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遍?”
    “一百二十遍!”
    胤祯心有戚戚地住嘴,显然没有预料到康熙还有这招。
    康熙帝把自个儿子给整顿完后,直接把人给丢出去,视线又慢悠悠地落在温凉身上。
    “以温凉的能耐,应该能看得出朕想做什么吧?”
    温凉默默摸出了棋盘。
    在这其他人的地盘上,温凉还能如此熟悉地按着康熙帝的习惯摸出棋盘,便该知道康熙帝是多么压榨温凉的脑力。
    既然没法在温凉身上真正看到他变脸的模样,那么压着他下棋的话也能清爽一二。康熙帝许是抱着这样的想法,狠狠地连胜了好几把。
    温凉向来认真,哪怕知道必定是输给康熙,也没有浑水摸鱼的想法。
    康熙帝在下棋的间隙说道,“杭州知府那里得罪你了?”
    温凉思忖片刻,指尖的棋子总算落盘,“凌辱幼女,奸杀民妇。不过是报应罢了。”
    温凉没有亲自动手,人也不是他派去的人杀。杀死杭州知府之子的凶手在此后便直接自刎而死,没留下半点证据。
    康熙帝问的是之前的事情也好,问的是昨夜的事情也罢,并没有什么差别。
    白子咔哒一声落盘,黑子紧接其上,来往间棋盘大半的位置都被占据了。温凉的局面已现颓势,不多时又被康熙帝的棋子所包围。
    康熙帝淡定地又按下一子,“什么时候回来?”
    温凉抿唇,他的唇瓣有些干裂,随着他的动作而刺刺生疼,“不回来。”
    康熙帝狐疑看着他,“当真不回来?”
    温凉坦然道,“难道皇上有什么非某不可的事情?”那微妙的语气令人瞩目。
    “朕欲重立太子。”康熙帝把温凉最后的生路给堵死了,完全没有逃脱的空间,温凉拧着眉心思索了好半晌,最后还是认输,把余下的棋子丢到棋盒里面,“皇上不该跟某说这般事情。”
    温凉是胤禛的幕僚,他得知此事,胤禛自然也会顺理成章得知此事。
    康熙帝失笑,把最后一枚棋子丢到棋盘上,砸开了混合在一起的局势,“他们要是现在都看不清楚朕的心思,那便是蠢货了。”
    温凉不语。
    康熙伸手把黑白混合在一起的棋子一颗颗挑拣出来,温凉在旁边帮忙,很快便把棋子各自放回棋盒内,悄然无声又开始了一局新的。
    “朕倒是想知道,摒除其他,单纯温凉本身的想法,谁才是你属意的人选?”
    轰隆一声,门外的梁九功吓了一跳,这天怎么说变就变,骤然间便乌云密布,哗啦啦大雨倾盆,雨丝随着风扫落桌面,惹来些许凉意。
    温凉心如止水,面色如常,“若某开口后,万岁爷不会对某做些什么,某便说。”他夹着白玉棋子落盘,化去黑子隐含的杀机。
    “那朕若是出尔反尔呢?”
    屋外暴雨骤急,雨滴拍打在屋檐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隐约能够听见梁九功在外头的喊声,似乎是要着外面的人去查看情况。
    “某自然是信任皇上的。”
    温凉挑眉看着康熙帝落子的地方,那看起来是自寻死路。只是随着棋盘局面的变化,那枚小小的不起眼黑子却成了推动的作用。
    “你下棋总是不用心。”康熙帝摇头,看着温凉又渐渐被包围的白子,“只消你稍微认真一些,也不会败落得那么快。”温凉的确是用了心思在下棋,然这与他不认真并不冲突。
    “这是娱乐。”温凉按下一子,“不是厮杀。”
    “所以你的答案?”康熙帝用又一次绝杀让温凉的棋路无法再动。
    温凉认真地看着康熙帝的棋子,终是开口。
    雨打窗扉,洒落朦胧雾气,雨声越发大了。
    ……
    温凉很晚才从康熙帝这处出来,等他冒雨回来,屋内三位阿哥都在。胤祯百无聊赖地和胤祥在说话,胤禛则站在窗边处理事务。见着温凉入内,便先把人给看了一遍。
    那淡定如初的模样,也看不出什么来。
    “皇阿玛寻你说了些什么?”胤祯撑着下巴问道,若非如此,也不用特地把他给丢出来了。
    第七十二章
    温凉淡定地看着胤祯。
    “皇上只想知道,十四爷什么时候能写完那一百二十遍, 他希望十四爷能在南巡前便上交。”
    胤祯差点被温凉这话给噎死, 怒目看着温凉, 要不是因为他,这一百二十遍又是从哪儿来的。
    胤禛漫步走到温凉面前来,仔细端详着温凉的脸色,道, “先生累了?”他望见温凉眉宇间难得的倦怠, 若非消耗心神不必如此。
    若只是和康熙帝下棋自然不会如此,胤禛很清楚温凉对棋类的态度。
    温凉认真点头, “万岁爷问了很多不该问的问题。”他不疾不徐地说道,简单的话语让胤祯胤祥两人皱眉。
    胤祥按住了胤祯的动作, 知道若不是他如此动作, 他这个弟弟便开口欲问, 索性直截了当地说道,“先生,此事是能说, 还是不能说。”
    温凉的视线停留在胤禛身上,“能说。”随即又平移到他们两人身上,“不能说。”
    胤祥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然后扯着胤祯站起身来,“我等便不打扰四哥与温先生了,晚上再来拜访。”
    胤祯再不愿意,听着温凉的话都知道康熙帝的意思。
    皇阿玛既然都和温凉说了此事, 自然知道这话会传到胤禛这里来。
    然他们与胤禛,终究还是不同的。
    温凉在那门被苏培盛关上时,站在原地望着胤禛言道,“以某推测,万岁爷心目中的人选,已然有了爷的位置。此次重立太子,不论将来是谁,只会是个活靶子。”
    最有可能的自然还是胤礽,不论是谁都没有胤礽的效果好。若以他人为太子,康熙帝想再废除,难度不小。
    胤禛负手而立,眉峰微挑,“先生何以见得?”语气听不出来高兴还是不高兴。
    “万岁爷寻某前来,想知道某对储君之位的看法。”
    温凉一话如巨石入水,炸裂了平静的水面,伴随着窗外呼呼的大风大雨,倒也很是映衬。
    而就在此时,温凉脑海内也同样出现了系统呆板的声音,【恭喜宿主,任务完成度达百分之八十。】
    温凉熟视无睹,完全忽略了脑海里的声音。
    胤禛镇定地说道,“若是如此,那么先生也据实以告了。”
    温凉自然地点头,“某向皇上要了免罪圣言,自该据实以告。”他抬手擦了擦雨水,刚才从外面进来,这半身衣裳都湿透了。
    “吱呀——”门口被推开了,绿意捧着温凉的衣裳过来,行礼道,“爷,先生。这是方才爷吩咐的衣裳。”早在温凉还未回来的时候,胤禛便嘱咐苏培盛要去温凉那头取衣裳过来,只是绿意为人谨慎,衣柜都上了锁,眼下等她回来后这才开了箱。
    温凉接过后,胤禛示意他往屋内走去,还未等温凉彻底阖上门,便听到胤禛的嗓音顺着门扉飘进来,“去准备两个火盆。”
    等温凉换完衣服从里面走出来时,屋内的温度显然比刚才高了很多,那潜伏在温凉体内的莫名寒意也渐渐消失了。
    “多谢爷。”温凉捧着湿衣服说道,这季节的确很容易伤寒着凉。
    胤禛摆手,让人把湿衣服取走后,示意温凉在软塌上坐下,苏培盛已然给两人备好了温暖的茶水,温凉抬手端起茶盏啜饮了几口,感觉那热意顺着身体漫遍四肢,暖和了不少。
    “万岁爷想遏制各位阿哥的势力,需要重立个靶子,眼下看着以往的状况,万岁爷还是想让前太子回来。”温凉道,手里的茶水已然尽数饮下。
    胤禛扬声把苏培盛又叫了进来,索性让他把取了茶具,自个冲泡起来。
    胤禛的动作如行云流水,袅袅茶香顺着茶盏飘溢开来,温凉继续说道,“前太子重返的可能甚大,只是若朝廷僵持不下,或许也会有些许变数。”
    康熙帝既然会同温凉开口重立太子以及此后储君的问题,便言明胤禛在康熙心目中的地位不浅。然康熙帝对胤礽还是抱有些希望,若是胤礽的表现能让他满意的话,自然是康熙帝心目中最好的结果。
    胤禛把其中一杯茶推到温凉面前,自个儿又端起了一杯,摇头道,“你不该和皇阿玛说这么多。”他都能想象得到温凉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模样了。
    温凉碰了碰茶杯,这茶水比刚才的更加滚烫,刺得那唇上小小的伤口很疼,他下意识舔了舔那处伤痕,没注意到对面锦衣青年幽暗的眼神。
    “皇上既然想知道,某又刚好心中有答案,也无不可言之处。”温凉道。
    胤禛抿唇,“若是皇阿玛日后对你心生猜忌?”
    康熙帝对温凉的照顾融合着愧疚与欣赏,是源于那错综复杂的过往。若是康熙帝骤然变更了态度,便远远不是如今这般模样了。
    温凉颔首,对本身的处境很是理解。他抬眸看着胤禛,“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若是如此也只是命。”
    “难道先生信命?”胤禛似笑非笑,上挑的唇角显然不相信温凉的话语。
    成者胜弱者败,进一步天下独尊退一步卑躬屈膝。
    若是信命的话,他们眼下也便不需要如此费心费力,直接坐等天时岂不是皆大欢喜?
    “那是对皇上,对爷而言。”
    温凉捧着茶杯暖手。
    胤禛似乎被温凉的话语扰得蹙眉,半晌后还是避开了这个话题,若是这般车轱辘下去,他和温凉今夜都需要耗在这上头。
    这不意味着胤禛认同温凉的观点,若非如此,他也无需拒绝前些日子温凉对江南的谋算了。
    他需要温凉活着。
    “皇阿玛透露出这般消息,等回宫后或许便有结果。我的人已经在京中控制着情况,不会有不该说话的人出现。”胤禛淡淡言道。
    温凉放下茶杯,刚才胤禛那话语中带出的自信,含着莫大威慑,这举手抬足间的风度威压乃是寻常人所不能拥有的。
    胤禛此前所说的话,落到他己身也同样适用。对温凉而言,如何便能确认他便是那个不会变更的人?
    人心难测。
    温凉慎之又慎地思索着这四个字,世间绝大多数的事端,皆能从这四个字中寻到解脱。
    “爷,某不知道您是如何看待德妃娘娘。”温凉在室内陷入安静时,骤然提起了另外一件事情,与前面截然相反,然也带着同样的意味,“然她的心思,从十四爷身上可见一斑。”
    康熙帝再如何宠爱胤祯,然他能留在宫内至今不曾搬离出宫,里面或多或少还是有着德妃娘娘的作用。
    而这殊荣所代表的意义很是明显,意味深远。
    胤禛如同那日温凉提起此事时,神情漠然,唯有那眉间拧起的小山露出了些许端倪。
    对于德妃,胤禛许是也有心结在身,便是时间推移,也几乎不能够克制消失。
    “刚刚同先生说过,有些事情不必实话实说,眼下先生便直接用行动表明,当真是执拗。”胤禛无奈摇头,似乎是对温凉毫无办法,那温和的模样让温凉心中有些温暖,“额娘那边,我会小心。”
    温凉没有开口,对亲近的人来说,小心总是不够的。毕竟人总是不知道,他们究竟会做到哪个程度,心中的怨怼又是多么深沉。
    这场雨下了整整一天一夜的时间,瓢泼雨势冲刷着整个江南,带来了难得一见的景观。毕竟扬州常有的是绵绵细雨,这般雨势还是很少见的。然雨过初晴的模样又异常美丽,院落的墙角处竟升起了小小的彩虹,引来侍从的争相观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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