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四郁禾主动地联系了陈兰芝,给她预约了心理专家门诊。陈兰芝那边依然一副怨声载道的样子,但她欠的堵债,还没有还清,只有先委屈自己,过来一趟。
    以前,为了钱她什么都能作,什么也敢做。何况这只是让她去趟医院。
    从许安七岁,陈兰芝便带着许安来到n城治病,n城是省会城市,便在附近辐射的城市边缘找了个地方租了房,许安一边上学,一边寻医。
    第二天陈兰芝坐了最早的一班长途巴士,两个多小时的车程,到了济世医院。
    因为是预约,而心理科相对别的科室并不是那么拥挤,陈兰芝第一次被叫了进去。
    医师四十上下,经验丰富,一眼就认出了她。和她开了几句玩笑,问了些诊状,又做了些测试题,又皱着眉头,思量了一会儿,开了药。
    陈兰芝对这个医生颇有好感,一点没有她把当病人的样子。甚至还与她聊了天,问了她的住址后,还说了一句:这大老远的,真不容易。
    是不容易。可这不是为了钱么。
    陈兰芝从医院里出来,时早还早,便直接坐公交车到了长途车站。下一趟到站还在等很长时间,她就把就诊医院与拿的药拍了照片,发给了郁禾。
    不出两分钟,她的手机上已接到了转帐通知。
    这个儿子现在做的事,已超出了她能理解的范围。明明让她心烦又讨厌,却还是按照他说的,前来就诊。
    但紧接着,郁禾电话就打了过来。陈兰芝接听了电话。
    “钱给你转过去了。”郁禾说。
    “嗯。”陈兰芝有些懒得回应。
    那边间隔了几秒才说:“你什么时候回去?”
    陈兰芝心里不由又冷哼一声。以前她找楚凌冬的时候,这个老总都会安排她在这里住上一晚,然后由楚凌冬的秘书,那个叫小吴的给她定票,坐高铁回去。虽然坐高铁要绕路,与坐长途巴士花的时间几乎差不多,但她心里觉得舒服。
    这次,估计这个儿子不会再给她出车旅费。趁着时间尚早,她还是直接回去要好。
    “马上就走。”
    “你现在在哪儿?”
    “长途车站。”
    “你等等,我送你回去。”那边说。
    陈兰芝愣了愣。以前许安别说送她,连见都不想见自己。而且自己已到了车站,有什么好送的。
    但时间还早。她也不置一辞。
    等见到郁禾时,陈兰芝斜了斜嘴角。她以为郁禾会坐了楚凌冬那个虽然她不认识车牌,但明显很贵的车过来。但郁禾却是从的士上走下来。
    而且看来走得十分慌张,什么御寒的东西都没戴。
    今天是节气大寒。天气一直阴沉沉的。天气预报,晚上还会有小雪。
    “怎么?这是楚老板闹矛盾了,还是被人家甩了?”陈兰芝嘲讽地说。
    郁禾没回话,只问她,“买票了吗?”
    “没有。”一张票一百多,既然郁禾说要来送她,票肯定要他给自己买的。
    果然,郁禾转身进了车站,一会儿出来,手里拿了两张票。
    陈兰芝这才意识到郁禾所说的送,是要送她回家。她一脸狐疑,十几年,许安都不怎么回去。
    现在这是演的哪一出?
    “真跟楚老板真闹矛盾了?”虽然陈兰芝心里讥讽这个儿子,但也不愿他真跟楚凌冬闹翻了。
    她清楚这个儿子的底细。他配不上那个楚老板。
    如果真的被甩了,他一辈子可能都遇不是那样的人了。
    “不是。就是回去看看。”郁禾的眼睛瞄向车站大门。他们即将乘坐的大巴还没有来。
    陈兰芝压根不信。“回去看什么?”
    而且那个地方,有什么可看的。在她的记忆里,全都是灰色的。她上学的时候,想过要像同镇的其他年轻人一样,和老公一起靠双手打工挣钱,在城里定居下来。
    但因为这个儿子,断了她所有的念想。
    而同镇上那个远房姐姐,楚凌冬的母亲,因为没有这些负担,过上了与她截然不同的人生。虽然死的早,但换成是她自己,她也愿意。
    她想要另一种活法。
    大巴车进了站,车站响起了到站的广播。郁禾替陈兰芝拎起地上小包,率先走了过去。
    长途大巴还算干净,但时值年末,人坐得满满当当。两个位置,郁禾靠里坐了,陈兰芝坐在外面。
    郁禾挪了几个方向,腿也没地伸,十分挤。
    车发动了,过道上的人都找了位置坐了下来,车里安静了不少。
    “你上次,见到我从医院里出来是什么时候?”郁禾找了个空闲问。
    陈兰芝一双眼睛钉子一样盯向郁禾。这话感觉不像是随便就问出来的。
    “有一次我不是摔了一跌么,有些事就有些记不大清楚。”郁禾说。
    摔了一跌,脑子便不清醒,陈兰芝听过不少。镇上的也有例子。但因为没了记忆,性子也跟着一变,倒是很少。
    这样一想,陈兰芝倒希望他多摔几跌。
    “也就两次,就是有个大半年吧,我去城里找你,看见你从那个医院出来。”
    说着忽然警觉,“你去那儿干什么?你现在还想着做手术?”陈兰芝问。
    “没有。”郁禾说。
    陈兰芝又看向郁禾的肚子。现在,他咸鱼翻身,也就靠的是个肚子。
    她不是不知道这个儿子。纵然真的起过做手术的心,也只有一段时间。
    还是十三、四岁的时候。那时他才开始意识到自己与别人的不同。不像是小时候,干着急的只是自己。
    但他的情况太特殊。男女器官都十分完备,要真的做治疗,是个漫长而持续的过程。要吃几年激素,还要不停地手术。
    她与他都耗不起时间,而且也根本没那个钱。中医,西医都看过,也就死了这份心。
    许安过了那一段时间,也不再想治疗的事了。也没见他有多烦恼,就是爱在外面混。高中时候,就开始不回家。
    陈兰芝连自己都管不了,当然也管不了他。
    长途巴士对郁禾实在是有些痛苦,腿一直伸不直,腰也跟着酸痛起来。两个多小时,终于到了目的地。
    从市区到镇上又坐了大半个小时的公交,到达时已是近三点。
    集镇与所有的集镇一样,拥挤破旧。虽然经过几轮各种创建活动,但文明的新风依然没有彻底刮过来,虽然也算干净,但沿街尽是出店的小商小贩。
    镇上基本上都是三、四层的小楼。上面居住人,下面当店铺。
    郁禾一言不发地跟在陈兰芝身后,从主路穿过,进入小道,又曲曲折折地拐了很长时间,才在一处停了下来。
    陈兰芝租的是两间平房。房东的几个儿子在城里落了脚,又把老人接了去,无意在这里重建房屋,便以大甩卖的形式,把房子给了陈兰芝用。这里现在算是她的家。
    屋里铺着瓷砖。本来是白色,现在已发黄、破损,暗沉沉的,像是一直蒙着一层污垢。
    陈兰芝直接进了一间屋,想必是换衣服。
    旁边还有一间,郁禾估摸应该是许安的住处,推门走了进去。在进去的那一刻,心脏又有些不规律地跳动。
    屋里陈设十分简单,几乎是一目了然的。
    一张单人床,一个简易组合书架。书架里没几本书。墙上贴着几张海报。有露着胸肌腹肌的猛男,也有神情羞涩的花样小鲜肉。看来许安一开始就清楚自己的性取向。而不像自己。
    郁禾拉开了拉屉。一些扔得乱七八糟零碎,还有几本杂志。不知道许安从那里弄的,倒是一惯的趣味与审美,充斥着情情.色色的男男女女。拉开衣柜。衣柜里的衣服多得让郁禾吃惊。
    这应该是许安高中时的衣服,但已经很不像样子了。
    郁禾关上柜门,又艰难地爬在地上,看了看床底下。下面果然放着一个小木箱子。
    郁禾的心又不受控制地急剧跳动了几下。
    他把箱子从床底下拖了出来。
    箱子并不大,像是一个大尽寸的盒子。郁禾摁向开关时,手顿了顿。
    一时间,他不知道自己是希望发现些什么,还是不发现些什么。
    但郁禾还是打开了箱子。一瞬间,愣了愣,下一刻,脸上涌起了红潮。
    里面放个几个不同形状,不同尺寸的成人玩具。还有塑料包装的避孕套。
    郁禾啪地合上箱子,又蹲在地上,把它塞回了床底下。
    没有任何发现。
    对于十七、八岁的许安,唯一的秘密就是箱子里的东西。
    郁禾坐了下来。屋里因为破旧,与冰寒的瓷砖,太过阴寒,郁禾觉得甚至比外面还冷。
    坐了一会儿,两腿便有些发麻。
    郁禾站了起来,推门出去,碰到刚要进来的陈兰芝。
    虽然陈兰芝与许安是天生的仇敌,但这也是他多年来第一次回家。
    “你想吃什么?我去做点饭。”
    现在都已三点。而两人中午都没吃任何东西。
    郁禾摇摇头,“我这就走。”
    陈兰芝一下子瞪大了眼睛,下一刻,惯性地冷笑。这个儿子还是像以前一样,看不起她,看不上这个地方。
    陈兰芝忽然发了火,“滚。给我滚远点,别再给我回来。”
    郁禾站了会儿,“下周我还会提前把号给你挂了,记着提前过来。”
    说着,出了门。
    不管许安与陈兰芝的恩怨如何,他们毕竟是母子。一直以来,对于陈兰芝的辛苦,许安都不当一回事。
    现在,虽然自己并不是许安,但顶着这具身全,难得回来一趟,不过十几分钟,椅子都没有焐热,就又要走。
    郁禾在心里对陈兰芝说了句抱歉。
    下午六点,郁禾又坐上了返回n市的大巴。上车的时候,郁禾在车站小卖部买了两个面包,胡乱地吃了几口。
    天已暗了下来。大巴走到半路,已飘起了雪花来。车放慢了速度,到了n市,已近9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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