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动静惊醒了在外面候着的绿意, 不多时, 绿意便摸黑进来, 随即点亮了桌面上的蜡烛,“先生怎么了?”
    温凉也是头一次在这么早的时候醒来,他揉着额角道,“没什么事, 做了个梦。”他很少做梦, 哪怕偶尔做梦,也在醒来的时候立刻就忘却了。
    今日的梦也是如此, 温凉记不住梦中的内容,却在梦结束那瞬间从梦中惊醒, 的确是难得的体验了。
    温凉起身披了件衣裳, 把绿意赶回去重新睡觉, 而他自个倒是没了睡意,踱步走到书架面前给自己挑选了本书,然后慢悠悠地回到了床榻边, 靠着床头开始看书。
    看了许久,许是刚才被压制的睡意又重新地侵入,等到温凉被掉落在地的书籍惊醒时, 已是到了他往日起身的时辰。
    温凉弯腰把书拿起来,仔细地拍了拍灰尘,注意到自个有些头重脚轻。他抬手摸了摸额头,并未觉察出异样, 又对自己说了两句话,语调鼻音也一切正常,便如常地换了衣服。绿意恰好在此时把铜盆端进来,等着温凉擦洗了手脸后,才让人把膳食给端进来。
    温凉吃着清粥,不咸不淡地吃不出什么滋味,很快便喝完了最后两三下,用帕子擦拭了嘴角起身。
    绿意注意着温凉的食欲似乎不怎么样,不过比往日也就是少了两三口,因此也没有想到其他地方。
    今日温凉的东西都会从外书房重新搬到小院去,因而从一早开始,小院内就开始动作起来。大部分贵重的东西在昨日就搬到小院的库房去了,今晨要搬动的是温凉常用的东西。
    因而在吃完早饭后,温凉便打算出府。
    最开始跟着温凉出府的都是朱宝,自从朱宝死后,温凉身边常跟着的人便是绿意。只是今日的事情需要绿意留着压阵,便换做铜雀。
    铜雀第一次跟着温凉出府,自然每一件事都弄得小心翼翼,生怕在不知道的时候弄出什么让温凉生气的事情。许是当初是因为触犯了温凉的禁忌而被温凉赶走,铜雀在温凉面前总是带着小心的感觉,看起来很是压抑。
    温凉的视线在铜雀身上扫过一眼,靠着车窗淡漠地说道,“做好你该做的事情便是,其他的想那么多作甚。”
    铜雀勉强笑道,“奴婢知道了。”她也知道自个的弱处,当初的确是她做错了,如今这般也是铜雀自己的问题,如何改正是她需要思索的问题,却是不能让温凉来插手。
    马蹄声哒哒,眼见着便把温凉拉到了珍善阁。
    珍善阁内人潮络绎不绝,本便是小三层高的建筑,第一次是价廉物美的物什,越往上便越是精贵不凡,连守护的侍卫也是手脚了得。
    温凉下车时,守在门边的打手很快认出这是谁,连忙迎上来。温凉摆手道,“去做自己的事情,不必管我。”他把要几个掌柜小二都打发了后,在珍善阁一楼走了一圈,这才慢悠悠上了二楼,继而是三楼,等到把想看的东西都看在眼底后,温凉这才把珍善阁的掌柜寻来。
    温凉一贯是负责着外边的事情,直到现在部分事务慢慢被他人所接手,然他仍是这些掌柜眼中要紧的人物。
    “我想知道,这些物什为何定价如此虚高?”温凉手指虚虚地点在了几件东西上头,又默默地敲了敲被他卷在手里的纸张,那是他们往府内报上来的价格。
    大掌柜的讪笑着说道,“先生说得是哪里的话,这些自然是按照规矩来的。”
    “一个琉璃杯,你卖出去的价格是五十银子,府内的报价是二十五两,一套这一进一出就是一百两的差距。正好说说这其中的钱哪儿去了。”温凉慢吞吞地说道,喝了一口这里的茶水,又放了下来。
    许是在府内养刁了口味,如今喝着这外头的茶水,竟是有些不习惯了。
    大掌柜用帕子擦了擦额角,辩白道,“先是二十五生肯定是听错了,这琉璃杯的价格一直都两,若是有谁真的报价五十两,肯定是那人自个贪墨,先生可还记得是谁,小的立刻就把他们绑来见先生!”
    “不必了。”温凉淡漠地说道,他让大掌柜让开,给后面的二掌柜说话的时间,“你来说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二掌柜夹在温凉和大掌柜中犹豫片刻,便立刻欠身说道,“先生,珍善阁的部分物品,的确是在私底下抬高了价格,多出来的部分银两都被一分为三,除了卖出去的跑堂能得到赏银,另外的大头入了大掌柜腰包,剩下的五分之一,是小人收了。”
    温凉淡淡地瞥了眼面如死水的大掌柜,“你们知道我的为人,既然找上门来了,便是有证据在手,怎么会有人蠢笨如斯,到了临头都不知变通?”
    大掌柜此人能当上珍善阁的大掌柜,自也是有些门路,温凉隐约记得似乎是李氏的旁亲,此人也颇有几分急智,整个珍善阁在他手底下也是运转如常,就是贪财了些。
    “本来,我已向贝勒爷建议,每间店铺的盈利若是能超过往年,超过的部分中,取二十分之一奖赏给掌柜的。这点,贝勒爷也是同意了。”温凉漠然地看着大掌柜,“你说,今年珍善阁的收入,可得有多少呢?”
    大掌柜瘫软在地上,他这算是丢了西瓜捡了芝麻?现在他连芝麻都没有了。
    温凉直接把大掌柜撸了个彻底,又把二掌柜踢下去当跑堂,从其他店铺调了人手过来顶替着两个位置。等处理完后出来,已是到了午时。
    这些事情不难,可琐碎花费时间。
    温凉摸了摸肚子,虽是到了午时,却半点食欲都没有。他在原地犹豫了片刻,还是随意挑了家茶楼吃了点东西,把铜雀等人都打发去外间吃饭后,温凉拄着下颚看着街边的景色,漫不经心地捡花生。
    偌大的桌子上头,只摆放了一碟子花生与半壶清茶,余下皆被温凉叫小二拿去给外头的侍从。
    温凉感觉到头脑有些昏沉,许是夜半惊醒又睡着的后果,此刻他的思绪沉沉浮浮,又悠悠地落在了胤禛身上。
    准确来说,是落在胤禛麾下的那些追随者身上。
    除开这些个幕僚外,对胤禛最有帮助的莫过于两人,文者隆科多,武者年羹尧。中间再凑活上一个李卫。只可惜这三个人除开隆科多外,余下的还没到发力的时候,就算是年羹尧,如今也还是个在翰林院待着的不起眼小官。
    或许可以寻些法子?
    温凉思忖。
    ……
    禛贝勒府内,胤禛正在会见一个默默无闻的小官。
    此人官职虽小,却颇得胤禛重视。两人相谈甚欢,两者相宜。下位者几乎是掏心掏肺,上位者也是频频点头。
    时至午时,胤禛留膳后,又堪堪过来小半个时辰,这才派人送到了门口。
    彼时禛贝勒府门口正有一驾马车停下,带着小官的侍从连忙避开来,小官也随着他的动作停下来。眼见着一行人从府外入内,小官不禁问道,‘此人是谁?”
    领着人的內侍恭敬道,“此乃府内幕僚温先生,年大人,这边请。”
    年羹尧若有所思地跟着內侍离开,脑中还停留着刚才那擦肩而过的一行人,那为首的青年眉目清冷,着实是个人物。
    被念叨的温凉正板着脸往回走,虽然面目正常,可实际上他能感觉到他许是真的着凉了。好在铜雀如今对温凉并不熟悉,换做是绿意,现在许是要激动了。
    温凉的步伐在外书房前停下,油然想起此刻他的屋子已经不在此处。正当他欲掉转方向时,正在廊下的苏培盛恰好看到温凉,本想着欠身,却在抬眸看见温凉模样时,遥遥地跑过来了。
    身后有动静,温凉也没有直接走开的道理,回身看着赶上来的苏培盛,“苏公公可有何事?”
    苏培盛躬身道,“先生可是不适?”
    原本这话不该他来多嘴,苏培盛又不是温凉手下的侍从,他自个的侍从没发现此事,与苏培盛也无关。可这些日子他思忖后,默然地发现了自家主子的一个小秘密。
    可不能让温先生出什么差错。
    温凉抬手摸了摸脸,发现温度还没有升起来,面无表情地睁着眼睛说瞎话,“没有问题。”
    苏培盛不忍心地戳破他的谎言,“先生,您脸红发烧,可不像是没事的模样。”温凉站在原地,许是疑惑地摸了摸脸,的确是没有多大的体温差别。
    屋内胤禛许是听到了温凉的动静,起身便见到了温凉与苏培盛面对面站着的模样,温凉面若桃粉,眼波微漾,看起来可不像是没事的模样。
    胤禛肃穆着脸色过来,“先生既是生病,何以出门?”
    温凉谨慎地斟酌了语句,“某并未察觉到病状。”他出门前摸了摸额头,的确是没有问题才出门的。
    胤禛意识到点什么,看着温凉抬手以手背贴额头的动作,下意识扯下温凉的手掌。
    很烫。
    温凉舒服地眯起了眼睛,胤禛的手掌很凉,让他觉得被握住的地方很舒服。
    咦?
    温凉垂眸认真地看着两人相握的手掌,半晌后才抬眸慢吞吞地说道,“某,似乎真的在发烧。”
    这般体温的差距,在秋霞漫天的时节,的确不能用各人体质不同来辩驳。
    胤禛无奈叹息,又失笑地看着温凉不情不愿承认的话语,“若是先生早晨能这般想便好了,晃着生病的身体在外面走了这么久,病情难免加强。”
    温凉的身体一贯很好,可每个一段一两年便会来次大型的,这么几年下来温凉也折腾习惯了。见胤禛这么说也没什么想法,“某会去看大夫的。”
    胤禛让苏培盛去叫大夫,又看着温凉的模样,“等你想起来要看大夫的时候,怕是烧昏头才肯。”他推着人往里走,只等着大夫确诊完温凉的情况后才走。
    铜雀在身后看着前头两位主子无意识的牵手又无意识地松手,眨了眨眼没抓住心中一瞬而过的念头,只觉得似乎有什么很重要的东西没被她想到。
    这样的想法一闪即逝,铜雀抓不住尾巴也没有再想,只是着急地守在门外,很想抽自己几巴掌,若是绿意跟着出来的话,该会比她更加细心才是。
    温凉坐在右侧上首,胤禛就坐在旁边,看着温凉半阖眼的模样道,“先生觉得头晕?”
    温凉颔首,又重新睁开了眼,“爷,外头的事情都处理好了。某仔细斟酌过,以邬先生的能力,该是外放辅助一方大臣才能发挥作用,,留在府内对他来说是大材小用了。”戴铎也是同理,不过数月前胤禛打算外放时,便已经把戴铎外放出去了。
    胤禛好笑地看着温凉挣扎着思考的模样,“先生既然身体不适,便不要想那么多事情,还是先休息好。”
    温凉一本正经地板着脸,“某无碍。”
    胤禛半心半意地点头,如果温凉能不要这般微红着脸说话,就更加有说服力了。
    温凉面容清俊,神色甚少,又是时常窝在室内,一直很是白皙。面上一旦有如何不同,便尤其明显。日常冷漠淡然的人染上了粉嫩的色彩,总是别有不同的滋味。
    李大夫很快便过来,这些年他和温凉打交道的次数也不少,温凉并不是很想看到李大夫那张慈祥和蔼的脸。
    李大夫乐呵呵地给温凉把脉后,对胤禛道,“温先生的情况并不是很严重,就是夜半着凉罢了,喝上几天的药便没事了。”
    温凉心中把“几天的药”这几个字加亮处理,还没等喝到药便觉得嘴里发苦,什么东西都吃不下了。
    李大夫继续说道,“这几日喝点清淡的东西最佳,只是不能不吃东西。”
    温凉眼观鼻口观心不说话。
    胤禛也没说些什么,只是让李大夫开药,然后亲自盯着温凉把开好的药包抱回去才算完事。温凉一脸严肃地回到了小院内,第一件事便是让绿意熬药,骇得绿意以为出什么事情,等到从铜雀那里知道了来龙去脉后很是内疚。
    昨夜温先生惊醒的时候,她就不该听从先生的意见回去,定然是在那个时候着凉。
    温凉在外面兜了一圈,也仅仅只是感觉有点不大舒服,只是等回到了屋内后,便开始头重脚轻,只能在床上躺了几日好生休息。
    宫内康熙帝不多时也知道了这个消息,很快便派来了梁九功替他查看温凉的情况。
    彼时温凉正披着毯子在院内晒太阳,还没等他注意到梁九功时,梁九功便先注意到温凉院子中的不同。毕竟那书屋的确是太过引人注目了。好容易从书屋上移开视线,梁九功又被温凉团成一团的造型给惊吓到。
    片刻后,梁九功很辛苦地把笑声忍下来,然后才躬身道,“奴才梁九功……”他的话还没说完时,温凉便抬起头看他,这下子梁九功是真的憋不住笑意,只能控制着笑意在脸上蔓延,绝对不敢笑出声来。
    温先生一脸冷漠被团成团子。
    这其中的反差真的是太大了。
    温凉淡淡地点头,看着梁九功说道,“梁公公请起。”他又低头看着自己的模样,漠然地说道,“恕温凉不能起身了。”
    梁九功含笑点点头,他知道温凉的脾气,也不以为意,而且温凉这副模样,也的确是很难站起来。
    “奴才是替万岁爷来看望先生,得知先生生病,万岁爷很是着急呢。”梁九功甩着浮尘站在温凉身前道,说了两句话就被温凉要求坐下了,对面正好也有石凳。
    梁九功小心翼翼地坐了半个屁股,还没等坐稳便被温凉要求,“往后再挪挪,这么坐着还不如不坐。”清彻冷冽的声响让梁九功又往后面坐了坐,这的确是比刚才舒服多了。
    温凉这才抿唇道,“某并无大碍。”
    看似很严重,实际上喝了一天药后,温凉的情况便好了大半,只是还有点畏冷。今日阳光舒服,温凉出来晒太阳,还没等看上多久就被胤禛抓包,然后胤禛便指挥着绿意把温凉包成现在这么一坨坨摆在外面晒。
    热乎乎地的确舒服多了。温凉面无表情地想着。
    梁九功笑眯眯地和温凉拉了好半会的家常,这才身心愉悦地回去了。不知怎的,接受了温先生说话时直来直往的方式后,和温先生交谈是种舒服的享受。这也许是万岁爷越来越喜欢温凉的原因吧。
    温凉在派人送走了梁九功后,又靠在椅背上,艰难地用两只手翻书,他也就剩两只手露在毯子外面。好容易把膝盖上这小半本书看完,温凉扬声把绿意叫了过来。
    “解开。”温凉目光灼灼看着绿意,绿意抿唇笑道,“先生可是想回屋内?”
    见温凉点头,绿意这才和铜雀一起把毯子收好,温凉站在原地舒展了身子,而后才拎着书回到了屋内。
    屋内比外头的确冷了些,温凉默默地又披上件衣服,扭头就在书桌前坐下,同时在最底下的格子里面取出温凉想要的东西。
    厚厚的一沓都是温凉撰写的关于西洋诸国的信息,虽温凉所记得的内容不多,可到底还算得上了然。从英国开始,想到什么就写下什么,重新写就的内容堆积到今日也不算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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