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凉颔首,“如此也是好事,免得惹人关注。”
    “那你打算怎么办?”戴铎问道,温凉辛苦赶来,然戴铎后脚便走,温凉岂不是没了落脚处。
    温凉道,“某自有去处。”戴铎放心,不再提起。
    次日,此处的所有痕迹全然消失,戴铎北上,温凉则继续停留在扬州。温凉在扬州逗留也不是为了其他,便是为了寻找某些痕迹。前段时间在书院教书的时间,温凉得知了某些不清不楚的言论,他想着在扬州停留后往江宁而去。
    浙江巡抚那处,温凉经过这段时间的探寻,基本能确定王然身后并没有他人的影子,行事作风老道,完全符合中庸,上任初始并没有新官上任的火气,老神在在的模样颇为瞩目。此人当是心思深沉者,完全清楚如何在这官场生存。而梁鼐的消息并不多,不过温凉与其尚没有接触的必要,这头可以按下。
    眼下只待粘杆处传来那最后的消息便可。
    如今温凉打算往江宁而去。
    江宁隶属江苏,与浙江相隔,曹寅亲自跑到杭州不可能只是为了见温凉一面,最多是顺带而为。且他所着眼的必定是朱三太子案,只是那处毕竟远离江宁,并非曹家所能影响,因而他来浙江,目的必定是王然。
    温凉既不想参与此事,也有趁着曹寅不在时把江宁游览一遍的打算。毕竟若曹寅在江宁坐镇,温凉无论作甚都束手束脚。当然,温凉也可以选择让粘杆处的人继续去查,然他之前已经把身边的人派出去了,至于那枚印章……温凉不打算动用,刚好这段时间内他并没有大事,恰好合适。
    康熙四十五年到四十六年,浙江等地爆发了数次起义事件,皆是借着朱三太子的名头。四十六年末尾,浙江巡抚寻到所谓朱三太子的踪迹,然并没有逮捕到人。
    浙江等省地戒严,温凉刚回到杭州便发现此处的守备比之前严肃很多。街道上来往巡视者众,且宵禁时也比往常更加严格。
    温凉在江宁过了一月才回来,绿意见到温凉时,还未把杭州堆积的情报交给温凉,温良便首先表达了对温凉的问候。
    她差点把温凉给挠出血来。
    这还是大猫第一次对温凉表示这样的愤慨之情,四爪齐飞,随后又默不作声地爬到树上,背对着温凉,尾巴落在树枝旁甩来甩去,就是不挪窝。
    按着那甩动的速度来看,的确很是生气了。
    温凉站在树下看着大猫寂寥的背影,沉思片刻后,默默地握住了那猫尾巴。温良炸开似地喵喵叫起来,愤怒地冲着温凉低吼了几句,爪子深深地扣紧树枝,似乎与温凉进行了某种不为人知的交流后,这才不甘不愿地蹭进温凉的怀抱,同时泄愤地挠花了温凉的新衣裳。
    绿意在旁边看完了全过程,嘴角含笑,眼底无奈,至少先生并没有出事。
    温凉抱着不怎么合作的大猫进去屋内,桌面堆着的都是他离开杭州这段时日堆积的书信帖子,而粘杆处的信息放在最上方,连蜡漆都完好无损。手掌摸着大猫的毛发,温凉想起了此前让粘杆处去查的消息,现在应该是查出了些什么才是。
    绿意知情知趣地退了下去,然后站在庭院处看着周遭的身影,先生回来的确是好事,不过院内的防护的确也需要加强,这段时日的闹腾看起来还没有结束。
    温凉默然地把书信都看了一遍,眼眸难得流露出些许讶异。他仔细地看完了信重内容,这才发现原本撸着温良的动作停顿下来了。
    王朗不是顾氏的孩子。
    这个结论出于意料又在情理之中,温凉猜测过王府的问题,却虽猜测过这个可能,可没有证据,便做不得数。
    粘杆处查出来的消息并不多,只是带出了王朗的收养身份。至于这个孩子是从哪儿被收养,父母为何人,这些一概不知。
    王然的弟弟乃是王安,他和顾氏两人在此前有个孩子,可惜年幼夭折。同年,王安收养了王朗,因为岁数相近又几乎无人得知的关系,几近无人知晓这件事。
    粘杆处的人如何挖掘出这件事情,并不在温凉的考虑范围内。可若是王朗不是王安与顾氏的亲生孩子,那么其中可琢磨的地方就太多了。
    温凉的指尖落在桌面上,敲打着那几行字迹,他微眯起眼睛,联想起最近的事情。温凉此前有让人盯着王家的情况,哪怕他离开杭州也同样如此。
    温凉离开杭州时,王朗便再没出现过,一直留在府内,据说是为了给重病的顾氏侍疾。这时间段太巧了,巧合到温凉把之前那个奇特的猜测与此刻联系在一起。
    他翻出了半月前粘杆处传来的消息,据说那朱慈炤化名王士元,后又改名张用观,这些年常在浙江山东来回。朱慈炤的身份暴露全因为这些反清复明的势力在察觉到他存在时,激动使用了他的名头,导致朝廷注意到了朱慈炤的存在并下令追捕。
    朱慈炤既然暴露,温凉立刻便知道他的下场如何,继而联想到了王朗。
    王朗与朱慈炤必定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不是他的孙子辈便是最小的孩子,若准确的话,那王安与朱慈炤之间的关系显然也是不小,顾氏自然也是知道真相的人……便不知那王然究竟是哪一方的了。
    温凉挑眉想到,又笃定这件事情王然并不知情,毕竟那朱慈炤被追捕,大部分可是拜王然所赐。他思考了几息能借用此事来做些什么,最后选择了放弃。胤禛此刻手底下并没有能迅速替代浙江巡抚的人选,又没有能稳住的基础,还不如留着知根知底的王然。
    京城。
    胤禛刚从宫中回来,张起麟便入了外书房,把刚收到的密信交给了贝勒爷。
    胤禛的视线在蜡封上扫了一眼,顿时心中有感,知道是谁寄来的信件。他一边走一边拆开来看,温凉熟悉的字迹跃然纸上。胤禛仿佛看了几遍后松开眉头,继而失笑。
    温凉在江南的作用甚大,并非只体现在那次拐卖案中的作用,有温凉在江南,便相当于一个源源不断的消息来源,温凉用其非人的能耐迅速地判断任何有用的讯息继而传递给京城,这些微妙的脉搏往往便是他人手段的表现,助益良多。
    只是温凉一直不肯提及自身的情况,满满十几张纸上写满的都是公事,若是打头的那句“四爷钧启”也能算是情感流露的话,那这封书信还真是温凉一贯的表现。
    胤禛把信件折叠起来放在某处,招来苏培盛研磨,视线不知定在虚空何处,思绪飘散开来,很快想到朝中的情况。如今诸皇子争夺之势愈发严重,前些日子便在康熙帝面前上演了一出,而且惹来康熙帝暴怒,可这蠢蠢欲动的念头依旧没有被打压下。
    如温凉信件中所言,皇阿玛重新思及重立太子的可能甚大。胤礽被废若引发的问题不小,想必此刻皇阿玛也有所体会。胤禛思忖,他人想法暂且不做打算,但是胤禩这近一年时间出的风头却是不小,如今朝堂上其风评甚好,甚至大部分人都对胤禩赞叹不已。
    康熙帝本来对此事便深恶痛绝,温凉不认为八贝勒在接下来的事情中能取得多大的优势。胤禛深以为然,从皇阿玛这两年开始的做法就几乎能够看出来,他对结党营私的厌恶,皇子私底下做得如此明显,只会在皇阿玛心中明晃晃地留下待宰的把柄。
    相较于在余下的皇子中选择新人成为太子,胤禛更相信皇阿玛打算让胤礽重立。
    这或许是件好事。
    就在胤禛沉思的同时,与他相隔不远处,胤禩也漫步在书房内,心中隐约有着忧愁。
    这些时日,康熙帝的心思也隐约被他看出来,皇阿玛似乎是有着打算。可这打算他暂时看不出利弊,且胤褆似乎慢慢把胤禩也作为对手,这从他前日闹出来的事情便可见一斑。
    蠢货。
    胤禩在心里念道,此刻跳起来又能如何,按着胤褆那嚣张的态度,再过不久就会得罪皇阿玛,在这个时候还没到来前,需要忍耐。
    忍耐。胤禩深呼口气,这个词语几乎贯穿了胤禩整个人生。
    门外有侍从匆匆来报,胤俄还没等着外面的人回报就拖着人进来了,看起来喜形于色很是高兴,身后被他拖着的胤禟无奈地翻了个白眼,“八哥,这家伙也不知道今日是怎么回事,兴奋成这样还真的不同寻常。”
    胤俄嘿嘿地等着两个人都坐下来后才说道,“我寻了个术士,据说很是厉害,又能看面相。八哥,要不你瞅瞅呗?”胤禩现在的确和胤俄一起无奈了。
    “你们两个不是进宫拜访娘娘,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胤禩问道,自从胤俄胤褆搬出来后,的确是很少提及这点。
    胤俄没好气地说道,“没什么,看到了不想看的人。”
    胤禩笑道,“十四?”
    胤俄不耐烦地摆手,“八哥还是别说他了,现在看着那小子就够烦了。”他最开始的时候还把老十四当兄弟,现在不想着把人给揍一顿就不错了,想让胤俄讲讲发生的事情,那是不可能的。
    胤禟见状,也只能自己上开口,给八哥讲了讲刚才的事情。
    胤禟和胤俄两个人的母妃娘家都还算不错,比起其他一些阿哥,他们的童年生活还是可以的。至于胤祯,德妃毕竟是四妃之一,他们从小和十四关系也还算可以。胤禟性格老成些,胤俄更冲动,不知什么时候起和胤禩混在一起,也以他马首是瞻。
    胤祯本也是和他们一道的,可后来因为胤禛的关系渐行渐远。胤俄曾想过要报复,最后被胤禩给拦下来。此事也没什么好报复的,胤禛本来便是胤祯的兄弟,如今也算是正常,胤禩不想节外生枝。
    因此自从胤祯与胤禩一行人分离后,他们几乎不曾照面,也从不说话。只是今日有些尴尬,他们竟是迎头碰上,进退不得。
    胤祥就站在胤祯旁边,看着他停止不前倒也能够理解。原本打算拉着胤祯退开一步也就算了,没想到胤俄看着他的动作,直接就爆发了,逮着胤祥就是一顿骂。
    胤祯本来还有些心虚,听着胤俄的作派心里也不乐意了。他心虚只因为之前的情分,倒不是说他真的亏欠什么,只是觉得他似乎有种背叛感。如今他和胤祥关系好,自然听不得胤俄的骂声。两面差点真闹起来,还是一边一人拉着,好容易才分开来。
    胤禟硬是拖着胤俄出宫,原本在路上还不乐意呢,三两下忽然想到上次寻到的术士,这心里又突然高兴起来,扯着胤禟就跑来八哥这里。
    胤禩无奈听完了胤禟的讲述,轻声道,“别在宫里和胤祯闹起来,他毕竟小,皇阿玛宠爱是一回事,你别为我抱不平,这本来也没什么。”
    胤俄梗着脖子说道,“不成!这事我跟他没完!看着都来气。”胤禟不抱希望地用力扇了他的脑袋,只想把他的脑子都给打出来,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
    “罢了,此事以后再说吧。”胤禩叹息道,转移了两个兄弟的注意力,“你之前说得那个张德明的怎么回事……”他边说边沉吟,倒也是开始认真琢磨起这事的可行性。
    古往今来,世人对神棍术士的追求几乎永无止境,恨不得寻到个绝妙的天才,然后爬蜀山等天道无所不能。然这些只是世人的幻想。
    不过至少胤禩提起此事的目的达到了,一说到这个胤俄立刻就激动起来了,很耿直地被转移了注意力。
    皇宫内,康熙帝在得知了兄弟间的小冲突后,也没有表示什么,这底下几个小的之间的情况,总好过在朝堂的争斗,只要不闹出什么大事来,康熙也不会在意。
    自从废太子后,康熙帝眉心间的皱痕一直不曾散开,年老衰败的感觉也油然而生,好在康熙这些年保养得还可以,在遭遇了如此打击后,也很快就恢复了精神。
    “温凉。”
    康熙帝看着密折内的内容饶有趣味地想着,若是温凉真的在江南驻扎,瞧瞧他都干了些什么。
    挑起了江南拐卖案,在惹来民愤的同时又迅速打压了这股不正之气,料定了朝堂不可能放手。
    暗地里给他打小报告举报官员,连着眼前这个,已经是第三个了,偏生这证据条条框框都非常到位,让人不处罚都显得难堪。还跑去江湖上逮捕了一伙盗贼……这干的都叫什么事啊!
    康熙帝且笑且叹,真想知道温凉心里里想什么。
    一开始不放权的时候就可劲儿折腾,放权了吧又悄然无声,做的事情东一锤西一棍看不出有什么想法。就是不知这本来就是温凉想做的……还是为了迷惑他所做的。
    “梁九功。”
    “奴才在。”
    “去永和宫吧。”
    康熙站起身来,把这密折随意地丢到里侧的盒子里,嫌弃地想到,照着温凉这做法,连这密折都是便宜他了。
    他玩味地想着当初温凉信誓旦旦的模样,就不知道这小子究竟能做出什么事情来了。
    杭州。
    被人挂念的温凉下意识摸摸有点发痒的鼻尖,迅速地把刚收到的消息盘算了一遍,若有所思。
    噶礼接任两江总督,这可不算是件好事。
    这家伙可算得上是豺狼虎豹,过桥拆板的人,其贪财暴虐的罪行罄竹难书。只可惜此人能言善辩,往往把上诉的人给驳倒,反惹来康熙重视。
    温凉漫不经意地回忆起此人,原来是那江南舞弊案的主使。
    第六十八章
    王朗很惊慌地偷跑出府外,望着街道上来往的人群, 一时之间不知道他到底该去哪里。
    他茫茫然地在路上走着, 不知道和多少人相撞, 又惹出了多少的事情来,最后能记得的事情便是撞到了苏先生。
    王朗甚至不知道苏先生是什么时候回来的,那日从他府上回来后,王朗就再也不曾出去过, 只隐约听梁河说过苏府似乎有段时间没人进出了。
    温凉把茫然失措的王朗带回来, 要是再让他继续在街道上,没准什么时候就出事了。
    绿意给王朗准备了暖暖的茶水, 然后又放了条小毯子在王朗膝盖上。哪怕现在是初夏,可王朗打着寒噤的模样更像是刚从冷水里爬出来。
    温凉让王朗在位置上坐好后, 除了在绿意进来时看了他一眼, 注意力便一直停留在书桌那边没有移开过。
    王朗本该觉得失落, 因为从最开始和苏先生撞见到现在,他一直没有跟他说过话。然他心里更充满了感激,他现在不希望有任何人跟他闲聊说话。
    王朗把自个儿蜷缩起来, 好半晌才深深出了口气,意识到其他的东西。
    那只漂亮的大猫正蹲在他身前好奇地看着他。
    王朗知道苏先生养了一只漂亮的大猫,但她也同样是个骁勇的战士, 并不是其所有人都能够轻而易举地触碰的猫。
    很忠诚,也很美丽。
    王朗迷茫地想着,忠诚……这真的是一个很奇怪的词语。
    如果不是因为这种东西,他现在已经不存在了。
    王朗在两个时辰前偷听到了顾氏和弱柳的谈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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