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早在赵谦出宫前,他便收买了那几位高僧,他们说的话,不会涉足朝政,却足以助他一臂之力。
    他要借着皇帝所信奉的天意,逐个除去他所有的隐患踢开他的绊脚石。
    年妃不能成孕后,逸王便是他的下一个目标。虽然让逸王回京也有可能给他重新夺权的机会,但他却有足够信心不会让他得逞,况且只要逸王在他的监视之内,有任何动作都会受他的束缚,比起让他远在前线不知何时便立了大功来,留他在京城无功可立更能让他放心。
    而下一个,自然便是太子了。
    太子妃的身子已经越来越重了,再过两个多月便该临产了,因着之前宫中盛传过她和她腹中的孩子皆为不祥之人的谣言,再加上皇帝对她本就有诸多不满,是以对她和太子的第一个孩子也不甚关心,连带着宫里的人也有些见风使舵,私下里说了许多不好听的言语。虽然太子妃对那些话虽然并不在意,但太子听闻后却是勃然大怒,险些就要拖着病体从床榻上下来去找皇帝奏明,好在最终还是被太子妃给劝阻了下来,可太子的病情却因为动了肝火愈发地严重了。
    到了送先皇后荣登极乐的最后一日,因为高僧提及先皇后这一日不仅能看见生者并听见其所言,而且还会将他们诚恳的心愿带到极乐世界并许以实现,所以皇帝下令,后宫所有妃嫔及皇亲贵胄都要去流芳阁为先皇后祈福,久病的太子和大着肚子的太子妃本得了皇上与皇后恩恤可以不去,但他们终是以孝道为先,坚持要去流芳阁送先皇后最后一程。
    那时,前线虽然再无败退的战报传来,可也未曾占到丝毫上风,而是勉力御敌不至于让北仑破城而入而已,所以皇帝对战局自是忧心忡忡。而且,人祸之外还有天灾,大周北部阴雨不断,而南部的暴雨已经持续下了大半个月,水涝成灾,让大周的处境愈加艰难,大有风雨飘摇之势。皇帝私以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不知何故而违逆了天意,所以甚至还将战胜天灾人祸的希望寄在了已故的先皇后阴魂上,希望她能够保佑大周将士得胜归来,保佑这场水灾尽快结束。
    连绵阴雨直到那一天也没有要停下的意思,愈发衬得檀香袅袅梵唱声声的流芳阁越加肃穆神秘了。
    按照高僧的安排,每隔一个时辰,皇帝便需卜上一卦,以确定先皇后是否已经往生极乐,照着他们的推算,先皇后留在人世的阴魂大概在晨时便该离开了,但从子夜至午后,皇帝虽然已经跪在金装佛像卜了六次卦,但负责解卦的高僧都只看一眼卦象便摇头叹息。
    为首的上华大师叹息道:“只怕先皇后仍有执念未了,故而迟迟不肯离开,时机未到啊。”
    从子时开始,包括皇帝在内,来送先皇后的所有人都必须不眠不食,虽然即便是精神不济的许妃和柳贵妃也都能捱得下去,但快要临产的太子妃和之前病得几乎无法起身的太子毕竟体弱,所以在午时过后便先后昏倒被送回寝宫了,其他人纵然心中有所不满,却并不敢言说,只能忍着饥肠辘辘强打着精神继续撑着。
    直到暮晚时分,眼见皇帝都要挨不下去时,解卦的高僧拿着皇帝刚卜的卦签双眼蓦地一亮,神色甚是惊诧,不忙着解卦,却是又将那卦签看了一遍后急匆匆地将呈给了为首的上华大师,欲言又止:“方丈,这卦象……”
    上华大师接了卦签,讶然之后,唇角漫开一个高深莫测的微笑,双手合十道了声“阿弥陀佛”,随后对皇帝道:“皇上,天降福星,万事遂意,此乃天意,善哉善哉。”
    虽然不明白他所言何意,但皇帝也能听得出来自己方才抽到了一支上上签,还要再问,那方丈却对旁边的僧人道:“准备回去吧。”
    见他们停了诵经,皇帝不解,深知他心意的吴隐之忙将准备就此离去的他们拦下:“大师这是要去哪里,难道法事做完了?”
    为首的方丈只是双手合十地微然一笑:“阿弥陀佛,天家既得此福星,便无需贫僧来锦上添花了,善哉善哉。”
    他们猝然离去,皇帝不拦,自然也无人敢挡,满殿跪着的人无一敢妄动,却皆是满腹疑惑,不知方才那高僧所言何意,也不知接下来该做什么。
    但那些僧人前脚刚走,供着先皇后牌位的桌子突然凭空一震,案上的一对白烛倏然熄灭了。
    虽然那场变故不过只发生在转眼之间,却还是被眼尖的人瞧见了,有人惊讶地“啊”了一声:“你们快看,烛火灭了,难道是先皇后已经往生极乐了?”
    众人都定睛去瞧,一直沉寂无声的大殿顿时哗然一片。
    偶尔窜进大殿内的风根本不足以吹灭烛火,而桌案一旁也并无旁人在侧,可烛火却无端灭了,实在不得不让人惊诧。
    跪在最前面的皇后站起了身,对亦是惊然的皇帝道:“皇上,看来姐姐已经去了。不过,方才上华大师所说的天降福星是什么意思?”
    皇帝亦是困惑,正沉吟间,却听见外面有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而近,似乎十分迫切,只见几个宫人紧护着一个人过来,那人虽然脚步匆匆,但却健步如飞,反而是跟着他的那些个宫人个个既喜又忧,似是生怕他出了什么意外又得了什么天大的喜事一般。
    “太子?”待那人向他们下跪行礼时,皇后才一脸惊讶地问他道,“你怎么,怎么……”
    她太过震惊,都险些问不出话来,还是皇上接着她的话问道:“容儿,你不是卧病不起吗,怎么这会儿竟起来了?”
    太子喜形于色,连话都说不利索了:“儿臣,儿臣……”
    跟在太子身后服侍的一个内侍欢喜叩首道:“启禀皇上,皇后娘娘,太子妃刚刚诞下了皇太孙,太子听到消息后立刻来了精神,竟像是痊愈一般,忙不迭地便来向皇上和皇后娘娘报喜了!”
    太子精神抖擞,比之前在此昏迷时的状态仿佛判若两人,眼中眉梢间全是欢喜:“是,父皇,凝儿母子平安,定然是受了母后庇佑,儿子也不知为何,听了这个消息后便立刻神清气爽,见了那个孩子后全身都利索了,所以特意来告诉父皇和皇后娘娘这个好消息,也好让母后安心离去。”
    皇帝一愣之后,默了一默,唇角漫开一个若有若无的笑意,语气高深莫测:“你母后刚刚已经荣登极乐了,应该是已经知道了这个好消息。不过,可能并不是你母后保佑了她们母子,而是……”
    他的话未曾说完,但言下之意,除了刚刚过来的太子及其宫人外,大殿中其他人莫不心中一清二楚。
    不是先皇后保佑了太子妃和她腹中的孩子,而是那个刚刚降世的孩子庇佑先皇后的阴魂归去,因为他就是上华大师口中所说的那个福星。
    福星之说虽然听起来虚无缥缈,但若有事实佐证,那便不是凭空臆想,而是切切实实的天意了。
    太子妃诞下皇太孙的当晚,琉璃别宫一直连绵不断的阴雨便停了,第四日,有两个好消息便传遍了整个别宫,一是南部的大雨也停了,二是云宣率领的大周将士打了一个漂漂亮亮的大胜仗,从北仑军手中夺回了曾经失去的两座城。而这个好消息,都发生在皇太孙出生的那一日,而且都是在他出生之后的一个时辰之内发生的。
    天下的事,哪有这么凑巧的,先是久久不愿离去的先皇后荣登极乐,然后是久病的太子突然痊愈,再后来是接二连三的喜讯,桩桩件件似乎都在印证上华大师说的那句话。
    天降福星。
    而那个福星,除了刚刚降世的皇太孙,还能有谁呢。
    而身为带给大周接连好运的福星的父母,太子和太子妃自然也备受瞩目,听说连原本在朝中处于观望立场的一些大臣也或多或少地都向东宫献了殷勤。
    苏蔷是在皇太孙出生的五天后主动去福景园请罪的,睿王亲自见了她,面色虽然一如往日般温雅,但语气却明显不再藏着不悦:“本王要东宫诞下一个灾星,但你却帮着东宫将他弄成了一个福星,好大的本事。”
    第241章 天道轮回(八)隐瞒
    “殿下的人刚刚收买了上华大师他们, 太子妃便知道了此事,她是如何聪明的人,殿下应该很清楚,她猜到了殿下的用意, 所以传召奴婢过去,让奴婢答应帮她和太子保住那个还未出世的孩子。”苏蔷虽跪在地上,但却没有分毫畏惧之意, 语气诚恳而有力, “奴婢虽然一心盼着父亲的冤情早日能洗清,但心中却也十分清楚, 奴婢所求,无非是为了让他们在九泉之下能够安心, 倘若他和母亲知道奴婢为了他们的身后名而对一个孩子见死不救的话, 必定是无论如何都不肯原谅奴婢的, 所以奴婢实在无法拒绝太子妃的请求。再说, 殿下虽然与东宫为敌, 可也十分看重情义, 倘若太子、太子妃和他们的孩子当真因为这件事而丢了性命, 殿下将来定然会悔之不及, 又为何一定要这么做呢?而且太子妃既然已经猜到了殿下的计划, 她身为一个母亲, 就算与殿下同归于尽,也定然会护着自己的孩子,若有她的拼死一搏, 殿下只怕不仅不能成功,而且还可能会自伤三分。”
    洛长念神色不动,只是反问她道:“所以你便给云宣写了一封信,让他在先皇后的法事那天打一个漂漂亮亮的大胜仗,对吗?”
    苏蔷承认道:“是,另外,先皇后排位前突然熄灭的烛火,太子的病无药而愈,以及上华大师他们所说的话都是太子妃提前安排好的。”
    默了一默后,他似是无声地叹了叹:“她本来还不到日子,可却偏偏在南部大雨骤停之前生产,想来也费尽了不少功夫吧。”
    她点头道:“殿下所说不错,太子妃为了提前生产,不惜让她的师妹用了催产之法,已经伤了身子,怕是一着不慎便有可能危及性命。”
    他语噎了半晌,脸上虽不露喜怒,但声音却冰冷如霜:“好,好,好一个顾凝,好一个太子妃……”
    当初他如太子的心愿将她嫁到了东宫,目的定然不会只是想让一心想与心上人有情人终成眷属的太子得偿所愿这么简单。一来,那时药香谷的权力大都还在她的手中,而在她入住东宫后,因为无暇分身,所以睿王府开始接管她手中的一些权柄;二来,她出身乡野身份低微,而太子却为了她不惜几次三番地与皇帝起争执生嫌隙,这怕也是他的离间之计;三来,他以为顾凝会一直对自己忠心不二,认为她既然愿意为了自己嫁给不喜欢的人,那之后很可有可能仍然为自己所用,所以也算是制衡东宫的一枚棋子。
    可如今,他虽然得到了药香谷,却发现她即便看似大权旁落,但依然有足够的能力与他为敌,而且还愿意用尽手段不顾往日情分。
    大殿中安静了许久,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洛长念的神色虽然微微一动,但显然在情感面前,他的理智仍占了上风:“王妃说,本王对你太过纵容,看来果然如此。虽然你曾是本王的救命恩人,但却一而再再而三地破坏本王的计划,难道你以为本王真的不忍心杀了你吗?”
    “殿下要杀奴婢,奴婢自是活该,但奴婢也有话要说。”她仍不卑不亢,道,“因为奴婢虽然依照太子妃的的嘱咐帮了她一把,但奴婢这么做只是为了帮她腹中的孩子,并非是在帮东宫与殿下争权。”
    洛长念微一挑眉,自是不信:“你说什么?”
    苏蔷目光清冽,一字一句地对他道:“殿下应该明白一山不容二虎的道理,这天下也是一样的,福星虽然可以有数个,但最有福气的却从始至终只能有一个,而且没人可以越过那个人去。”
    洛长念的神色阴晴未定,但他是何等聪明的人,在片刻之后便已然明白了她话中的意思。
    他似乎立刻便陷入了沉思,过了半晌后才不置可否地对她道:“这一次,本王不希望再出现任何变故,否则……”
    他的话没有说完,但苏蔷心中清楚,无论对太子,顾凝还是自己,他都已经失去了耐性来讲情或者义。
    离开福景园后,她也不避嫌,直接去拜见太子妃了。
    顾凝的身子很弱,在她过去时正在屋子里逗孩子,一脸的疲惫与孱弱深处,是为人母亲的欢喜与快乐。
    见了苏蔷过来,她便让七师妹施彻带着孩子去找乳娘,并屏退了左右,让整个屋子只留了她们两个人而已。
    她半倚在床头,脸色苍白,却也难掩她容颜中原本的清秀,只是声音太过虚弱,似乎被风一吹便有可能断了线一般:“你来了,睿王那边如何了?”
    苏蔷向她见了礼,答道:“睿王殿下已经开始部署了,他还可以利用钦天监来制造舆论。”
    “我便知道,你的主意不错。”顾凝点了点头,满意道,“我的孩子是福星,可皇上身为一国之主,本就不该有任何人的福气能大得过他,钦天监是睿王的人,他们知道该怎么说。”
    苏蔷的眸中浮现几分不忍,“太子妃,您当真要这么做吗?”
    在刚刚来到琉璃别宫不久,顾凝便与她达成共识,她要保住太子和他们的孩子此生平安无虞,即便以东宫易主为代价也在所不惜。
    “我跟随睿王多年,深知他的志向与性情,他早就志在天下,只是那时不肯承认而已。如今他既然已经开始为自己的将来筹谋,那便是下定了决心要与太子一争长短,若是不能如愿,他是不会善罢甘休的,”顾凝微微扬了扬唇角,凝了一个苦笑,“在他心中,太子与逸王大不同,无论与逸王过去如何相争,他都会顾及旁人对自己的看法而放他一条生路,以彰显他的大度宽容。但他一直在屈尊在东宫麾下,对太子其实早已心有不服,而且太子本就是东宫正统,从小便深受皇上宠信,太子高贵的出身与皇上的信任都是他永远无法得到的,所以一旦他决定与东宫反目,即便表面上还顾念兄弟情义,但其实却是希望太子再无翻身之日,让他永远都没有反击的机会。我知道,他若是狠下了心,便会无所不用其极,他怕输,更怕输给太子,所以结果要么是两败俱伤,要么是东宫易他为主,这是他拼了命都会护住的尊严,在他心里甚至比储君之位更重要。”
    所以,在意识到自己的夫君无论是性情手段还是身体状况都不如洛长念为天下主时,顾凝便已经决定替他退出夺嫡之争,因为于私,她不愿自己的孩子还未出生便没了父亲,不希望孩子刚出世便面临不是你死便是我亡的凶险境地;于公,她不希望自己所深爱的夫君和自己曾经最倾慕的男子为了皇权而残害无辜动乱朝纲。
    但即便她是这般想也是这么做的,却也不能将自己的想法如实告知太子,睿王甚至是任何一个有可能泄露她有这样意图的人。
    因为太子自小便做主东宫,虽然多年来在逸王的威胁下,他的储君之位坐得不算安稳,但在他的内心深处,早已认定自己将来便是大周之主,所以没有什么应该不应该,没有什么可能不可能,就像是昼夜轮回四季更迭一般,这是自然而然的事情,那些生了不臣之心的人及他们所做的事不过就像是偶尔骤起的乌云一般,他要做的是将其驱散以见天日,而非从此畏缩在乌云的阴影下苟且偷生。顾凝深知,即便他深爱自己,却也不会听进自己的劝谏放弃那自他生来便注定属于自己的皇位,那么做只会让他误以为她心向睿王府而使他们夫妻离心,所以她不能这么做。
    而对于睿王,她明白,他骨子里的倔强与自尊会助他成就一番大业,但同样地,那份被他小心翼翼护了多年的尊严也让他企望夺得胜利的快感,关键便在夺。若是被他知道东宫其实一直在她的谋划下有意对他将储君之位拱手相让,那他非但不会心生感激,反而会认为太子从始至终都未曾将他放在眼里,所以就连太子之位也是让给他的。故而,即便顾凝其实并未尽心与他相争,却也要假装自己与东宫已经拼尽了全力,只是睿王府太过强大,所以他们不得不败北而已。
    在得知她的计划的时候,苏蔷心中既惊又敬。
    顾凝告诉她,这个秘密只能她们两人知晓,她们要做的,是既要保住太子与皇太孙的性命,又要让睿王看似艰难地夺取了储君之位。
    也就是说,她们要瞒过其他所有人,包括太子,睿王以及云宣。
    “倘若,即便坐上了太子的位置,可睿王仍不愿放过你们呢?”虽然到目前为止,所有的计划都在她们的预料之中,可苏蔷仍然心中担忧,“也许他迟早会发觉您是在让着他,更何况,还有太子,若是他知道了真相……”
    她的话没有说完,因为她清楚地看到顾凝的神色又苍白了几分,几乎没有血色。
    “无论如何,我已经尽力了,也许事情比我们预想的要糟糕很多,可再差又能差到哪里呢,大不了我们一家人整整齐齐地共赴黄泉罢了。”因为太虚弱,顾凝本就温柔的声音更显单薄,“至于太子,算我负了他吧……在我们的儿子出生之前,我心中还想着为国为民计,可如今,即便只是为了孩子,我也只能这么做。我知道,一旦他得知真相,一定会责怪我擅作主张,可是,以他的脾性和心力,若想做一个好皇帝,又谈何容易,只怕大志未酬,身子骨便已经撑不下去了。他自生来,便在这波诡云谲的深宫中长大,从未放松过身心,也不敢有片刻的松懈,他是那般向往没有明枪暗箭的乡野生活,可却不甘心放弃原本应该属于他的一切,那不如我来帮他做这个决定,若是他以后会后悔,那无论他想怎么样,我陪着他便是了。若是他不后悔,那我们一家人便隐匿乡野,快活而简单地过完余生,也算我不负他曾经对我的深情吧。”
    第242章 天道轮回(九)屠杀
    前线战局稳定, 太子病情大愈,而且天气也逐渐转凉,所以皇帝在先皇后法事完成后的十天后便准备回銮了。
    在离开前,苏蔷和唐岭特意去了一趟后山拜祭泉姨, 虽然因为上头的命令,泉姨、李嬷嬷和付嬷嬷的死不能对外声张,所以她们连最简单的葬礼都没有, 但苏蔷还是打通了关系, 在结案时亲自将她们安葬在了这里。
    她们快到的时候,看到了一个高瘦的身影站在泉姨的坟前背手而立, 只见他的人虽然在她的坟前,可目光却似乎在远眺他方, 在听见身后的脚步声后, 他微微侧了侧脸, 却终是没有转头, 而是径自抬脚离开了。
    她们在泉姨的坟前看到了他留下的祭品, 竟然都是她生前喜欢吃的, 可见那人也用了心意。
    虽然泉姨的坟墓和李嬷嬷付嬷嬷的都在一处, 但他显然只为泉姨扫了墓并只拜祭了她一人。
    阿岭望着那人的背影奇怪问道:“他是谁, 以前似乎没有见过。”
    苏蔷也顺着她的目光往远处看了一眼, 但也只能看到一抹背影而已。她的神色微微沉了一沉, 但终究还是如实对她答道:“他是御前的吴隐之吴公公,以前泉姨曾经救过他的性命。”
    阿岭的脸上已经浮现几分悲伤,也不再多问, 只是跪在泉姨的墓前拾掇了起来。
    她们回到琉璃别宫的当天清晨,大军便开始向京城出发了,偌大的别宫掩映在朦胧山脉间,离过去几个月的喧嚣热闹越来越远,像是个突然间便苍老的人,远望近看都是凄凉孤独。
    刚开始一路倒也顺遂,每隔十天半月便有前线的好消息传来,自从那第一场胜仗之后,北境的战局一日更胜一日,一次接到捷报时,恰逢大军于雨天就地歇息,皇帝兴之所至,干脆带了几个人去附近的山中狩猎,虽然猎物还算丰盛,但皇帝却似乎因此感染了风寒,而且虽然随行的太医也在为他尽力医治,但许是还有车马劳顿的原因在,他的病情却似乎不见好转,所以从那日直到回到京城,皇帝都龙体欠佳,精神也十分不济,连公务都大半交给了东宫和睿王处理。
    又过了半个月,即便每日多半是在歇着,但奇怪的是,皇帝看似并不严重的病情却分毫不见好,已经接连病了月余,再加上他之前一直龙体康健,从未缠绵病榻这么久,所以无论后宫还是朝堂都十分忧心,太医院的太医个个都焦头烂额,生怕自个儿的脑袋哪一日挂不住了。
    就这样又拖延了几日,虽然太医院还没什么法子,但钦天监那里却传出了消息,说是象征帝王尊位的紫微星星光黯淡,但原因不详。而两天后,这个传言突然又戛然而止了,有人说钦天监放出了话,意思是前些日子的判断有误,其实紫微星并无异动,让其他人切勿以讹传讹,而钦天监的监正也因此被罚了半年的俸禄,似乎是在印证他之前的失职之罪。
    但是,事情其实远远没有结束,因为从那一日起,以前即便在病中也每日都要见一见皇太孙的皇帝再也未曾传召东宫的人带他去乾坤宫了。
    没过多久,皇帝给太子交代了几件差事,原本太子若是尽力,再有崔国公府的帮衬,那几件公务也不算什么大事,可是太子突然也病倒了,而且因为之前他疑心皇后的事,崔国公府似乎也对东宫生了不满之心,并未帮他多少。
    但崔国公府原本应该也只是想给太子一个教训,好让他以后对皇后更加恭敬孝顺些,却不想他因在病重,手下的人又似乎极不得力,而睿王府又借机落井下石了一番,以至他竟然将皇帝交代的那几件差事都给办砸了。
    皇帝龙颜大怒,太子只好听从太子妃的劝说从病榻上爬起去乾坤宫请罪,结果生生在外面跪了一夜,直至昏厥也未曾见到皇帝一面。
    后来,为太子诊治的太医说,太子体虚,加上病情反复,已是病重,若要痊愈,只能静心静养,不可再劳心费神,否则会迟早危及性命。而太子妃听闻之后,立刻从东宫一路哭着去求皇帝让太子暂时出宫养病,然而皇帝虽然也牵挂太子的身体,却始终犹豫不决,最后还是以太子身为一国储君不可擅离为借口回绝了她。
    太子妃也是固执,坚持跪在乾坤宫门口求皇帝开恩,甚至不惜大哭大闹,扰了一宫的清净,连皇后的劝说也不听,即便在宫人看来也着实有失体统。
    第二日,朝中便有人上书,言既然太子体弱而太子妃失德,皇帝又与太子父子情深不愿他屡受病痛折磨,那不如让太子卸下重担好生休养。言下之意,自然是要废黜太子改立他人了。
    据说皇帝当场大怒,立刻下令除去了那官员的顶戴花翎,但随之是更多建议废黜太子的奏折接连上报,有一些甚至连太子曾经犯过的错都翻了出来。当然,以崔国公府为首反对东宫易主的朝中大臣也不在少数,认为太子年轻,即便体虚也总有医好之日,而太子妃也只是关心太子才会一时失仪,这些都不应成为太子被废的理由。
    以往这样要费旧立新的事情也并非没有出现过,只是都没有这一次闹得这般大而已,毕竟看起来若是坚持太子不让位便会危及他的性命,也实属大逆不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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