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昔家在南区,从北区走过去,要通过一条溪,一座木桥,路不短,虞苏腿脚便捷,代虞母走一趟。虞母将公鸡的两只翅膀绑住,让虞苏提拿,虞苏抓住公鸡翅膀,它老实挂在虞苏手上,不敢挣扎,呆若木鸡。
    一大早,提着一只鸡,穿街走巷,虞苏事必要引人注意,才出家门,就和好几位邻人打起招呼,有问:“小苏,你要到哪去?”有说:“怎么不用鸡笼装着,路上怕它跑啰。”
    虞苏不嫌烦,笑着和人交谈,一个个应答。一路走走停停,来到木桥,虞苏右手提得酸麻,将公鸡放地,想换左手提,不想这只一路表现老实的公鸡居然趁机想溜,咯咯叫着,晃着身子逃跑。
    “别跑。”
    虞苏扑它,一地鸡毛,它从虞苏指尖溜走,但也没自由多久,就落入另一人手中,虞苏对上一张温和的笑脸,那人把公鸡递他,提起搁地上的竹篮走了。
    抱住公鸡,虞苏看他静默地渡桥,向桥南走去,他穿着一身陈旧但整洁的粗麻衣服,一头长发,未束起,一半编辫,一半披在肩上,但相当朴实,没有任何发饰。虞苏见过他几次面,知道他是风羽。
    不知道他篮子里提的是什么,他好像也住在南区附近。
    虞苏不觉多看了他两眼,觉得真是一个安静的人,很难想象,那天在神木下的花草坡,他会和虞正那样……
    去花草坡幽会,对虞苏而言,那是很害羞的事情,当然他也没和人去过。
    虞苏脚步快,风羽走得慢,又在前面被人询问,虞苏听人说:“风羽,你又给阿正送什么吃的来啦?”说话之人是位妇人,长得粗实,一脸揶揄的笑。
    风羽低语:“做了面糕。”
    妇人身旁的四五位邻人,在一起笑着,她们都是些清闲的人,在家门口闲谈。虞苏想,他真老实,换是自己就不跟她们实说,不对,怎么会去想换成自己呢?
    “你要是女子,阿正还不得娶你做妻,天天给他送好吃的。”
    “哈哈,我看也挺般配。”
    这群妇人真是有点可怕,虞苏低头提鸡,悄悄悄悄走过去,不过还是有人认得他,唤他:“不是虞昔的弟弟吗?给兄长送鸡来啦?”
    虞苏应声:“嗯。”
    “这孩子长得真俊啊,今年几岁啦?”
    “十五。”
    “有喜欢的女孩儿吗?我们惠儿,长得可漂亮啦。”
    一位和虞苏年龄相仿的女孩儿被妇人们推了出来,女孩满脸通红,和虞苏对了一眼,又慌张钻回人群。
    “哎呀,害羞了。”
    虞苏脸皮薄,加快脚步离开,他和风羽走在一起,两人离开这群叽叽喳喳的人,风羽问他:“你就是虞苏是吧?”两人以前都没交谈过,因为年纪不相仿,住的又不同区,很少接触。
    虞苏应道:“是的。”
    两人也就这么一句交谈,再没其他对话,前方,便就是虞正的家。虞苏看风羽镇静地从那群妇人的揶揄里离开,又若无其事地走进虞正家,不知晓他心里是如何去看待他们之间的事?又是如何去看待别人的目光呢?
    虞正家的院子有土墙,风羽走进去后,虞苏便就看不到他了。虞苏继续往前走,他兄长家,离虞正家不远,就隔三户人家。
    虞苏来到兄长家院子里,院子空荡,他往屋内探看,见到一位在堂上织布的妇人,正是他嫂子粟。粟抬头看见虞苏,急忙放下织布梭,迎了出来。虞苏放下公鸡,对她说:“阿母让我送来,给小辰吃。”
    粟去找来一只鸡笼,把公鸡罩住,她说:“小叔,你先歇歇脚,我去厨房。做了些鱼酱,还得劳小叔带过去。”
    往日,虞昔常送鱼肉,他爱捕鱼,得空就划船出去网鱼,有多余的都往父母那儿送。虞苏看嫂子进厨房,他在堂上走动,看见屋子的小辰。他是个瘦弱,胆小的孩子,坐角落里,正在和一条小狗玩耍。
    小孩子总是容易夭折,能健健康康,活蹦乱跳养大的,都是靠运气。小辰自出生就体虚,一度以为会夭折,不想也养到五岁。小辰抬眼看着虞苏,弱弱唤着:“小叔。”虞苏蹲下身,摸了下他的头,轻声问他:“外面太阳暖和,和小叔到外头玩好不好?”小辰摇了摇头,兴趣缺乏,自顾拿一根芒草逗着小狗。
    粟捧着一罐东西进来,把陶罐递给虞苏,无奈说:“邻家的孩子会欺负他,好在跟他父一样,喜欢去水边,常带他外出捕鱼。”
    倒不是怕他性情孤僻,而是怕他学不到东西,孩子们在一起玩耍,能相互学习,漫山遍野跑,认识花草果蔬,鸟兽飞禽。
    虞苏抱着陶罐,虞苏跟嫂子道别,便就离开,返回北区。
    人们喜欢吃东西沾沾酱料,所以几乎家家户户都会作酱,虞苏家也有好几个酱缸呢。想想,在落羽丘上的姒昊,没有酱瓜,豆酱,生活确实太艰苦了。
    抱着一罐鱼酱的虞苏,想着田里的豆子快能收了,不如也做一罐豆酱密封,等要去角山,再带去给姒昊。
    **
    落羽丘上,姒昊用芦苇束给白马刷洗身体,他避开马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尽量不弄疼它。这匹白马,经由逃出土牢,打架斗殴,陷入泥沼,已经成为一匹灰不溜秋的灰马。清水一瓢瓢泼在白马身上,将污泥灰尘冲洗,显露出白马的原色,真是雪白,光泽。
    就是在任邑,姒昊也没见过几匹这么漂亮的马,相当喜爱。姒昊会御车,他对马的性情,比较熟悉,也和它们相处过。想来养它并不难,只是先得帮它疗伤。
    将马儿清洗干净,逐走盘旋在它身边嗡嗡不休的苍蝇,姒昊给马的伤口擦草药,这里涂涂,那里涂涂,雪白的一匹马,又变成了一匹白绿相间的马。
    白马温顺地卧在草堆上,它像似知晓姒昊是在治疗它,没有任何抵抗,偶尔嘶叫两声,听着挺悲伤。姒昊觉得,他自己和这匹马有点相似,都是被“驱逐”者,无论白马从哪个群体里出来,它已是孤零零,而自己同样如此。
    “好好养伤,我给割些新鲜的草料。”姒昊梳理马儿的鬃毛,跟它说话,白马回头看姒昊,马眼看起来很温柔。
    “汪汪!”大黑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跑上野麻坡,对着白马吠叫。它站得离白马远,看得出它是有点怂,可又不是非常怂,它敢冲它怒吠。
    “大黑!”姒昊喝止它,唤它一起下山。听得主人的唤声,大黑欣然跟着主人下土坡,它跟前跟后,特别殷勤,还不时要汪两声,吸引注意力。
    姒昊把大黑留在草场,他去水畔割草,捆扎,背着青草,走回野麻坡。他想等它养两天,伤好得差不多,再拉出去吃草,每天多背趟草,辛苦点而已。
    姒昊把草喂马,想着离开任邑时,曾跟吉华开玩笑说,他这一出去,就去牧羊牧马,耕种蔬谷。在任邑学习的东西,不能用于生计,来角山倒是学到不少东西,也算没有虚度时光。
    马儿需要一个棚子,挡风避雨,不过右臂受伤的姒昊,无法挥动石斧伐树,他暂时还做不了,只能先让马儿栖息于避风的树下,在下方多垫些枯草给它卧躺。
    喂好马,姒昊回落羽丘,他去烧水,灌陶壶,好下山去看羊。
    陶鬶的水沸腾,放凉,储存在水壶里,姒昊将水壶绑在腰间,从门口拿了柄青铜矛,便就下山去了。起先,每每他用陶壶喝水,都会想到任水之南的那个人,才几天过去,就也习惯了。
    走到草场,姒昊朝林丛的小径探看,空荡无人,两天前束从那里走来,告知姜沟那边有人被杀,并说等凶手缉拿,会来告知他。不知道为什么,姒昊有点在意,而束并未再来通知。
    落羽丘这两日,也没有什么陌生的人影经过,一切都很安静,就像渡过的那三个月里一样。
    **
    三天前,一个黄昏,狗尾滩来了两位外来者。
    狗尾滩的外来者不少,大多是牧民,狗尾滩的居民对牧民习以为常,他们也很擅长辨认。牧民身上或多或少会有牲畜的气味,当地养的犬,便是这般区分危险与否。进入狗尾滩的牧民,它们不会吠叫,但是很奇怪,这两个天将昏前来的外来者,把狗尾滩的七八条狗都激怒了,它们拉长脖子吠声连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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