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意在片刻后回来,温凉随意地看了眼窗外,守在院子里的人便有七八个,暗处的更不用说了,“不用担心。”温凉少有地安抚了一句。
    绿意行了福礼,“先生,您是否要……”后面的话还未说完,便被温凉随意摆手,“不用,此处已是最安全的地方。”
    绿意抿唇。
    温凉在胤禛提出休养此事时,便想出了这个计谋。倒也不是刻意以他为引,只是恰好是最佳的选择罢了。
    康熙帝许是不曾认真了解过他那些个好儿子对皇位的看重,他对温凉的看重,撩拨着某些人的神经,同时又刺激着另外一波人的动静。
    温凉算得上是最靠近康熙帝的人,若是能收为己用自然是难得的好事,可若是不能收入麾下,这些个知道温凉才能的人,又怎能容忍此人在外晃悠,更别说康熙帝对温凉又是如此看重。
    再加上,温凉的身份,许是暴露了。
    康熙帝不是万能,在其遮掩下许多消息都难以找到真正的线索,可线索被抹去了不代表不曾存在过。只要温凉这个人还活着,只要愿意倾尽一切去查,总会查到些蛛丝马迹。
    想想,温凉出门都能撞上个以为早便死了的武仁,又为何不会被查到线索?更别说这些阿哥们如今初露锋芒,没有一个是善茬。
    温凉原本放在京中的人皆是为了查探江南拐卖的事件,京城是达官贵人众多,喜爱扬州瘦马的人也是不少,这里本身便是一个巨大的盈利场所。温凉派去的人本便在收集相关的消息,并且已有苗头。
    然也因此查出了另外的东西。
    尚家在京城只能算是不起眼的人家,前些年被康熙帝重视还算好,这一两年渐渐沉寂下来,知道的人也就少了些。可温凉的人发现,这段时间在尚府外踩点的人却是不少。
    这个消息只是附在其他消息被传递给温凉,可对温凉而言已是足够。
    在这么紧要的关头,尚家又没有外敌,也遇不到这样能时时刻刻盯着他们的人。
    那只能是有人发现了他身份。
    对此温凉已有心理准备。
    温凉是胤禛的幕僚,与温凉是和硕公主的孩子,这两个身份是翻天覆地,又截然不同。
    前者不过是个不起眼的平头小民,哪怕现在被康熙帝看重,等风头一过轻而易举弄死也不过是小事。可若是和硕公主的孩子,即便那位与康熙帝并没有切实明面的身份,可温凉也算是康熙帝的侄子。
    这层身份是无论如何也抹煞不掉,毕竟当初和硕和顺公主在清宫数年,又是被顺治帝指派下嫁。哪怕度牒没有更改,可看着康熙帝对温凉的重视,便知他对这份关系仍然看重!
    康熙帝是个性情人物,四十二年,裕亲王福全去世,康熙茶饭不思,并特定下令子嗣为福全守孝披麻,由此可见被他看重的亲人是如何珍重。
    胤禛这些年越发被看重,若是再增加一个温凉,岂不是如虎添翼。且温凉日日入宫,康熙帝对他比亲子还亲厚些,这便是极大的祸害!
    此时康熙帝在外,京中空虚,能遏制这些阿哥势力的人少有。实际上,也不会有。
    便是闹了个天翻地覆又如何,只要不留下任何的证据,温凉若是真出事了,便也只有个暴毙的结果罢了。
    温凉只是推测有人或许会动手,而这可能性也唯有两成。前言虽听着畅快,可毕竟是在京城,真惹出事来,可不定能收尾。
    岂料这两成可能,竟是真的猜中了,所幸温凉此前的防备也不算少,不然难以招架。
    不过这人到底是谁,温凉也没有推断出来。面上看来,能接触到内务府查到这些记录的人,左不过还是那些,也不需要特地去猜。
    “先生。”绿意的声音在室内响起,“您不该把奴婢放入屋内。”
    她有些紧张,声音都带着紧绷的弧度。此刻便是外面那么些人,绿意也不是全然信任。打从得知此事起,绿意藏在袖口的右手便紧紧握着利器。
    温凉抬眸看他,视线清寒,“你打算杀我?”
    绿意惊诧地说道,“奴婢自是不会!”她身体摇摆不定,似乎是在跪下谢罪与站着警惕中徘徊。
    “站直了。”温凉扫了眼,绿意立刻站稳了身体。
    “既然不会,多说无益。”清冷的话语让绿意在心中涩然,很快恢复戒备的状态。
    在这般高强度的状态下,绿意心中一片清明。她忽而意识到,先生定然在这段时日内做了某些事情,不然不可能把人引来。
    可是引来人后,先生想得到什么结果?
    温凉从不胡来,胡来只会浪费时间。但他会在知道情况的前提下乱来。
    此时便是温凉的乱来了。
    门外小径处,骚扰声顿起,绿意隐约听到了不祥的动静,下意识握紧了手中的利刃。她望着温凉安闲看书的模样,完全不能够感同身受,只觉得事态紧张,万分担忧。
    门外脚步声近了,又近了些,绿意紧张地眨了眨眼,却听见屋内响起咔哒声。她侧耳看去,却是温凉阖上了书本,抬眸望着门扉处。
    门打开了。
    绿意心头一跳,思绪骤转,难道门外的人尽数被砍杀了?!可她并不曾听闻厮杀的声响!
    迎着淡薄日光,一道俊挺身影站在门口,光晕使得人看不清那人的脸色。
    温凉抬眸,那是胤禛!
    胤禛背手站在门槛处,眼瞳中含着薄怒,“绿意,退下!”那其中夹杂的焦灼怒火如此明显,令绿意背后一寒。
    她抿着唇退下,屋门在绿意刚出时便被猛地关上,瞧着那声音动静,显然四爷的火气不小。
    直到此刻,绿意才发现她身后已然被汗水浸湿,迎着外头苏培盛的目光,越过他往后望去,此刻院外已经被熟悉的侍卫所包围。
    胤禛带来了贝勒爷半数的府兵。
    屋内。
    温凉迎着胤禛的视线,从靠椅上站起身来,他看见了胤禛面带薄怒的模样,也发现了胤禛身上勃发的怒意。
    “爷在生气?”
    胤禛沉声道,“先生以己身为诱饵,却来问我生不生气?”
    温凉迷惑地眨了眨眼,他的确感觉到胤禛身上深沉的怒气,可话语中却没怎么发现,“武仁会去通知爷,爷也会前来。这件事情并没有多大的危险。”
    在发生前,温凉甚至没有三成的把握此事会发生。可能性既如此小,不告知胤禛,也是常理。
    从一开始的时候温凉便算计好了一切。
    意识到这点,胤禛心头怒意更甚,他漫步走到温凉面前,彼此间只有一步的距离,“人心难测,先生怎的知道武仁便定会投来贝勒府,爷又一定会来救你?!”
    语调既冷又烈,宛如炸开的烟花,到了极致反倒显得更冷彻。
    连“爷”这个自称都出现了,那便是盛怒了。
    温凉抿唇。
    “武仁欠了某的恩情,从此处离开后,定然会去贝勒府报信。您接到消息后,也会带人前来阻止此事。目前虽不知道究竟是何人动手,不过范围尚小,我等也该知道究竟是谁,只要不闹出大事,便是安全的。”他淡声解释道。
    他习惯多做一手准备。
    胤禛打断温凉的话,“先生何以知道,此刻我必定在府内。若是我外出,府内无人敢动,先生是置己于何处!”
    “爷,当初某也曾入白莲教涉险,并没有什么不同。”温凉蹙眉,看不出究竟有怎样的因素会让胤禛怒意未消。
    胤禛在温凉面前踱步,胸口的担忧后怕无法倾倒,望着温凉的茫然实在是气得内伤。他性情内敛,温凉虽知道他心意,也不曾道破。此事如同朦胧中隔着层纱雾,没捅破便不知道到底是如何深沉。
    这一次,胤禛成为了单刀直入的人。
    “先生风采绝伦,我心慕之。”胤禛清寒的语调响起,随着他的步伐愈发靠近,“先生既知此事,便该知我如今是何感受。反倒来问我为何心焦?”
    温凉顿住,眼中淡淡的惑色散去,想起了温和。
    ……若是如此,倒是他真的错了。温凉的确不曾思及此处。
    “爷……”温凉刚开了个头,便被胤禛打断。他在温凉面前站定,眼眸幽深,然眉宇间却含着倦怠,“先生若是能以自身为重,自是再好不过的事情。我从不曾真正强迫先生何事,可唯有这件,还望先生放在心上。”
    不管是温凉的女装,安全,派人跟从,甚至是后面的一些问题,看似是胤禛态度强悍,可若没有温凉的默许,胤禛从不曾强行做事。
    于温凉,胤禛极大地放权。若是温凉背叛胤禛,他许是能死上成千上百次了。
    温凉意识到这点,皱眉,“爷,你不该如此。”人心难测,便是温凉自己,也不能确保真的不会出现任何的问题。胤禛把偌大的信任交托给温凉,为君者乃是大忌。
    “先生勿恼。”胤禛轻叹,一旦谈起他的事情,温凉便立刻忘却了自身。哪怕胤禛知道这份关心并非出于情感,可仍旧心头舒畅。
    然这不代表着温凉的问题能躲得过去。
    “爷不生气了?”偏偏这眼前的温先生还不开窍,自己撞上来。
    胤禛挑眉,冷冽含存眉目间,“先生可知门外为何人?”
    温凉干脆利落地摇头,“某不知道幕后为何人,只是通过送信人派出去的信件试探了些东西。通过后面的动作,该能知道此人是谁。”他的视线落到胤禛身上,“难道爷已经知道此人是谁?”
    温凉事先指使过送信人路线,若能依计划行事,此人当能逃过一劫。
    “不知。”胤禛背手,从他的人马上了西山开始,那些不对劲的地方隐藏得很是快速。胤禛并不畏惧打草惊蛇,担忧的是温凉会不顾安危强行做事。
    温凉永远都不会知道,胤禛镇定的面表下,身后的内衬早已湿透。
    “先生既不知道来者为何人,又不知道结果如何,更加不知道如何收尾,便强行安排此事。若是没有惩罚,实在不合规矩。此后半月,便劳烦先生在庄子上休养,不要出去了。”看起来光明正大,私底下听来像禁足,明摆着却是强词夺理的话,让温凉不禁蹙眉,试图辩驳。
    他没有胡乱来,也没有不知道如何收尾,武仁和胤禛的动作都被他计算在内……温凉唯独算漏了胤禛来此后的反应。
    温凉不自觉地微微噘嘴,哪怕只是几瞬的事情,很快恢复面无表情的模样,还是被时时关注温凉的胤禛给捕捉到了。
    胤禛眼里闪过笑意,“还请先生让人收拾东西吧。”
    温凉疑惑,“收拾去哪儿?”
    这一次胤禛的笑容便明显了许多,“西山。”
    温凉眨了眨眼,这才反应过来胤禛所说的庄子并非他现在所待着的庄子,而是另外安置的庄子。温凉抿唇,望着胤禛叫人进来收拾东西,看着他眉目舒展的模样,便知道他如今不是那么生气了。
    温凉发现他并不能弄懂胤禛的心思,此事也的确事关重大。胤禛所说的惩罚更像是个玩笑。便没有这惩罚,胤禛也是要把温凉带离的。
    不管是在温凉的庄子上,还是在胤禛的庄子上,对温凉来说差别都不是很大。不过这段时间在庄子上休息了数日,温凉的脸色倒是好多了。
    胤禛亲自骑马护送,直接把温凉送到了另一处庄子上。本便是在同一地,也不过花了半日的时辰,等东西安置好后,时辰都晚了。
    温凉望着打算回京的胤禛,偏头问道,“爷不打算留下来?”如今康熙帝不在,这早朝自然也是不需要去了。
    胤禛整理袖口的动作停下来,神情莫测地看着温凉,似乎是想从温凉面容上看出什么,片刻后招来苏培盛,“再整理一处房间。”
    温凉则是让绿意准备膳食,虽然这里是胤禛名下的庄子,可温凉的动作自然娴熟,并没有奇怪的感觉,淡定地仿佛和前几日一般。
    胤禛对温凉的性格早已熟知,自不会期待温凉会做出什么不该做的事情。等苏培盛派人把地方收拾出来后,胤禛便回去换了身衣裳。雪水侵染了衣物,并不是那么舒服。
    等人出来时,晚饭基本上准备好了。温凉本打算去叫胤禛,见着人出来了,便请他入席。胤禛吃饭没有太大的架子,也不喜欢铺张浪费,见着庄子准备的清淡菜色,心里也是满意。
    两人吃饭都安静无声,等解决了一日三餐这样的大事后,胤禛擦拭嘴角,道,“先生在庄上这些时日,可曾去试过那温泉水?”
    温凉摇头,“某不喜下水。”
    胤禛道,“今日先生受惊受寒,还是泡泡这温泉好些。”
    温凉抿唇,认为他没有受寒也没有受惊,只是抬眸看着胤禛时,突然想到温泉煮鸡蛋的事情,“温泉水能把鸡蛋煮熟吗?”
    胤禛没料到话题跳转这么快,闻言沉吟,随后把庄头给寻来了,把温凉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庄头小心道,“得用的温泉眼都是适合浸泡的,那种滚烫的水温一般不能入内。不过在大泉眼边,的确是有几个小泉眼,以内里的温度,该是可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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