所以连带着衣裳上也沾了不少血迹,”钱九凝皱眉道,“虽然她衣裳上的血迹大多是成片的,看起来并不像是杀人时喷溅上去的,但梁姑姑说,她身为武门的门主,武艺高强,若想杀人不在身上留下痕迹,总会有法子,故而怀疑她是在贼喊捉贼。”
    虽然李大衡不可能有这样的心机,但梁辰紫此言也不无道理,苏蔷又问道:“那胡典镜受了那么多刀,总会发出一些声响,今夜那么热闹,尚宫局的宫人应该有人会睡不着,难道没有人听到什么动静吗?她们又是否听到有人去找胡典镜?”
    今夜又是走水又是有人险些被害,明镜局的宫人大都不在寝居,与她们同住一个院子的尚宫局宫人定然有好事者或觉浅的睡不着。尚宫局的掌言何顺与她们住在同一个院子,所以即便有人彻夜不眠,也定会窝在床榻上不敢吭声以免受到责骂,照理说也该听到些动静才是。
    “你也知道,尚宫局的何姑姑与胡典镜同住在正堂,因为正堂走水,何姑姑被烟呛伤了喉咙,所以一直咳嗽,尚宫局的宫女只是听到了她的咳嗽声,并未听到胡典镜的呼救声。不过,的确有人在胡典镜生前找过她,而且就在大衡去之前不久,因为她们去的时候动静很大,尚宫局有许多人都听到了,”钱九凝答道,“是皇后娘娘宫里的秀树姑姑,当时她是与凤栖宫的另外一个宫女一同过来的,由王子衿带路,说是皇后娘娘听到宫里的动静,却久不见胡典镜去禀报,便派她们来问问胡典镜是怎么回事。那时秀树姑姑是与子衿一同进去见胡典镜的,当时尚宫局的宫人听到了胡典镜说话,与秀树姑姑在一起的宫女虽然在院门口候着,但也看到了胡典镜为她们开门。她们约莫在里面待了一刻钟的功夫,随后便离开了,那时虽然没有人看到胡典镜出门相送,但也隐隐听到她的告别声。”
    苏蔷听得仔细,皱眉道:“隐隐?若是何姑姑还一直咳嗽,那她们应该听不清胡典镜的声音吧。”
    “的确如此,不过,”钱九凝解释道,“子衿当时也在场,她说她们离开的时候胡典镜还活着,所以秀树姑姑应该不会是真凶。况且,她若是在当时杀人,那也太过显眼了。”
    苏蔷不置可否,问她道:“后来呢,子衿去了哪里?可还有人去找过胡典镜?”
    钱九凝答道:“子衿带路过去后便与秀树姑姑一同离开了,然后她又继续回到了戊子院当值,不久后大衡便过去了,其间并无其他人再去找胡典镜。”
    她思量了片刻后,问道:“那大衡为何要比其他人先回寝院?”
    “当时她和吴篷她们已经搜寻回来,一无所获,正在去戊子院的路上,然后碰到了秀树姑姑。虽然她们并未说话,但大衡却听她提起说胡典镜刚刚招了一场火却还不吸取教训,竟还将烛火放在床头案上,说不定还会再惹出一场事来,所以她才让吴篷她们先行去戊子院,而她想先回寝居一趟提醒胡典镜小心为上,毕竟她也知道胡典镜脾性不好,不愿吴篷她们无端去挨骂,但也不愿坐视不管,生怕秀树姑姑会一语成谶。”钱九凝叹了一声后,道,“虽然她言之有理,但梁姑姑却说她不过是在为自己寻一个自己单独先回寝居的说辞而已,倘若那时未曾遇到秀树姑姑,也没有听到那番话,她也会再找其他的借口。没想到共事这么多年,大衡不过是下意识地捡了自己的匕首,她便认定了大衡就是真凶,分毫不为她分辩,实在太让人寒心了。”
    明镜局的宫女都知道梁辰紫是尚宫赵谦的外甥女,而赵谦又是皇后娘娘的左膀右臂,她在政局如此敏感的时期对胡典镜的死判断得这般决然,难免不会让人怀疑是受皇后授意。
    苏蔷平静道:“梁姑姑办案向来更注重她眼前所见,倘若大衡当真是被冤枉的,真相迟早会大白于天下。再说,咱们明镜局本就负着洗冤屈查真相之责,难道还能让自己人死不瞑目或是蒙受不白之冤吗?”
    默然一路的吴篷终于凛然开口,声音低沉语气决然:“我定然不会让门主平白被人冤枉的。”
    第228章 君子好逑(二十三)嫁祸
    出乎苏蔷意料的是, 出了人命的寝居竟十分安静,院子里除了进进出出的明镜局宫人外,再无其他司局的宫人出入,但看到一直以丝帕捂着嘴咳嗽的何顺就站在院子门口时, 她心中便明了了。
    寝居有人被害,自会乱成一团,安抚人心乃是重中之重, 何顺身为尚宫局掌言, 也是尚宫赵谦的得力干将,自然该担此重任, 好在她素日里便极具威严,说一不二, 所以手底下的宫人没有敢忤逆她的, 纵然她此时喉口干哑说不话来, 也能暂时震慑住其他人不敢喧哗吵闹。
    胡西岩的尸体已经被移走了, 安置在了戊子院, 梁辰紫正带着仵作门的宫人在她的房间里搜证, 见苏蔷过来后以眼神示意自己出去, 便命其他人继续, 而她顺着苏蔷的意思出了门。
    “怎么, 你不进去看一看吗?”梁辰紫见她只是往里面张望了一眼, 并没有进去的打算,问道,“杀害胡典镜的嫌凶可是与你向来交好的李大衡, 难道你不想为她脱罪吗?”
    苏蔷默然又看了一眼东厢残破的窗子,没有回答。
    胡西岩与何顺分别住在正堂的东西两间厢房中,因着东厢意外失火,整个正堂此时都还弥漫着一种烟熏火燎的味道,而虽然从外面看起来两间厢房并无大碍,何顺的西厢的确没有怎么被牵连,但胡西岩的东厢其实已经被毁了一半,尤其是床榻。这也是素日不愿料理公务今夜却不得不因为付嬷嬷遇袭而与其他人一同去戊子院的原因,因为她不愿委屈自己继续宿在那个被火烧毁大半的房间,又因为自己的失误不敢向尚宫局去讨要新的落脚之地。
    然而,她只是在戊子院站了不久便又回来了,而且还继续住在这间残破不堪狼藉一片的屋子里。
    苏蔷突然想到,胡典镜既然原本这么不愿意回来,即便是想要休息,也会暂时留在戊子院她的房中,为何她不仅回来了,而且还继续留宿在这里呢?
    从膳堂一路而来,她与钱九凝和吴篷探讨最多的便是如何洗刷掉李大衡的冤屈,但此时思及胡典镜最后孤身一人站在戊子院的院子里心事重重的模样,苏蔷心中才真正感受到了一种身边人突然意外身故的悲伤,这是即便她方才一眼瞥见东厢地面上的鲜血也未曾有过的难受。
    虽然从她来到明镜局后,只顾着巴结柳贵妃或皇后的胡典镜对她一直诸多刁难,但毕竟也未曾对她做过什么天理不容之事,如今她陡然惨死,她自然会心生哀伤。
    见她一直默然不言,梁辰紫蹙眉道:“你把我叫出来,只是想让我看你这副对我爱答不理的模样的吗?”
    话虽如此,但她也未曾抬脚离开,而是继续等着她开口。
    苏蔷稍稍收敛了自己的悲伤,问她道:“你为何断定大衡便是杀害胡典镜的真凶?她的为人你应该也十分清楚。”
    “难道钱九凝没有告诉你吗?”梁辰紫的眸光微微一沉,唇角扬起一抹讥讽的冷笑,“她们不是都在传言,我是受了我姨母的吩咐故意将胡典镜的死嫁祸给李大衡的吗?”
    “大衡的为人我清楚,但我也相信你不会这么做。”她的语气难免带着几分怒气,苏蔷平静道,“你与你的姨母并非同道中人,你之所以这么做,一定有自己的原因。”
    梁辰紫似乎十分意外她方才的话,再开口时,虽然语气中的傲气依然,但神色却轻缓了许多:“我虽不愿掺和到那些争权夺势中,但李大衡却是愿意。”
    说着,她抬声唤了张思衣来,让她拿来了将胡典镜致死的凶器来。
    那把放在托盘中的匕首虽然还染着血迹,但看起来并无特殊之处,苏蔷接过托盘后仔细端详了许久,也未曾看出其中任何端倪。不过,她也清楚地记得,这一把的确是李大衡十分珍惜的匕首,往日她都不曾离过身,只是前几日曾向她们提起过这把匕首不知怎地找不到了,所以还闹腾了一番,在大家帮她搜寻无果后她还颇为伤心。
    “你瞧不出什么蛛丝马迹来也是正常的,因为这把匕首从表面看的确没有什么特别的,它异乎寻常之处在于它的上任主人。”梁辰紫问她道,“李大衡应该没有告诉你,这把匕首是程斌送给她的吧?”
    苏蔷着实吃了一惊,不可思议地问道:“你确定吗?”
    “当然。”梁辰紫十分肯定地道,“因为我是亲眼目睹的。”
    还在京都宫城的时候,有一夜梁辰紫因公务忙到后半夜,回去的时候,恰好看到李大衡匆匆忙忙地往大门口赶,似有什么急事一般。而她偏巧知道那一夜不该是李大衡当值,所以心生怀疑后便跟在了她身后一探究竟,没想到竟看到偏门开着,而李大衡正拿着一把匕首兀自发呆,一个侍卫模样的男子正匆忙离开。
    “虽然我那晚并未看清那把匕首的模样,但李大衡从那一晚后便整日将一把匕首带在身上,即便我不愿留心,但也记得从那日开始出现在她身边的匕首便是这一把。后来我托人打听过,经几番周折后,才确定那个侍卫是受了睿王府的程斌所托将那把匕首送给她的,”梁辰紫又垂眸看了一眼托盘中的匕首,语气更加确定地道,“更何况,明镜局的武门可是从来没有配置过这样的武器。”
    虽然之前并未问过李大衡她的这把匕首是来自何处,但苏蔷思及她往日及发现匕首丢失后的反应,的确对其颇为珍视。而且大衡她之前曾与程斌不打不相识,似乎也十分欣赏他的武功底蕴,虽然若说是对他动情有些过了,但重视他送给她的东西也是正常的。
    “我问过李大衡,她承认匕首是她的,但即便我告诉她我知道这是睿王府的程斌送给她的,她也咬紧了牙关不肯承认,”梁辰紫冷然反问她道,“她如此护着睿王府,情愿独自担下这杀人的罪名,不是为其尽忠又是什么?”
    “宫女与宫外的人不可私相授受暗中来往,也许大衡是担心连累程斌,所以才不愿承认匕首是他送的。”苏蔷沉吟片刻,道,“可无论匕首是谁送的,若大衡想要杀了胡典镜,不会傻到让我们当场捉到,这一点你应该也十分明白。”
    “我自然明白,但李大衡却不明白。”梁辰紫指了指正堂的门,对她道,“你也看到了,因为失火,这间屋子的门已经损坏,从里面锁不上,只能虚着,而且因为我们明镜局都要出去办案,所以院门也不能从里面上锁,若是有人存心来杀胡典镜,只要小心些,从院子门口到胡典镜的房间,根本如入无人之境。况且何顺她今夜一直咳着,小点的动静她的声音都能掩下,更何况她也会撒谎,说不定她听到了什么动静,甚至胡典镜还有可能就是死在她手里的。”
    她方才的那一番话,分明是在为李大衡开脱,可方才她还声称李大衡便是真凶,让苏蔷一时间有些不明白她的用意,但很快,她便想通了。
    她心下一凛,问道:“你之前坚持说大衡便是凶手,并不是想定她的罪,而是希望她能想通其中的关节,比如为何她丢失的匕首会成为杀人凶器,她自己又怎么那么凑巧是第一个见到胡典镜尸首的,对吗?”
    “没错。”梁辰紫微一颔首,承认道,“她也不想想,这把匕首既然成为了凶器,必然会被追查来源,那么多人都见过她以往成日里将它带在身边,只消稍稍一查,或是根本不必查,而是她自己主动就承认她便是这凶器的主人,那她的嫌疑便是洗不清了,而她又出现在胡典镜的被害现场,又让她身上的嫌疑又重了一层。”
    “匕首是她的,虽然她之前也曾说过已经丢了,但也只是她自己的说辞而已,”苏蔷顺着她的话道,“更何况,那把匕首原本的主人并不是她,可她若是执意不道出出处,便算是心中有鬼。”
    太后病重,皇帝急着回宫,但除了先皇后的案子外,又不可能留下这几件悬而未决的几桩命案匆忙归去,泉姨和李嬷嬷的案子一直未曾找到与凶手有关的直接证据,不能结案也是无可奈何,可如今李大衡留在胡典镜屋里的线索如此明显,几乎算得上当场被抓,若皇后逼着明镜局尽早结案,以安抚别宫人心,那大衡的罪名便是洗不清了。
    “你的意思,是程斌将这把匕首送给大衡的目的便是要这杀人的罪过嫁祸给她吧,毕竟大衡向来仁义,恐怕宁死也不会说出这凶器原本的主人是他,以免为他招来祸端,”虽然梁辰紫的推测也不无道理,但苏蔷心中仍是半信半疑,“可是,他送给大衡匕首也是在几个月之前,岂会真的会想得如此长远?”
    “如今宫中的局势你也瞧在了眼里,自我们来到琉璃别宫后,无论是之前的两桩命案,还是付嬷嬷今夜遇袭,每次都有与先皇后有关的流言漫天传开,这背后之人定然早已做好了完全的准备,说不定我们尚在宫城时,这些人命案子便已经在他们那里尘埃落定,几个月长远吗?”梁辰紫的神色愈来愈肃然,语气也低沉了几分,问她道,“出事的所有人都与当年先皇后或多或少有所关联,你或许不知道,胡典镜也是如此吧?”
    苏蔷心下一惊,思酌片刻后问她道:“你是说,胡典镜曾经查过先皇后薨逝的案子?”
    梁辰紫微一颔首,道:“没错,当年先皇后的死因似乎并非外传的病逝那么简单,太皇太后下令,命明镜局暗中调查先皇后真正的死因,而那时的胡典镜虽然还只是掌镜,但却年轻能干,颇受太皇太后赏识,所以先皇后的案子便是由她一手负责的。”
    付嬷嬷遇袭的消息在宫中传开后,先皇后当年死不瞑目的传言必定席卷别宫,而最先遭人质疑的定然是当时收益最大的皇后,最不愿让真相大白于天下的也是皇后,但胡典镜作为当年案子的主办,说不定心里一直藏着一些内情不为旁人道过,若是皇后心虚,那派人来灭了胡典镜的口也极有可能。
    “可是皇后也知道如今她正在风口浪尖上,若是胡典镜在付嬷嬷被先皇后阴魂索命之后突然被害,所有人都会怀疑是她为了灭口而杀人,那无论当年的事情是否如宫中所传那般,也无论被深埋了十几年的往事是否会真相大白,她谋害先皇后的罪名便是在众人心中定下了,所以她一定不会这么做,”苏蔷神色阴沉,低声道,“所以,杀害胡典镜的其实是想将皇后置于万劫不复的人,他们想要借刀杀人,而大衡便是那把刀。”
    “对,因为她的确很好用,既愚不可及,又自以为是,不认为我让她说出实话是在救她,心甘情愿地受人摆布。”见诸事与她已经言明,梁辰紫也不再遮掩自己的推测,道,“我知道你也是睿王府的人,但如今你也看到了,他们为了借用先皇后的死将皇后与东宫拉下水,不仅搅弄得整个别宫都不得安生,而且已经害了几条人命了,这次还危及到了明镜局,你打算如何?”
    苏蔷抬眼看着她,态度诚恳而决然道:“虽然我向来看不惯你,你也不见得看得上我,但胡典镜死不瞑目,大衡身陷囹圄,明镜局又群龙无首,正是需要你我上下同心之时,无论我打算如何,都不会让明镜局在回到京城前如同一盘散沙般不攻自破,丢了明镜局、卓司镜和莫掌镜的脸面。”
    “当初我不肯攀附东宫,姨母误以为我有意向逸王府投诚,曾劝说我尽量不去招惹睿王府,她说睿王城府极深手段毒辣,为达目的可以不择手段不惜一切罔顾亲情。虽然我从未攀龙附凤之心,但那时也觉得姨母未免也太言过其词了,毕竟睿王其人可谓贤名满天下,但如今看来,确是如此。我想,虽然李大衡还以为程斌是睿王府的一个内侍,但程斌给李大衡送匕首,或许他当真只是出于心中的一番情义,可睿王不许,所以便借此机会利用了那件事。连自己属下的心上人都不肯放过,睿王也的确太过无情了些。”听到她方才的那番慷慨陈词之后,梁辰紫也略有动容,对她道,“她既是冤枉的,胡典镜既是被害的,明镜局既是身在风雨飘摇中,我自会与你同心协力。不过,既然李大衡悄无声息地在明镜局丢了匕首,那便说明这里除了你之外,定然还有睿王府的其他眼线。如今睿王为了先皇后的旧案耗尽了心思,只怕这次是势在必行,以后还不知有多少麻烦等着咱们,你可知明镜局还有什么人是睿王府的细作吗?”
    苏蔷默默听着她的话,从头至尾不置一词,即便在她问话后也默然不语,似乎还在听她说话,又似乎未曾将她的话放在心上一般。
    梁辰紫双眉微皱,以为她是不愿对自己坦言,微愠道:“方才还说同舟共济,结果一问你们睿王府的事情,你便如此态度……”
    “不好了!”苏蔷蓦地开口,神色慌张,似是突然想通了什么事情一般猛地握住了她的手腕,声音也颤着,“付嬷嬷怕是有危险!”
    第229章 君子好逑(二十四)期限
    天色微亮时, 付嬷嬷的死讯已经传开了,她是自尽身亡的,那时苏蔷正在从寝居赶往膳堂的路上。
    据说,付嬷嬷在醒来后, 让兰儿为她去烧一桶热水来,说是自己要沐浴洗漱,但等兰儿回来的时候, 却发现她用床单将自己吊死在了房梁上。
    在听到那个消息后, 比起伤心来,让苏蔷更深刻的感受是悔恨。
    明明都已经知道付嬷嬷所说的先皇后阴魂索命都是假的, 那她早就该想到若是付嬷嬷不死,那她的言语之间总或多或少地会留下什么纰漏, 说不定时日一久便会不攻自破, 但倘若她死了, 偷袭她的嫌犯又无迹可寻, 那才是真正的死无对证。
    付嬷嬷苟活了一夜, 不过是要将先皇后当年死不瞑目的消息亲自传出, 一旦功成, 她不仅没有继续活着的必要, 而且她只有死了也才能让事情更加扑朔迷离无据可查。
    更何况, 她在临死前还留下了一封遗书, 上面说她当年蒙蔽良心做了与泉姨和李嬷嬷谋害了先皇后,如今正是偿命之时。
    她的几句话,一封遗书, 一条性命,再加上之前泉姨和李嬷嬷的命案,之后胡典镜被杀,前前后后的这一番折腾,足以让先皇后与皇后曾经或有或无的恩怨重现琉璃了。
    直到皇后亲临戊子院时,别宫的流言果然已经人人口耳相传,无论做什么都是瞒不住了。
    “先前的两桩命案还没有查清楚,还让堂堂的轻衣司都统背负着杀人罪名软禁了起来,如今可好,不过一夜之间,便又多了两条人命,皇上是来此处避暑的,又不是来寻晦气的!”坐在主座上的皇后大怒,直指跪在下面的明镜局众人大骂,“你们明镜局的名头说来好听,在宫城时就仗着太皇太后的恩典作威作福无所作为,现如今到了别宫可是更威风了,竟内讧起来自相残杀了,本宫倒是问问你们,宫里本就凶案不断,你们身为明镜局宫人不负刑侦之责偷懒打诨也就罢了,竟还要给本宫添烦添乱,你们是都活腻了吗!”
    众人皆知胡典镜早已投靠了皇后娘娘,她生前还因此而颇为得意,可如今她死于非命,皇后非但没有半点惋惜伤怀,反而斥她被害是给自己添烦添乱,若是在生前做惯了墙头草的胡典镜听了这番话后还是否能做到八面玲珑忍气吞声。
    “怎么都不说话?你们的典镜死了,难道你们也哑巴了吗?”见她们只是跪伏在地上皆一言不发,皇后怒气未消,继续斥道,“如今宫里流言四起,甚至都已经传到了御前,皇上听说后龙颜大怒,你们明镜局不是最喜欢招惹麻烦吗,现在也该遂心如意了,除了这几件命案外,皇上还命你们查清当年先皇后病逝的真相,新案旧案,算起来也有五桩,既然你们这么不愿闲着,那就着五日之内将这五桩案子都查得一清二楚,倘若一件不明,莫说你们,就连你们远在京城的掌镜和司镜也逃不过一死!”
    三日之内缉拿真凶查明真相,几乎与痴人说梦无异,莫说五件,只怕就连嫌凶明确的胡典镜的案子都差不清楚。
    众人倒吸了一口凉气,一片沉寂中,梁辰紫冷静而恭敬地道:“启禀皇后娘娘,若只给三日期限,那还不如明镜局上下现在就请罪认罚,也免得到时又让皇后娘娘大失所望。”
    “皇后娘娘既说三日,那便一日都不多,一时也不短,”陪同皇后一同过来的尚宫赵谦见见自己的外甥女做了出头鸟,连忙赶在皇后发怒前责备她道,“胡典镜已被奸人所害,你是女史,在明镜局的位分也算最高,如今别宫中人心惶惶,你身负重责,这几件案子还须得你尽心竭力才是……”
    “苏蔷呢?”皇后突然打断了赵尚宫对梁辰紫的训斥,微一挑眉后唤苏蔷上前,“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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