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塘上放着一件大陶鬲,鬲口冒出热气,食物的香气弥漫在屋中。离火塘不远处,躺着一个小婴儿,他(她)安然沉睡,身上盖着一件麻布。浆果制作的紫红颜料,在麻布上涂出锯叶形的纹饰。
    虞苏跽坐在婴儿身边,低头端详,他闻到婴儿身上淡淡的奶味。
    “你禾姊的孩子,寄在这里。”虞母脸上露出笑容,她笑起来眼角有细细的皱纹。她五官匀称,眉眼温婉,年轻时该是长得很美。
    禾姊是阿耳的妻子,和虞苏家是隔壁邻居。
    虞苏压低身子,伸出手指想碰婴儿粉扑扑的脸颊。他手指刚摸上婴儿的脸,就被虞母拍走。
    “还不去吃饭,这么大的人,又跑去墓地玩。”虞母虽说是责骂,言语温和。
    “阿母,不是去玩。”虞苏乖乖端着碗,到陶鬲前盛食物。煮的是杂炖,有粟米、蚌肉,还有蔬菜。
    虞苏为自己盛上一碗,也帮母亲盛一份。
    “阿父呢?”
    “你父被虞君唤去,他吃过了。”
    热乎乎的食物,虞苏慢慢食用。他执着木汤勺,一口勺到嘴里,咀嚼吞咽,才再接一口。虞苏吃饭不像其他男子那么粗鲁,看着很乖巧。
    虞母摸了摸儿子的头,虞苏偏偏头,似乎不大情愿。他觉得自己年纪大了,已不是孩子。虞苏是家中最小的孩子,身为老幺,最是受宠。
    “阿母,我挖来一篮陶土,可以做两只陶盆。”虞苏记得昨日母亲洗螺蚌,不慎摔碎一只陶盆。
    “烧陶辛苦,等你长大了,跟你阿父到虞君那边听差。”虞母纺线的动作不曾停止过。
    “等我长大再说,阿母吃吧。”虞苏拿走母亲的纺轮,将一碗温热的食物递给她。
    虞苏的父兄都是虞君的手下,他们能出入位于聚落中心的宫城。虞苏不像同龄人那样对宫城感到好奇,因为父兄在里边任职的缘故吧。
    高高的宫城墙,将平民居住区隔开,通往宫城只有一道门,那道门由许多护卫看守。虞苏的父兄,担任的便是护卫的职务。
    吃过饭,虞苏来到院中,他的“工作室”里。那是一间小矮屋,以往用来放杂物,里边非常杂乱。虞苏把它收拾,用来放置制陶工具。
    虞苏将制陶工具搬到小矮屋外:一个小木案,一件陶转盘,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物品。虞苏把陶土放在一块平滑的青石上,他仔细挑走陶土里的水草烂叶,搓揉陶泥。
    当地的许多人家,都会制陶。聚落有一处大陶坊,专门为虞君烧制陶器。虞苏的师父,便是大陶坊的陶匠,虞苏唤他仁叔。
    青石板上的陶土细腻得像丝般,虞苏把它搓成泥条,用泥条盘筑法制作陶盆。
    陶转盘吱吱响,有序的旋转,转盘上的陶胚在一点点成型。
    不知过了多久,听得一只肥啾在棠梨树上喳喳叫,虞苏停下转盘,抬起头。他用手背擦拭耳边的发丝,缀在小发辫上的流苏蹭过脖子,痒痒的。
    虞苏一手泥,他挪开位置,到木桶里洗手。一去一回,他看到到搁放在青石板下的一枝月季花。它快蔫了,早上沾染的露水,已被风干。
    虞苏捡起月季花,将它放在陶胚身旁,和陶胚一起端到木架上。
    风和正午温度的作用,让软软的陶胚渐渐拥有硬度,也让月季花枯萎,凋零。
    日光在木架上悄无声息地移动,像天上的云那般。
    虞苏执毛笔,给陶胚绘上黑色的颜料。他绘的便是月季,捕捉的是含苞未放的花瓣姿态,优雅动人。绘好纹饰的彩陶,黑白分明,素雅别致。
    虞苏家没有烧制陶器的窑子,他用木案端上半成品的陶器,朝仁叔家走去。
    棠梨树上的肥啾还在喳喳叫,远处,几个调皮的孩子在院外追逐。
    **
    水畔的芦苇,在晚霞的爱抚下,绽出金黄的光芒。
    赶着羊群的姒昊,突然伫足,眺望荒野的落日。他抱胸侧立,手中执着牧羊鞭,抬起的脸漠然而沉静。他的五官十分英俊,眉眼带着与年纪不相符的沉毅。他相当年轻,年龄约莫十六七岁。
    “汪汪!”
    一头小黑犬绕着姒昊兜转,它摇动尾巴,不停吠叫。它还小,身圆腿短,叫声带着奶气。
    姒昊捡它时,打算养它当牧羊犬。还需待它长大,将它训练。
    “咩咩……”羊儿们欢悦地叫唤,像似在催促主人,日已西矣,快赶我们回羊圈吧。它们的肚皮吃得圆滚滚,春日漫山遍野的青草,让它们过着无忧的生活。
    姒昊收回目光,发现羊群跟着头羊走出老远,走的正是回羊圈的方向。
    姒昊牧羊的地方离家不远,但是没有道路,四周尽是荒草。蔓延的荆棘,往往将穿草鞋的脚挂出血来,草丛里也潜伏着各种蛇类。
    初来此地,姒昊饱受其苦。不得不用一个石贝币,跟当地居民换来一双羊皮鞋。
    褐色的皮鞋踏过草丛,沙沙作响。羊儿们踩着轻巧的脚步,顶着灵动的耳朵,一路咩咩叫唤。偶尔一只停下吃草,姒昊撵它,鞭子抽在草地,他爱惜他的牲畜。
    暮春来到角山,跟牧人购下二十多头羊,有大有小。养育这段时日,都还活着,而且活得不错。
    “咩咩……”
    一头白羔羊突然驻蹄,它朝一簇花丛凑了凑鼻子,那是怒放的月季花。
    熟悉的花卉落目,姒昊伸出手,触摸柔软的花儿,两片花瓣掉落在他掌心。他的神情似凝重似忧郁,他拍去花瓣,将白羔羊赶进羊群。
    夕阳下,他和羊群的身影被拉得很长很长,他的身后,还跟着一条黑色的小狗崽。
    第2章 帝向之子
    夜晚,虞母在舂米,准备明日的米粮。她用木杵击打石臼内置放的谷物,使谷物脱壳。击打的声音,带着节奏,熟悉的声响,是孩童们睡梦前的摇篮曲。
    虞母用一个葫瓢,将散落在石臼四周的粟米收拢到中间,让它们均匀挨受木杵的打击,好将谷壳都褪去。舂米需要耐心,不需要很大的力气。
    “苏儿,你不去社里吗?”虞母发现儿子还待在家里,外头天黑,社树那边肯定很热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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