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宏渊便羞涩地笑了:“诺,儿臣自当勤学不辍。”
    荣桀心里骂一句:这小兔崽子,一看就笑话老子我呢。
    不过,他还没来得及再训斥几句,转眼穿过鱼跃门,便到了勤政殿。
    荣桀便只匆匆交代一句:“若有大事,便让身边黄门禀报勤政殿。”
    荣宏渊规规矩矩下了步辇,给他行了礼,等目送父皇仪仗消失在宫门之后,才又上了步辇。
    他身边的上监也姓张,是父皇身边张大伴的养子,这会儿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却十分的稳重。
    张大宝见太子殿下看起来心情不错,便凑上前小声说道:“给几位先生准备的礼物都已经备齐,太傅那还要不要再加一等?”
    毕竟刚刚皇帝陛下特地嘱咐一句,便叫人不由多想几分。
    荣宏渊倒是洒脱,他还没生出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心肠来,只是凭借直觉,摆了摆手:“不用,之前备的已经很好了。”
    他准备的礼物,不是母后那里珍藏孤本的刻板,就是上好的徽砚和松墨,不打眼又文雅,送这些给夫子先生最是合适。
    他说不用,张大宝就闭了嘴,老老实实跟着没再吭声。
    别看太子殿下年纪小,主意可正的很,他从来都是以太子殿下的旨意为先,轻易不敢擅作主张。
    他义父早先选他伺候太子的时候,便就知道他稳重懂事,也语重心长对他说:“殿下年纪再小也是主子,他说什么便是什么,只要不太出格,你照办就是。”
    因这一句劝告,他在太子身边便渐渐拔了尖,把其他几个中监都压了下去,成了唯一的大伴。
    如今宫里头人人见他,都要称呼一声小张大伴,没人敢不给面子。
    之后往勤学馆去的路途,太子仪仗便安静的多。
    荣宏渊趁机补了会儿眠,等到了地方,一下子却又醒了。
    他被张大宝扶着下了地,进了勤学馆先去偏殿净面更衣吃了口茶,这才往书房里去。
    因着整个宫中就他一个小殿下,书房里便也空空荡荡,只摆了一对桌椅,其他皆是存书。
    荣宏渊进去的时候,书房里只有两个伺候的小黄门在,他也不着急,坐下后便开始读书,今日要学的是《龙文鞭影》,这书以前母后哄他睡觉时读过,那时候年幼,他几乎全都忘了,此番既然要学,自然要先温习。
    侯儒和另一位讲师尹学义到的时候,从窗边就瞧见太子殿下小小一个人,正端坐在书桌前读书。
    别看他年岁小,仪态却有一种说不出的端方优雅,跟旁的小孩子完全不同,一点不叫人觉得幼稚。
    侯儒便满意地捋了捋花白的长须,示意黄门通传之后,便领着尹学义进了书房。
    而荣宏渊已经起了身,亲自上前过来搀扶侯儒:“太傅晨安。”
    侯儒是太子太傅,是太子的老师,自是不用冲他行礼,不过,也万万没有叫储君给他行礼的道理。只叫太子轻轻扶了他一下,他便往后退了半步,笑容可掬道:“太子晨安。”
    荣宏渊以前大典时见过他许多回,不过从未讲过话,倒是今日这一下相互问安,才算第一次见礼。
    两人客气过,侯儒便请荣宏渊先行坐下:“殿下,以后每逢双日都是老臣的早课,单日则由尹大人讲,他出身青城书院,比老臣的底子更好,今日老臣带他一同过来,也好熟悉一番。”
    荣宏渊身份尊贵,荣桀对他又上心,给选的讲师足足有四位,经史子集治国农经,不一而足。
    不过能叫侯儒亲自领来给荣宏渊见礼的,这位尹大人想必不简单,荣宏渊便也起身冲他拱手,两人互换一个小礼,便算是见过了。
    从这一日起,荣宏渊便开始了读书生涯。
    他每日上午两门功课,下午则是一门文课一门武课,等下了课偶尔也不急着回后宫去,不是留在勤学馆做课业,便是在校场练习骑射,日子倒也过得充实自在。
    冬雪融化,春花烂漫,一晃两年过去,荣宏渊已经习完启蒙书本,开始读四书五经。
    两年时光,他的个子猛的窜了一个头,如今站在那里,已经是个小大人,有点子太子威仪了。
    临近颜青画的千秋节,他想着给母后准备个别出心裁的礼物,下了课也没急着回宫,反而留在勤学馆里苦思冥想。
    张大宝就跟在身边,低声劝解:“殿下就抄份经书,聊表心意罢了。”
    皇后娘娘最是简朴人,往年里千秋节,朝臣夫人都不敢上太过华贵之物,别等着马屁拍到马腿上,自打脸可就不好了。
    殿下前两年还小,一般也就准备些幼稚礼物,什么亲自做的绢花风筝之类不一而足,在大人看来,自是没有一样能拿的出手的。
    不过他那么小一个娃娃,能给准备出来已经十分有孝心,可是得了满朝的夸赞。
    到了今年,他越发懂事起来,一想起自己做的那个紫了吧唧的大绒花,就羞愧得满脸通红。
    当时的自己怕不是个傻子吧。
    是以今年,他便立志要做个别出心裁的礼物,好叫母后高兴高兴。
    到底要做什么呢?
    太子殿下苦思冥想,还是没什么头绪。
    也难得今日侯儒整理书库,没来得及回宫,路过书房门口见他在那发愁,不由转身迈步而入。
    师徒二人也是两年的情分,荣宏渊对这个贼精明的太傅也是越发了解。
    个别老学究肚子里的墨水或许比他多,但绝对没他的黑,前朝那么多大臣,荣宏渊也就看他鬼主意多,平日里倒是一派仙风道骨,私底下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不过越是如此,荣宏渊也更愿意同他辩论,每每都能从他那听到新的辩解,这也是他越发刻苦的因由。
    辩论从来没赢过,当然要认真读书了。
    “殿下怎么还没走?”
    师徒两个感情倒是不错,因此侯儒这般一问,荣宏渊便利落答了:“学生还是想给母后准备一个新鲜礼物,若是同旁人一般,便也没了趣。”
    到底是小孩子脾气,什么都想比别人做的好,侯儒心里头偷偷笑两声,脸上却依旧是很严肃的。
    “陛下送给娘娘的贺礼,无论是什么自然都比旁人的要用心,”侯儒顿了顿,“您便是送一份刚摘的花儿,娘娘也会十分欢喜。”
    荣宏渊倒是一愣。
    侯儒轻声笑笑,耐心说道:“殿下对娘娘心是最诚的,娘娘心里头最是清楚不过,便是去岁那一朵绒花,娘娘都特地戴了两日,从未说过半句不好。”
    荣宏渊微微偏了头,倒是一副沉思状。
    侯儒知道他听进去了,便道:“给亲近之人送礼,只要用心,便比别出心裁强。同理,为人办事也是如此,虽不说事事一定都要做到最好,但只要尽力而为,便也能问心无愧。”
    说完这句,他自是风轻云淡走了,留下荣宏渊坐在那,一直留到金乌西斜,才回过神来。
    张大宝小心翼翼问:“殿下,这就摆驾回宫?”
    荣宏渊心不在焉嗯了一声,被他扶着出了殿门。
    门外,一阵微风吹拂,竟是满园飘香。
    自是“有木名丹桂,四时香馥馥”,荣宏渊终于露出一个舒心的笑来:“走,回宫!”
    第122章 番外二·二
    这一年的千秋节, 荣宏渊给母后上了两份贺礼。
    一份是丹桂飘香画卷,一份是亲手做的桂花酥, 颜青画见了这两份礼,眼眶都红了。
    荣宏渊论虚岁也不过才七岁,却也已经有这份孝心, 如何不叫她感动呢?
    虽说因着年纪小,桂花酥他只动动嘴, 手都没沾过,而长卷画的非常稚嫩, 桂花只有个大概的形状,一点的飘逸都没有, 可颜青画却也稀罕得不行, 每日里都要拿出来反复瞧看,惹的荣桀都要说她:“以前我给你送的画,你怎么没这么喜欢呢?”
    颜青画一听就笑了:“这话若是叫你儿子听到, 准又要笑话你。”
    自己家这儿子,什么性子做父母的最了解,他表面上装的比谁都好, 心里头如何想的却从来不说, 便是跟他老子斗智斗勇, 每次输了也都是一副可怜样子, 好叫颜青画心软去哄他。
    “这小子真是贼精贼精的,”荣桀叹一句,“叫侯太傅做他夫子, 最是合适了。”
    这一老一少,性子倒还挺像。
    如今安和殿里多少阁臣还念叨着侯阁老的好,却不知道当年被地里被他坑过多少回,这么多年也没想明白。
    自己儿子,自然怎么看怎么好,颜青画就说:“这不是挺好的,将来……总也得能管得了别人。”
    荣桀点了点头,声音略压低了些:“等他大些,咱们就不用再守在宫中,大越幅员辽阔,山河壮丽,总也要把岳父的那份堪舆图画完,了却他的遗愿。”
    颜青画摸着那份笔锋稚嫩的丹桂飘香图,微微勾起唇角:“都听你的。”
    泰和十三年,太子十岁了。
    仿佛一晃神的功夫,他便从一个牙牙学语的婴儿长成为英朗俊俏的少年郎,因着随了父皇的身量,十岁的他瞧着挺拔威仪,竟依稀有些青年人的样子了。
    如今侯儒已经上了年纪,因着每隔一日都要进宫教导太子,倒也硬朗,走路也还算利落。
    这一日他进了书房,见太子正捧着书在那发呆呢。
    侯儒倒是很少见他这般样子,不由轻轻咳了两声,问他:“殿下,这是有何事?”
    书房里这会儿都是太子自己的人,就连两个守门的黄门都是,没什么不好说的话,他闻言顿了顿,好半天才道:“最近,母后……心情总是不美。”
    倒是没成想他会说这么一句,侯儒微微愣了愣神,立即道:“前些时候端午宫宴,老臣还见过娘娘,瞧着也还是一如既往。”
    这位皇后娘娘端是大气通透,其实私下里他都跟自己夫人说过,论说胸襟气度,他们那位皇帝陛下都比不过皇后娘娘的,只不过偏巧投生成了女娃娃,也只能将就了。
    这样的性子,她又怎么会心情不美到叫儿子也看出来了?
    不过若是叫太子殿下这般上心,肯定是已经到了在他面前都不想掩饰的地步,倒是有些耐人寻味。
    荣宏渊话一说出口,就有些后悔了。
    母后最近脾气古怪的很,说到底也是他们家的家事,没得拿出来往外面讲的道理,他当即便道:“是学生着相了,关心则乱,太傅不用往心里去。”
    他这般说,侯儒便更是确认了这件事。
    他想了想,也不好叫太子就这么发愁,便道:“殿下,老臣说句掏心挖肺的话,您别嫌弃老臣多嘴。”
    荣宏渊忙请他坐下:“太傅且尽管讲来。”
    侯儒见他十分的严肃,认真想了想,这才说道:“殿下,虽您觉得是家事,不应当拿出来说,不过皇家其实也无家事和国事之分,于您、陛下和娘娘皆然,您能这般忧心娘娘,实在是至诚至孝,这一点实在难能可贵。”
    荣宏渊神色慢慢变了,他听得越发认真,眼神便定在桌上的纸笔处,动都不动。
    侯儒继续说道:“不过您也不能单看表面情形,有些事可以从相关人那里揣摩出些线索,不用非要自己苦思冥想。”
    小太子瞧着有了大人样子,也聪明伶俐不好糊弄,到底年纪轻幼,面对许多事情都把握不好分寸。
    他要做的,便是引导他自己思考,寻找出最恰当的应对之法,便没白当这个太子太傅。
    “您说娘娘瞧着心情不是很好,担心娘娘出了什么事,您有没有仔细观察过娘娘身边的管事姑姑和大宫人?她们是否也急急燥燥的?便是每日清晨同陛下打拳时,陛下又有何变化呢?”
    家中生活,跟前朝其实没什么不同,自己母亲心情不好,他可以看她的下人,可以观察自己的父亲,以揣测到底出了什么样的事。
    早朝上,其实也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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