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慕枫一眼就能看穿丁卯对墨远的心思,心里堵得很,自然不放心墨远一个人面对他,便在墨远身边坐下。
    丁卯对他们的形影不离已经见怪不怪,心里一阵黯然,低下头恭敬行礼,先是给他们俩拜了个晚年,又对墨远道了恭喜。
    自从得知了墨远的身份,他就每日提心吊胆,总担心他出什么意外,而自己对此又无能为力,今日宣王受刑,全城百姓议论纷纷,他一下子就猜到了最近京城的风波都与墨远有关,松口气的同时心里激动不已,迫不及待地就赶了过来。
    墨远请他入座,笑道:“丁掌柜最近辛苦了,不知如今进展如何?”
    丁卯道:“回公子,属下已经与几大世家都建了交情,其中有半数开始有生意来往,不过关系还不够密切,须得再费些时日。”
    自称由“丁某”改为“属下”,关系自然就亲近了许多,连慕枫微微眯眼,心里越发不得滋味。
    墨远只觉得这是人之常情,并未多想,点头赞道:“这已经超出我的预料了,丁掌柜果真是能成大事的人。”
    丁卯忙道:“公子过谦了。”
    墨远又询问了一些具体事宜,丁卯都答得详尽,显然是真正用了心的,说话间,下人将饭菜端上来,丁卯一愣,不明白怎么这时候用饭。
    墨远笑道:“午饭没吃,丁掌柜可要一起用些?”
    丁卯忙道不用,匆匆起身就要告辞。
    连慕枫道:“好些日子没见到丁丑了,他最近也在京城么?”
    丁卯道:“他也在京城,有时我出去走动,生意就是他帮忙在料理。”
    下人将饭菜摆好,连慕枫便拿起筷子给墨远夹菜,笑道:“再过几日我们就要离京了,以后再有事禀报你家公子的时候,若你抽不开空,不妨就让丁丑跑一趟。”说着转头看向墨远,“阿容,你觉得呢?”
    墨远笑着点头:“丁掌柜事务缠身,若确实走不开,也不必勉强,你们兄弟都是能干之人,谁来都一样的。”
    丁卯顿了顿,压下心底苦涩,恭敬道:“是,多谢公子体恤!若公子没有别的交代,属下这就告退了。”
    墨远笑了笑:“好,丁掌柜慢走。”
    丁卯离开后,墨远松懈了全身力道,歪靠在连慕枫身上,神情疲惫。
    连慕枫忙将他扶住,脸颊在他发顶蹭了蹭,低声道:“我喂你?”
    墨远抬眼看他,笑起来:“好啊!”
    *
    宣王受刑后,紧随而至的还有朝廷对数位大小官员的惩罚,这些人砍头的砍头,抄家的抄家,流放的流放,一夕间京城涌起腥风血雨。
    不过这腥风血雨来得快去得也快,罪臣伏法后,皇帝又颁布一道道诏令,为当年所有枉死之人正名,皇后颜氏、太子夫妇、太子太傅、内廷左史……所有受到牵连的无辜之人连同九溪族全部沉冤得雪。
    这起莫须有的谋逆案前后跨越整整二十年,如今终于真相大白,百姓们响应皇帝诏令,家家户户挂起白幡,宫中更是处处素白。
    郑歉坐在寝宫中,枯瘦的手捂着脸,埋着头无声痛哭。
    太监在帘子外面看见,吓得赶紧垫着脚退出去,只以为他是在哭冤死的太子。
    郑歉哭了许久,抬起头擦擦眼泪,重整精神,抬手敲响桌上的铜钟。
    他与皇帝嗓音不同,墨远刻意造出皇帝说不出话的假象,他这些日子都是用铜钟唤人的,没多久,太监走进来,他提笔写了几个字,命他去宣大臣议事。
    朝堂上的位置空缺了一大片,接下来要做的自然是填补这片空缺,一番升降调动,这空缺挪到下面去,便急需新的有才之士补上,郑歉照着墨远的意思,装模作样与大臣们商议一番,最终下了一道旨意:加开恩科,从民间选拔人才。
    告示贴出来,全天下的学子都沸腾了。
    没几天,又一则消息惊呆了众人:曾在京城掀起风波的窃钩大盗其实是为父报仇的皇孙谢容禛,如今太子谢桓沉冤得雪,皇帝决定恢复谢容禛皇孙的身份,不日将派出鹰卫将谢容禛迎回皇宫。
    作者有话要说: 二宝:累,你喂我。
    狗子:来,张嘴。
    二宝:啊——
    崽崽:啊——
    敲黑板!
    二宝最后不做皇帝!二宝最后不做皇帝!二宝最后不做皇帝!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第65章 【养胎】等报完仇,我们一家和和美美地过日子。
    数日后的清晨, 连慕枫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吵醒, 睁开眼朝身边看了看,见墨远睡得正沉, 忙飞快地起身下榻, 衣衫都没来得及穿就打开门走出去, 压低声音问:“怎么了?”
    “老大,鹰卫出宫了。”
    来通禀消息的是连慕枫手底下的镖师, 因年初老管家带来的消息, 连慕枫怕出意外,就调了一些人手过来, 最近又安排了不少人暗中紧盯皇宫里鹰卫的动静。
    昨天墨远故意将自己在京城的消息散布出去, 还模糊地透露出此时的住处, 鹰卫果真耳聪目明,今早就出动了。
    连慕枫点头:“知道了,车马都收拾好了?”
    “老大放心,昨天就收拾好了, 您和莫遥公子随时可以上路。”镖师们已经知道了墨远的身份, 不过墨远似乎并没有打算回宫, 他们就依照习惯继续称呼他莫遥公子。
    “好,你去将马车牵出来。”连慕枫吩咐了一句,转身重新走进屋,先是自己将衣衫穿好,再将墨远裹紧了连人带被子打横抱起。
    墨远迷迷糊糊地哼了一声:“嗯?”
    连慕枫低头看他一眼,轻声道:“没什么, 你接着睡。”
    墨远嗜睡的毛病不见缓解,反而越发厉害,此时天已经亮了,他却困得睁不开眼,听见连慕枫的声音顿时心安,很快又沉沉睡过去。
    连慕枫抱着他跨出门槛大步穿过院子,守在外面的镖师们目瞪口呆地看着,直到连慕枫将人抱上马车,车夫驾着马车缓缓离开,他们才回过神,赶紧也翻身上马,紧跟在马车后面离开。
    他们前脚刚走,鹰卫后脚就到了。
    因得了“皇帝”的嘱托,鹰卫这回不敢放肆,规规矩矩下马敲门,又耐着性子等了很久才等到门打开,见一个衣衫褴褛乞丐模样的老汉走出来,当先一人愣了愣,忙上前道:“请老伯进去通禀一声,就说鹰卫奉皇命前来恭迎皇孙回宫。”
    老汉一见他们的扮相,吓得猛一缩脖子,“哧溜”一下就躲到门后不见踪影。
    鹰卫:“……”
    过了片刻,老汉又从门后面探出头,战战兢兢道:“你们……找找找……谁?”
    鹰卫道:“皇孙。”
    老汉一脸茫然:“谁?”
    鹰卫打量他一番,问:“这里有人住么?”
    老汉见他们还算客气,似乎胆子大了点,露出半边身子,说话也利索了:“之前有个公子住在这里的,不过人已经走了!”
    鹰卫忙追问:“人呢?何时走的?去了哪里?你与他是什么关系?”
    老汉似乎又被他吓到了,缩着脖子瞪着眼,磕磕巴巴道:“走了好些天了,我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啊,我又不认识他,他只是见我没饭吃好心收留了我几天。”
    鹰卫皱眉,回头对身边几人道:“我们进去看看吧。”
    老汉没再说话,吓得转身就要跑,被最前面的鹰卫拎住。
    鹰卫们陆续走进院子,将这座宅院从里到外都翻了个遍,竟是一个人都没看到,厨房里的米和水也都见了底,看样子老汉并没有说谎,当先那人看向老汉:“他走的时候可曾说什么?”
    老汉想了想:“说……这里剩下的的米面随便我吃。”
    鹰卫:“……没问你这个,他有没有说别的什么?”
    老汉又想了想:“哦,他还说……让我别糟蹋屋子,这是他租来的。”
    鹰卫:“……”
    一行人毫无所获,只好悻悻然离开,鹰卫翻身上马,临走前忍不住低声骂道:“牛头不对马嘴,什么玩意儿!”
    老汉躲在门后,听见马蹄声渐渐远去,立刻直起腰背,将头上的白发和唇边下巴上稀疏的胡须扯下来,嘿嘿笑着嘀咕道:“可以去散布消息了。”说着转身溜达进屋,从角落里翻出另一套行头换上,再出来时就变成走进人群就分辨不出长相的普通脚夫。
    没多久,京城又掀起一股流言,据说皇孙谢容禛原本就待在京城,后来听说皇帝要接他回宫竟匆忙走了,这皇孙曾经还是“窃钩大盗”呢,总不至于害怕鹰卫吧?
    消息一经传开,百姓们又开始议论纷纷,说皇孙这态度明显是不想回宫啊!想想也是,父母与族人全部惨死,当年他小小年纪就要被朝廷追捕,活得如过街老鼠一般,如此深的仇恨岂是一句“翻案”就能化解的?这搁谁身上都是意难平啊!
    消息传到皇宫,皇帝痛哭不止,哭完了召集群臣,表示要弥补当年的过错,不仅要恢复谢容禛皇孙的身份,还要立他为皇太孙,毕竟皇位原本就该传给太子谢桓,若不是出了那场阴谋,谢容禛早晚也该是储君。
    这一下子,朝廷炸开了锅。
    *
    消息传到医谷,鹊山“噗”一声笑起来,揶揄的目光看向墨远:“满朝文武,无一人支持?你这也太没人缘了!”
    墨远正埋头喝汤,闻言头也不抬地冷哼一声:“有你这么看热闹的么?这是捡来的师兄吧!”
    他最近包裹棉布的换成了右手,吃饭十分不便,连慕枫就坐在一旁默默给他夹菜。
    覃晏很实诚地点点头:“可不就是捡来的。”
    鹊山、墨远、连慕枫:“……”
    一阵诡异的沉默之后,覃晏清清嗓子:“为什么没人支持?皇位本就该是你的。”
    连慕枫握着筷子的手猛地一紧。
    鹊山笑起来:“如今朝中谁认识谢容禛?有人支持就见鬼了。”说着开始掰手指头给他一个一个说道,“其一,朝中还有几位皇子,虽然年少的年少,年幼的年幼,可人家背后都有强大的家族支撑,这些家族不可能让二弟如愿;其二,文臣武将也早就各有立场,他们经营多年,希望自己的势力越来越强盛,二弟与他们毫无瓜葛,不会如他们的愿,他们自然也不会如二弟的愿;其三,还有清流一派,这帮人最不喜欢结党营私,可他们看中文采才能,二弟只有一个’窃钩大盗’的名号,草莽之辈,他们打心眼里看不起;最后就是盘踞百年的世家大族,这些人狡猾如狐、贪鄙如狼,他们……算了不提也罢。”
    覃晏恍然点头:“所以他们的意思是,翻案可以,继位却万万不能同意!二哥在朝中确实没什么人缘啊!”
    墨远叹口气,抬起头歪靠在连慕枫身上:“都不安慰我,尽戳我心窝子,这地方不能待了,要动胎气,我们还是赶紧回家吧。”
    连慕枫笑起来:“好。”
    他们搬到医谷附近已经有些日子了,墨远被连慕枫好吃好喝好睡地伺候着,原本是懒得往医谷跑的,可今天早晨照镜子时突然发现自己的下巴尖似乎圆润了几分,登时警铃大作,再也躺不住了,起身穿衣就要去外面溜达。
    连慕枫不放心:“倒春寒,冷着呢,别乱跑。”
    墨远摇头:“怀了身子本就应该多走动,再说我都养胖了,再不走走以后可就成废人了。”
    连慕枫盯着他仔细打量,皱起眉:“没胖啊,身上也没赘肉。”
    本是再正经不过的一句话,墨远却突然脸热起来,都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夜夜同床共枕怎么可能没有念想,连慕枫每晚睡前都要摸摸他的肚子,摸着摸着手就不想拿开了,躲在被窝里用掌心在他身上四处摩挲,恨不得整个人钻入他衣衫中,如此丈量可不就心里有数么,没有赘肉的话倒也不是骗人的。
    不过墨远毕竟是大夫,他说该走动,连慕枫就不拦着他了,将他裹紧了陪着他出门,才走两步就接到京城传来的消息,墨远想了想,拉着连慕枫一路溜达到医谷,将消息告诉了鹊山和覃晏,顺便在这里吃了顿饭。
    墨远这会儿说要回家,连慕枫对“回家”二字异常受用,眉梢眼角都温柔下来,忙起身给他披上狐裘,将他颈间裹得密不透风。
    两人辞别医谷众人,一路慢慢往回走,到了僻静处,墨远停下脚步,抬眼看向连慕枫。
    连慕枫与他对视:“怎么了?”
    墨远轻声道:“我之前说过,什么都没有你重要,如今我们还有孩子,我不会离开你们的。”
    连慕枫心知他是看出自己的心思了,将他抱住,嗓音突然有些哑:“我知道。”
    知道是知道,可总忍不住担心出变故,墨远对皇太孙的地位势在必得,如今不回宫既是因为怀着孩子,也是因为需要造势,他相信墨远的情意,甚至隐约觉得自己与墨远的牵绊远不止眼下这些,可他完全想不起来曾经不知是否存在的记忆,不知道自己究竟何德何能,竟能让儿女情长抵得过血海深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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