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禹只觉得全身僵硬,唯有左手手指活动自如,低头一看是蒋梧阙的手炉。
    他是怎么回母亲,他说的是,“孩儿知道了……”
    如蒋梧阙所猜,她的信比封老的折子早一步到达京城。
    皇上看完信后皱着的眉头就没松开,太女在一旁察言观色,小心翼翼的问道:“母皇,出什么事了?”
    皇上将信递给她,“老八来信说,北疆恐有异动。”
    “老八?”蒋梧雍疑惑的接过信,心道老八又出什么幺蛾子,在边疆还不消停,怎么没冻死她!
    蒋梧雍看完信后拉长脸嘟囔道:“这老八没事夜探个什么北疆?哪怕是个皇女,也不能不领军令带兵出去,还有这个封禹也跟着她胡闹。”
    蒋锟钧眉头微微舒展,抬起下巴示意她继续看下去,“她也是想为朕分忧,再说封帅也做出了处罚。”
    蒋梧雍眼睛转了转,立马换上一副心疼的神色,“八妹虽说做事冲动了点,可也不该罚的这么重,她身子孱弱,挨了这么重的一顿打,日后不知道会不会留下病根呢。”
    蒋锟钧眉头随着太女的话又皱了起来,手掌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拍膝盖,嘴上虽说着“封老就是这个脾气。”神色却是若有所思。
    蒋梧雍不甘心的将信放回到龙案上,小声嘟囔,“老八在京中长大没见过什么世面,说不定这事是她夸大了呢?不然封老为什么都没动静?”
    她话音刚落,门外就有殿中省过来传话,步履匆匆,声音低沉,“殿下,封帅八百里加急送来书信。”
    蒋梧雍瞪大眼睛,顿时想抬手抽自己这张乌鸦嘴。
    蒋锟钧神色严峻,搭在膝盖上的手指收紧,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呈上来。”
    封老在信中先是为自己秉持军法打了蒋梧阙的事跟圣上再三赔罪,说自己是逼不得已而为之,随后又说多亏蒋梧阙一时兴起的冲动,才发现北疆蛰伏多月恐有大的袭击,甚至趁夜来探大蒋粮草是否充足。
    封老说自己知道朝廷国库困难,也是再三犹豫,这才决定将此事告知陛下。
    这也是解释了为什么蒋梧阙的信比她早到的原因。
    蒋梧阙一个皇女,没见过战事心里害怕,出了事就跟自己母亲说也没什么毛病。封老不同,她是三军统帅,做事沉稳,没有确凿的证据说明北疆有异动,是不会轻易写一封加急的战报。
    蒋锟钧看完封老的信后,眉头皱的更深,甚至没问身旁太女的意见就让殿中省着人去传户部尚书和兵部尚书,请两位大人到御书房议事。
    刘瘟是被下人隔着布帘子从床上叫起来的,当时小美人兴致正浓,白藕似得手臂缠着依依不饶,哼哼唧唧的没完。
    可那是皇上急招,刘瘟再色迷心窍也不敢多耽误,一边柔声蜜语安慰美人,一边着急忙慌的穿官服。
    从府里出去到宫门口,刘瘟是满头大汗,一是想着小美人的模样心里急躁,一是为皇上莫名的召见有些不解。
    这大过年没洪没灾的,怎么又叫她这个户部过来。
    到了御书房门口,刘瘟才看到同被叫来的兵部大人,心里大概有了猜测。
    进来磕完头,皇上就是直入主题,先问刘瘟,“户部还有多少银子?”
    刘瘟不敢再用之前的那套说辞说国库没钱,而是先神色犹豫的看向一旁的太女,但蒋梧雍心情正差,根本没有看她。
    刘瘟吞吞吐吐,蒋锟钧伸手一拍面前龙案,声音冰冷,“国库有多少银子你这个户部尚书要是都不知道,那朕真是应该换个人来替你数数了!”
    刘瘟被吓的一哆嗦,身上的肉都跟着抖了三下,也不敢看任何人,额头抵在地板上老实回答。
    蒋锟钧这才放过她,“户部拨出银子后,兵部尽快置办粮草物资,务必年前送到边疆。”
    等两位大人走了之后,蒋梧雍才嘀咕道:“母皇,这仗不是还没打吗,用得着这么急?”
    蒋锟钧斜了她一眼,脸色依旧不是很好,“这是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真一旦打起来了,边疆没粮草,必输无疑。
    蒋梧雍忙一副受教模样,她心眼转了几圈,又提醒道:“母皇为了边疆,宁愿节俭过年也要拨出这么多的粮草物资,可边疆若是没发生战事呢?”
    那这些东西就能把封老手下的兵马养肥。
    蒋锟钧眼睛微眯,扭头看向蒋梧雍,若有所思的问她,“封禹今年多大了?”
    “已经十六,该是嫁人的时候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蒋梧阙:母皇是要为我赐婚吗?
    太女:哼
    蒋梧阙:呵呵,我从老丈人那里借来了四十米的大刀,谁动我夫郎,我剁谁馒头!(▼へ▼メ)
    众人:默默地捂着胸……_(:3ゝ∠)_
    第14章 圣旨
    蒋锟钧颇为赞同的点头,“普通百姓家的儿子,十五岁及笄前就将亲事定好了。封禹虽说是封家独子,是朕亲口封的少将军,可说到底也是个男子,总该找个妻主才好。”
    这妻主最好还能是她拿捏在手里的人,如此才好借着她的手进一步控制封家的兵权。
    蒋梧雍凑到蒋锟钧面前,声音放软,扯出笑脸,“母皇……”
    蒋锟钧嗔瞪了她一眼,说道:“你东宫主君侧君都有,封老是断然不会同意将封禹嫁与你做侧君的。”
    “再说,”蒋锟钧看着面前龙案上的折子,眉心微皱,掌心搭在膝盖上感慨一声,“封家世代镇守边疆,为大蒋牺牲的颇多,如今封帅就这么一个儿子,朕不能做的太绝,不能寒了她的心。”
    蒋梧雍即将要说出口的东西被皇上一句话堵住了,显然她刚才是想试着求娶封禹的。虽说封少将军面瘫心冷娶回去对着他那张脸半分男女之间的兴致也无,可他母亲手里的军权却能巩固她的太女之位。
    除去太女有主侧君之外,这点也是蒋锟钧不愿意她娶封禹的原因。
    “母皇说哪儿去了,”蒋梧雍扯着嘴角,小声吭哧,“孩儿自然知道封少将军不会委身做孩儿的侧君,哪里敢有这个想法。”
    她眼睛一转,献宝似得嬉笑着说道:“但孩儿手上有好几位优秀的世家嫡女,可供母皇挑选一个最好的,给封禹做妻主。帝王指婚,那可是莫大的荣幸。”
    蒋锟钧嗤笑一声,“封家怕是不在意这是不是荣幸的事。”
    皇上抬手,示意一旁的殿中省磨墨,提笔给封老回了一封圣旨,连同粮草一起带去北疆。
    蒋锟钧虽说封家怕不会希望她指婚,但她还是在圣旨中以长辈的身份关心了一下封禹的亲事。
    蒋锟钧扭头对太女说道:“你不是说有几位优秀的世家嫡女吗,那就着宫中画师将其容貌画下来,连同圣旨一起给封老送去。”
    她不能直接替封禹说亲,但可以用这种方法示意封老她想让封禹嫁人的决心。如果明年还嫁不出去,莫要怪她出手干预了。
    封家,到底不比普通武将人家,封禹将来妻主的品级,也不适合太高。
    京中派了位三品文官和三品武官一起来押送粮草物资。武官负责路途安全,文官则是负责传旨和表达皇上的意思。
    好不容易求来的粮草,封禹脸上虽无表情,却是主动请令前去迎接。
    秦楚自然同他一起。
    蒋梧阙已经好几日未曾见到封禹,每次着人打听,都被封老一句正在习武挡回来。要是自己过去,封老就带着她东拉西扯,半句不提封禹的事。
    人家儿子虽说在边疆多年当成女儿养大,可她一个皇女也不好意思直接说我想见封禹。
    蒋梧阙一拐弯抹角的说来拜访封老,封老就当真亲自出来款待她,一位实打实的标准武将,礼数做的比她这个在京中长大的皇女还齐全,让她没有半分僭越的机会。
    今天封禹难得出门,蒋梧阙就裹着大氅跟了出来。她到的时候,封禹和秦楚已经等在路口了,如同迎接她来的时候那般。
    虽然这次送来的是真粮草,可封禹心里却没了第一次等蒋梧阙时的耐心,反而有些着急的想立马看到东西。
    秦楚观察细致,见封禹虽薄唇轻抿目视前方,但握着缰绳的手却是松了放放了松,就知道他不如表面上看上去的这么平静。
    秦楚出声宽慰他,“少将军莫要担心,这次送来的的确是真粮草,由文武两位三品大臣亲自押送而来。”
    因着贾校尉的前车之鉴,也没人敢随口多嘴一句“肯定不会再有一个八殿下送来几车草料了”。
    也的亏没人多嘴,因为蒋梧阙后脚就到了。
    蒋梧阙驱马来到封禹身旁,笑着侧头问他,“好几日没能见着少将军了,最近在忙什么?我可听闻北疆并无异动。”
    封禹听她问自己话下意识的想回答,可想起母亲,又抿紧了嘴唇眼睑半垂,不知道该如何说。
    秦楚替他回答蒋梧阙,“殿下莫非不知道等打仗了再练功其实已经晚了?”
    蒋梧阙没理秦楚,眼睛就看着封禹,总觉得几日不见他变得有些不对劲,莫非是那日自己真的“语言轻浮”让他不高兴了?
    可若是真不高兴,又怎么会去找秦楚来陪她睡觉?
    “封禹,”蒋梧阙试探着轻声叫他,见封禹长睫轻颤片刻最终选择回视她,蒋梧阙这才立马露出笑脸,从袖中掏出手炉讨好似得递过去,“给。”
    为了迎接朝廷命官,封禹这个少将军穿的是一身银甲,两个袖口被一对儿护腕收紧,一双修长的手露在外面,被风吹红了半个手背。
    封禹垂眸看了眼面前盈盈一握的小东西,两片嘴唇动了动,手指握紧掌中缰绳,最终都没有抬手接过来,“臣…用不到。”
    蒋梧阙的手就这么僵在了半空中,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扯着嘴角轻笑着收了回来,应了一声哦。
    手炉暴露在掌心中被风吹了一会儿,再收回来握着时总觉得外面凉冰冰的,一点也不暖和了。
    蒋梧阙的这声哦没有半分怒气,平静的像是回应一件极其普通的事,只是接下来没再跟封禹说过话。
    封禹就在刚才以前都觉得他跟蒋梧阙关系没母亲以为的那么好,毕竟他才认识她没多久,还不如和秦楚相处的时间长。
    可现在看着蒋梧阙伸手收拢大氅,眼睑半垂神色淡然的把弄掌中的手炉,不再看他时,心像是被人拿着削尖的小竹签,一下接着一下的轻轻戳着。
    有点痒,又有点疼。
    他想问她你手里的手炉怎么了,你为什么老看它?他想说我现在理你,你别不高兴好不好?
    可他是少将军,是封家的独子,这话只能在他喉咙里滚一圈,最后如同没嚼碎的粗粮大饼,刺啦着嗓子吞下去。
    边疆天寒地冻,京中的两位官员离深州越近越能感受的到。
    来的文官叫李骄,三十来岁,有些微胖,裹着大氅抱着手炉缩坐在马车里都冻的直哆嗦,暗骂这不是人来的地方,自己是做了什么孽才被皇上派来这个地方。
    “大人,前面有人来接咱们,您看要不要下来?”下人隔着帘子问车内的李骄。
    李骄顿时拉长了脸,“下什么下!你是要冻死你大人我吗?”
    李骄帘子都没掀,半分也无看看外面来者是谁的意思,缩着脖子把大半张脸埋在大氅的毛领里,催促道:“快点快点,跟她们说直接去将军府。”
    同样的话问到武将身上,却是不同的回答。
    武将本是封家军里提拔上去的人,回京城前都是住在边疆,这次能回来她是从心底高兴,路上都跟侍卫们一样骑马。
    这次粮草之事就是她先给封老写的信报的喜。
    武将一听前面有“自家人”迎接,立马爽朗笑着,“那必须要停下来说两句话,哪里有无视人家直接走的道理。”
    走的近了,看到前来迎接的人竟是自家少将军和副将,武将顿时满心雀跃,有种家中庶子出嫁三日回门时,看到平日不苟言笑嫡长姐和不善言辞嫡幼弟竟跑出来迎接她一样,那种感动瞬间填满心房,满满涨涨的让她觉得眼眶湿润。
    边疆,还是她的“娘”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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