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皇后瞧着清减不少,约莫是被蕲王这事闹的。虽然她几度欲言又止,似想再为蕲王说几句话,但终究是将话咽了回去。
    再去看斜对面的桓澈,没事人似的,仿佛宫中这几日的惊变都不曾发生过。
    倒是淮王不时左右顾盼,似乎对于这种诡异的氛围有些无所适从。
    贞元帝跟太后仿佛都没有开言的兴致,一顿饭吃得颇为岑寂。
    顾云容觉得宫中宴饮都是吃个样子而已,来之前特意先吃了些东西垫肚子,眼下斯斯文文地吃了几口就饱了。
    筵席散后,顾云容跟李琇云被太后叫去说话,蕲王妃先回了西苑,蕲王则拦住了要转去抹牌的两个弟弟,表示想跟七弟单独说会儿话。
    桓澈与蕲王一道出了大殿。
    朔风呼啸,吹在面上砭骨得疼。
    蕲王盯视桓澈片刻,道:“我能问七弟几个问题么?”
    桓澈端详蕲王一番。
    其实他先前以为,他遭此打击,会一蹶不振或跑去御前发疯。他的反应,比他预想得要平静得多,大约人总是要成长的。
    “兄长不妨先说说都是什么问题。”桓澈道。
    “其一,你当初肃清两浙官场,可是拔除了不少杨遂的心腹爪牙,但杨遂居然从始至终一声不吭,你是如何做到的?”
    “其二,为何这么多年屹立不倒的杨遂,被郦文林带头参劾之后,气数便尽了?”
    “其三,你究竟给了宗承什么好处,让他为你做事?”
    蕲王说起这一茬,便不由皱起了眉。
    在他看来,宗承什么都不缺,是一块极难啃的骨头,他挖空心思也没能将人拉拢来。但他总觉得宗承是倾向于桓澈的,据他的探子来报,桓澈跟宗承曾私底下见过几面。
    桓澈眉眼无波:“前两条还是兄长自己琢磨的好。至若第三条,宗承没有帮我,所以我不知兄长的问题从何说起。”
    蕲王冷然笑道:“七弟真是半点不愿交心。既什么都不肯说,那七弟想来已经准备好应对其余四王了。”
    以如今的状况,他反而是最安稳的。但桓澈就不同了,他就是个靶子,但凡对储位有兴趣的,首先想的必定是如何对付桓澈。
    桓澈未作多言,拂袖而去。不一时,蕲王也抽身离去。
    贞元帝自回廊拐角转出,对着两个儿子离去的方向望了须臾。
    郑宝垂首敛目跟在后头。
    贞元帝抱着袖炉缄默少刻,忽问道:“六哥儿他们要去抹牌?”
    郑宝应是。
    “难得小年夜得些空闲,”贞元帝叹道,“朕也去凑个热闹。”
    顾云容以为来吃顿饭走个过场就能回去了,谁知她在太后那里坐了半日,始终不见桓澈过来。
    二更天时,忽见内侍来禀说陛下与三位亲王抹牌兴浓,今晚要留宫一宿。
    顾云容暗叹,这帮大男人约莫是平日里太忙没工夫消遣,抹牌竟也能上瘾。
    太后道:“他们那一摊还不知何时才能散,你二人不若先去歇息。”
    顾云容起身应是。李琇云早就乏了,也站起身作辞。
    但她才起得一半,就要软倒下去。顾云容眼疾手快扶了一下,李琇云忙道谢。
    李琇云自道近来总是困乏无力,让太后见笑了。
    太后对着她看了几眼,倏而吩咐内侍去将太医请来。
    李琇云连道不必这样兴师动众,太后却道:“不用推辞,说不得是好事。”
    李琇云一怔。
    顾云容懂了太后的意思,看向李琇云的腹部。
    确实是好事。
    太医来诊过后,连呼大喜,说李琇云已经有孕一月有余。太过突然,太后一时倒有些不敢信,又宣了两个太医来看了,结果一致。
    喜讯传去,淮王扔了牌桌就赶了过来。贞元帝也来亲自问了状况,吩咐太医给开一些安胎进补的药,并叮嘱郑宝亲自往御药房去一趟,监督他们抓药。
    淮王喜不自禁,拍着随后跟来的弟弟道:“哥哥不耍了,方才那一把算你赢了,回头把银子给你。”言罢,又跟父兄作了辞,转去陪李琇云了。
    桓澈也欲告辞,却被兴致更好的贞元帝拽去凑了一桌牌继续打。
    顾云容盥洗了在床上翻了会儿书,桓澈才被贞元帝放回来。
    他犹疑一下,终是道:“容容不要难过……”
    李琇云平素虽跟她交好,但眼看着李琇云有了喜,他觉得顾云容心里怕是不太好受。
    顾云容从书页上抬起目光,摸摸他的脸颊:“我倒没什么,我反而担心你不舒坦。”
    两人相顾一眼。
    少刻,都是一笑。
    两人方才的小心翼翼似乎是在互相安慰一样,但其实对方兴许是真不急。
    顾云容忽而舒臂拥住他,轻声道:“该有的总会有的。”语声更低,“我们现下要做的,就是斩除荆棘,希望将来孩子来时,能有个更安稳的局面。”
    捻指过了正旦。
    贞元帝年前就颁下了旨意,让诸王提早启程,尽力在二月抵京。
    顾云容去看望李琇云几回。宫里派来了几位经验老道的嬷嬷来照顾她的饮食起居,几个嬷嬷时刻紧着皮,李琇云出去散个步也要在后头跟着。
    顾云容看她这里补品堆积如山,无甚可送,后来便带了些橄榄油,让她每晚在身上涂抹一次,又教了她涂抹手法。
    据说这样能够预防妊娠纹。
    关于这些,顾云容也是听人说的。李琇云平素对她颇多照拂,她觉得可以顺手帮个忙,毕竟女人还是很在意自己的形貌的。
    李琇云觉着新奇,称谢不已。
    一月中之后,诸王陆续抵京。
    待人齐了,贞元帝趁着尚在假中,召诸子入宫。
    但桓澈却在此时发起了烧。
    高热竟日不退,顾云容为此急得了不得。
    他一年到头也不生一回病,忽然病倒,她格外忧心。
    来传口谕的内侍见衡王病得意识不清,忙忙告退回话去了。
    顾云容又探了探他额头,眉头紧蹙。
    触手灼烫,这得有四十度了。
    前头喝了退烧的汤药,明明已经退下来一些,眼下竟然又烧得烫手。
    也不知是否因着十五、十六连着两晚出来游逛受了风寒。
    大人不及小孩子扛高烧,烧到这个份上基本就是昏睡状态了,连床都起不来。
    顾云容总担心他这样持续高烧会烧坏脑子,跟匆匆赶来的太医计议,看能不能适当下猛药,让他尽快退烧。
    中药见效慢,不知何时才能奏效。
    太医诊看半日,委婉与她说还是应当循序渐进着来,不敢冒险。
    顾云容只好应允,命人去照方煎药。
    她想了一想,又着人取来了一坛烧酒、一盆温水并两块棉帕,随即将闲杂人等悉数遣退。
    她要用擦拭酒精散热的原理为他退烧。
    她将烧酒稀释好,拿棉帕蘸了,来到他床畔。
    犹豫一下,终是开始动手解他衣衫。却是心跳怦然,偷偷摸摸,做贼一样。
    毕竟从前没干过这事。
    但转念一想,反正人昏睡着,又瞧不见她扒他衣裳。
    她的举动麻利了一些。
    自上而下擦拭,她先扒了他的上衣。虽然屋内烧着地龙,但她还是怕他再度着凉,用锦被掩着为他仔细揾酒水。
    手颈都擦讫,该下肢了。
    顾云容想起大腿内侧也要擦,脸颊蓦地红了。
    但退烧要紧。她一咬牙一横心,开始脱他下裳。
    他身上其实只着一身中衣,极是好脱,但顾云容总觉得自己是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解了几次都没能解开他腰间系带。
    她正低头趴在他腰间专心跟他的中裤做斗争,手腕却蓦被一只灼热的手扣住。
    她心里一跳,方才搬着翻了好几个面儿都没醒,怎么现在开始脱裤子就醒了?
    她惴惴回头,正想着如何跟他解释,就见他双目仍然紧闭,只是嘴唇翕动,似是在梦呓。
    顾云容好奇之下,凑过去俯身细听。
    热息拂耳,他低弱的声音依稀传来:“容容不会死的,我的容容怎么会死,不可能……容容,我来晚了……”
    第六十八章
    顾云容一顿。
    她的手还被他抓着。
    他的掌心滚烫,烙铁一样箍在她的手腕上,似有激荡的热流自两人肌肤相贴之处蔓窜开来,直冲她肺腑。
    顾云容试了一试,几挣不脱。
    发着高热竟还有这等气力。
    她垂眸,缓缓凑近,琼花玉蕊一般的唇瓣轻触他隐在乌发之间的耳廓,吐息如兰。
    “她就是死了啊,哪有什么不可能。她死前纷纷乱乱想了许多,最后还是定在了你身上。她在想,你回来看到她死了,会否有一丝难过。你会难过么?你会记得你曾经在江南山水间邂逅的那个姑娘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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