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凌冬接着向郁千里介绍了田乔。
    但田乔明显有些走神,一直像见鬼似的瞅着郁禾。
    郁禾虽然挺着个肚子,但一身白衣,让他根本没办法把他与楚凌冬包养的小情,联想到一起来。
    “楚总,没想到你还惦记着郁禾。”郁千里说着,抹了把眼泪。
    “不会忘记。”楚凌冬低声说。
    看来楚凌冬此行并不是为了看他的“气血不足”之症,是为了晕迷中的“自己”而来的。
    郁禾刚才见到田乔时的那股不平之气,便顺畅了很多。
    不过,自己凭什么有不平之气?郁禾对自己也挺无语。
    只是郁禾还是有些百思不得其解,楚凌冬一二再,再而三地对自己表达了最大的善意,而对这个人,他却一点印象都没有。
    不可能是患者,像楚凌冬这种人,是属于过目不忘的类型。而职业习惯,让他又会刻意对自己的病人形成记忆。
    而平素,他根本都没见过这个人,更别说交际。
    郁千里前面带路,郁禾、楚凌冬于田乔紧随其后,进了南屋。
    这一刻,郁禾的心像是要从嗓子眼里跳了出来。
    他看过郁千里无数次从这屋里进进出出的身影,如果他愿意,他也有的是机会去看看自己的身躯。
    但每次这个念头出现,便有一丝胆怯阻止了他。
    他在怕。
    怕真正的自己一直就那样,躺在那里。
    而自己一直只能在这具身躯周围游离、徘徊。
    他怕永远都无法让郁千里知道,他疼爱的孙子,事实上一直都在他身边,从未离开过半步。
    四个人都放轻了脚步,连呼吸似乎都轻了起来。
    正在厅堂打扫房屋的桃姐把田乔手里的花接了过去,把花瓶里的花换了下来,把百合插了进去。
    郁禾的病床设置在里屋。被郁千里安置在自己卧室的旁边。
    他仰躺在病床上,手上挂着输液。
    他需要无时不刻地输送氨基酸、葡萄糖等营养液。旁边还有个心电图机。
    仪器显示:这个身体生命状态正常而稳定。
    而平躺在床上的那具身体,神情恬静,呼吸轻和,连脸色都很好,看起来不过场深层浅的酣睡。
    郁禾一直都回避的这具躯体,在真正看到的这一刻,整个人都松驰了下来。
    他依然是他。
    郁千里在孙子上倾其所有,把他照顾得安全、周到。
    只凭药物,这具身体看起来不会这样恬静、安详。
    郁千里一定常常陪着自己说话。
    纵然这个人的神魂已不在这具身体上,但冥冥之中,这份爱与亲情,却依然能够传达到郁禾的意识里。
    放松下来的郁禾,看了一眼楚凌冬。
    楚凌冬正出神地凝视着床上的人。他的姿态严整,带着庄重的仪式感。
    郁禾心里一动。
    他与楚凌冬不长不短的一个月相处,让他对楚凌冬的言行已有了个基本的判断。
    楚凌冬的脸上有着一丝隐藏极深的感情。单从他微微下垂的眼睛判断,他的神情也应该是相当柔和的。
    而他并不认识自己。
    几个人重新回到了客厅落座。桃姐过来给几个人到茶水。
    郁禾站起来帮忙,给郁千里端了一杯过去,郁千里却冲他摆摆手,慈爱地说,“先给客人端去。”
    郁禾便一声不吭地把手中的茶杯放在楚凌冬面前的茶几上。
    起身的时候,不由地一抬眼去看楚凌冬。楚凌冬却也正在看他。
    两人的目光,毫无预兆地碰在了一起。两个人似乎都有些意外,而闪避不及。
    三秒过后,郁禾移开视线,转身走开。
    楚凌冬默默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茶水咽了下去,也分辩不出什么滋味。
    几个人坐定后,“楚总百忙之中,说是有事相商……”郁千里问楚凌冬。
    楚凌冬放下茶杯,这是他一直以来的心病,也筹划了很久的计划。
    “对于郁医生这种状态,我一直十分关心。也一直想在这方面,力所能及地帮上忙。但在医学方面,郁老爷子是专家。也没有我置喙的余地。但今天过来,是我的一个想法,想说给郁医生听听。我这个发小田乔,一个月前,才从外国回来。他就读大学的一位同窗好友,是霍普金斯医院院长的儿子。我听小田提到这事,就想,能不能把郁医生送出去治疗。而且,就郁医生的情况,我也通过小田的校友与院方进行了联系与沟通。昨天,那边给了明确回话,对郁医生这种情况他们也很在意。并表示,如果这边有就医意向,医院那边随时做好接收准备……所以,不知郁大夫觉得可行不可行?”
    只要是学医的都知道霍普金斯医院是脑科神经方面的领头羊。
    虽然一直没查出郁禾无法醒来的原因,但不管是中医,还是西医都会认为是脑子出了问题,而不是三魂六魄出了问题。
    楚凌冬顿了顿,“如果您有这个意向,可以把郁医生全权交给我。我会亲自把郁医生送过去,并联系一切的相关事宜。等安顿好之后,如果老爷子有时间,您可以去看看,如果没时间,我会找专人全程看护。”
    郁禾在一旁听得冷汗涔涔。
    首先他对楚凌冬由衷地表示感激。毕竟楚凌冬不欠他什么,却能为他做到这个份上。这不仅仅是出钱的问题,还是在操真心。
    但感激之余,便是着急。
    如果郁老爷子真被楚凌冬说服了,那就是南辕北辙了。
    他不是脑晕迷,他只是魂穿了。重生在许安的身上。
    如果千里迢迢地把自己的身体送到外国,瞎花钱不说,这具身体如果不在郁千里这里,郁禾便有一种命悬一线的不安全感。
    他不是对楚凌冬不信任,而是楚凌冬把事情安排得再细致,再圆满,他也不可能日日守在自己身边。
    而老爷子这么大年龄,也跟着过去,郁禾也是不愿意的。
    郁千里也在沉吟着。显然他也在考虑这件事的可行性。
    楚凌冬似乎非常想说服老爷子,“或许可以试试。”
    现在,那位郁医生像没事似地躺在那里,但这一睡,却不知道睡到什么时候才醒。
    楚凌冬看过一些植物人苏醒的新闻报告,也查过相关资料。快的半年几个月,慢的十年、二十年,或者永远都无法醒来。
    郁禾医生这么年轻,楚凌冬不希望他的青春与生命就这样消耗在病床上。
    郁千里终于抬起头来,却把目光移向郁禾,“小许,你看呢。”
    看来老爷子心里十分纠结。
    一来,可能真如楚凌冬所说,这是个机会。二来他也是医生,确信郁禾脑部的器质还是神经都没什么问题,送到那儿不一定有用不说,来回折腾,他又怕会起反作用。
    即然问到了自己,郁禾当然不会放过这样机会。
    “郁医生的头部诊断没有任何外伤或是内伤。而济世医院与霍普金斯医院虽然还有一定的差距,但脑科在全国却是数一数二的,所以这个症断结果变更的机率小到几乎为零。如果在器质没有受损的情况下,患者醒来依靠得不仅是医术,还有来自亲人的关心与爱护。这种被亲人唤醒的例子并不在少数。”
    郁禾看向郁千里,“虽然郁医生现在处于沉睡状态,但他依然还是可以感受到外面的一切变化刺激,如果有老师在的话,我相信他一定会更加安心。而到外国,一路辗转颠簸,我担心会适得其反。”
    郁千里看看郁禾,又看看楚凌冬,心中的天平一会儿向这边倾,一会儿向那边倾。
    看来他心里挣扎得厉害。
    而楚凌冬盯着郁禾明显有些郁闷。
    他抱定主意,游说郁千里把郁医生送出国,但这个人的一翻话,显然对郁千里又产生了反效果。
    郁千里最终叹了口气,“谢谢楚总。你三番两次地来看禾禾。我现在心里很乱……”老爷子喘了口气,“但我想让他在我身边呆上一段时间。过个一年半载,如果他还是这个状态,我再考虑把他送出国。”
    郁禾暂时松了一口气,而且诚心希望楚凌冬少掺合进来。
    楚凌冬一脸失望。
    但他虽然关切郁医生,但比起郁千里,却没太大的发言权。
    躺在病院上的是他的孙子,而自己与这个人却毫无关系。
    他只有说,“也好。这也只是我的提议,什么时候老爷子改变了想法,随时给我联系。”
    楚凌冬放下了茶杯。这个话题告一段落。
    郁千里忽然开口:“有个事儿我一直就想问来着,楚总是不是认识禾禾?你对他实在是关心得紧。”
    第二十五章
    郁千里替郁禾问出了他想要问的问题, 不由心里一紧。
    而郁千里则是慈爱地看着楚凌冬。只要与他的孙子禾禾有一点联系的人, 都能牵动他的心肠。
    楚凌冬显然有些犹豫, 迟疑了两三秒才说:“我是他的一位患者。郁医生医术高明,心地善良, 让我很感动。”
    楚凌冬的话郁禾是不信的。
    他并没有这个患者。
    “哦。原来如此。”郁千里微微地笑着点了点头。
    看着楚凌冬, 眼神就更慈详了。
    楚凌冬此行, 看来是无功而返。
    他站了起来, 这是要告辞了。
    “还有一件事想麻烦郁大夫。”楚凌冬忽然说。
    “乐意效劳。”郁千里和蔼地说。
    “您能为我号号脉吗?”
    郁禾不由看了楚凌冬一眼。也算共处了近一个月, 倒没发现他身体不适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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