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青昊二话不说,朝着李实扑过去。
    李实看着十七八岁,个头比薛青昊高出不少,但他纨绔惯了,又过早通了人事,脚底虚浮,哪里比得过薛青昊天天五更起床早训。
    加上薛青昊连跑带冲,那股子冲劲一下子将李实推在地上。
    不等他爬起来,薛青昊一屁股坐了上去,挥着拳头不停地往脸上招呼。
    小厮原本没把薛青昊放在眼里,见此情状,脸色吓得青白,赶紧上前将薛青昊掀了下去。
    严清怡趁机拉起薛青昊,“快走。”
    两人撒腿就跑,只听后面李实扯着嗓子嚷:“你等着,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有你的好看。”
    听到此话,严清怡心底一沉,不敢直接回涌泉胡同,而是跑到前面街上绕了个大圈。等回到家门口,已累得上气不接下气。
    薛青昊还好,只额角微微沁出些薄汗。
    少顷,曹大勇也跟过来,愁眉苦脸地说:“估计是惹上麻烦了,我听旁边人说,那个少爷是司狱李老爷的儿子,经常在街上调戏姑娘,一般人都不敢惹……不知能不能找到这里来,否则真有可能下牢狱。”
    就是抬了黄任贵闺女进门当小妾的李丰显的儿子?
    难怪这般轻浮无状?
    严清怡心底越发不安,面上却不露,对薛青昊道:“你先回去,耽搁久了让娘记挂。记得路上当心些,要是瞧见方才那人,就赶紧跑,我估摸着他追不上你。这阵子老实点,别往外跑了。”
    薛青昊听话地点点头,走了。
    曹大勇看着他的背影道:“阿昊没事儿,反正明天一早就去府衙,十天才出来一回,哪能那么寸偏偏遇到他?我倒是替你担心,以后能不出门也别出门。”
    严清怡无奈地叹口气,“真是倒霉催的,我压根就没见过这人……我进去了,你也回家吧,往后阿昊还得麻烦你照看点儿,别让人欺负了。”
    曹大勇憨厚地笑笑,“那肯定,我们俩一个胡同出去的,哪能不互相照看,你就放心吧。”
    严清怡提心吊胆在家里窝了三天,连胡同口都没敢去。饶是如此,也觉得惴惴不安,遂将短匕揣在怀里。
    第四天清晨,一家人正围在桌前吃饭,忽听外面有人吵吵,还伴随着“官府办差,闲人退后”的呼号。
    严清怡神情一凛,却见严其华先自白了脸。
    就只这瞬息工夫,院门“咣当”被踹开,四个身穿褐色裋褐的差人提着杀威棒闯进来,喝道:“严其华何在?”
    严其华战战兢兢地迎出去,“小,小,小的在。”忽地“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小人冤枉啊,小人不是有意赖账不还,实在是手头太紧,一时凑不出来。”
    这是怎么回事儿?
    严清怡正觉诧异,只见从影壁后面又绕出两人,前头一个穿件绿色长衫,脸上隐约还有青紫的痕迹。
    正是前几天见到的李实和他的小厮。
    李实摇摇扇子,冷笑两声,“原来还有桩公案?可巧了,正好两罪并发,一并带走,”伸手点着屋里的严清怡,“别让那位姑娘跑了。”
    严其华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疑惑地问:“我家三妞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哼!”李实指指自己的腮帮子,“二爷我三天没出门,就这么简单。杀人偿命,打人就得赔医药银子,三天的伤药共五十两银子……”四下打量着破旧的院子,“嘿嘿”冷笑声,“交出银子,人留下,交不出来,人带走!”
    “吓!”差人们异口同声吆喝声。
    严其华吓得又俯在地上求饶,“官爷,我实在拿不出来,我手头上连二两银子都……”猛然醒悟到这群人并非因自己而来,先前的恐惧淡了许多,转而为怒气,喝道:“三妞,你怎么得罪了官爷?”
    严清怡虽然一直忐忑不安,可事到临头反而镇静下来,一步步走到院子,昂着头问: “你为什么挨揍心里有数……张口闭口五十两银子,敢问你请哪位郎中诊得脉,开得什么方子,配得什么药?你说出来倒罢了,说不出来,我就告你讹诈,别以为万晋朝的律例就是写出来好看的?还有,牢狱的狱卒什么时候也能上街拿人了,莫不是公器私用?”
    “哎呦,”李实低着头细细打量她几眼,“哈哈”笑道,“还是个明白人儿,没看出来。我告诉你,别在二爷面前提律例,在济南府,我的话就是律例,给我绑了!”
    差人七手八脚将严其华捆了个结实,又伸手抓严清怡。
    严清怡猛地掏出短匕,冷冷地说:“谁敢过来,我的刀子可不长眼。”
    四个差人面面相觑。
    他们自然没有将严清怡放在眼里,就凭她那个个头,她那点力气,就是站着不动让她砍,又能砍多疼。
    他们是怕严清怡伤了自己。
    临来时,李实特特嘱咐过,姑娘家细皮嫩肉的,捆绑时候要小心,莫伤了脸蛋。
    可这姑娘手里拿着刀,万一不小心……
    正僵持着,门口忽然穿来张氏的哭嚎声,“青天大老爷,可不能随便抓人哪。我儿一向本本分分老老实实,到底犯了什么事儿,是不是你认错人了?我儿万不会惹是生非啊。”
    严其华被捆绑着不能动,双眼盯着严清怡直往外喷火,“都是三妞在外头惹得祸?”
    李实手里敲打着扇子,意态悠闲地道:“不管怎样,你家闺女欠了我五十两银子,拿出银子来,万事好说,要拿不出来,咱就监牢里说话。”
    “这个惹事精,赔钱货,早知道早该掐死你,啊?你怎么不早早死了,你怎么就不跟你那个败家娘走?”张氏拐杖指着严清怡不停咒骂。
    忽然福至心灵,跪在李实脚前,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青天大老爷,冤有头债有主,这个赔钱玩意儿早不是我们严家人了,你拿人就拿她,跟我儿是半点关系都没有。”
    严其华眼前一亮,也大声喊道:“没错,我早就不认这个闺女了,她现在已经不是严家人。”
    严清怡对严其华本来就不抱什么希望,可听到这话还是从心底觉得阵阵发冷,深吸口气,望着严其华问道:“爹,你可当真?”
    严其华不假思索地道:“你不要叫我爹,我不是你爹,你也不是我闺女。从此以后咱们桥归桥路归路,你惹下的祸事不要连累到我头上。”
    严清怡冷笑,忽然扬声对门口探头探脑看热闹的街坊邻居道:“各位叔父大伯,婶子大娘都听好了,我严清怡从此再不是严家人,跟严家恩断义绝。”
    “好!烈性!我就喜欢这样的。”李实“啪啪”拍两下手,绕到严清怡面前,“你爹不要你,二爷要,跟爷回去,爷好吃好喝地供着你,管保比这儿强百倍。”
    “滚!”严清怡冷冷怼他一句。
    “哎吆,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乖乖跟二爷走,二爷还能替你出出气,你说院子这两人,要剐还是要打,一个字的事儿。可要是不从呢,二爷也不是没脾气的人。”话说完,猛地一甩扇子,“带走。”
    不等严清怡反应过来,立刻有两个差人上前,一人架住一边胳膊往后一扭,严清怡手中短匕落地。
    李实捡起来,粗粗扫一眼, “你说你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怎么稀罕这种东西,也不怕伤了手?二爷先给你收着,回头送你一把镶玛瑙石的。”
    将短匕收入怀里,摇着折扇往外走,走到门口,吆喝道:“都散开,赶紧散开,要想吃牢饭就在这儿杵着。”
    人群顿时散了个干净。
    等一行人离开,胡寡妇飞快地解开严其华身上的绳索,嗔道:“早让你卖了你推三阻四地不愿意,看看,这下鸡飞蛋打,半个铜钱都没捞着。”
    严其华没好气地说:“我哪知道还有这晦气事儿,本来寻思着让黄仁贵从中牵个线,只要贵人能当面见到阿清,肯定会出个好价钱。”
    “跟她娘一样,”张氏颤巍巍地支着拐杖从地上爬起来,“她娘克夫克母还把你爹克死了,她也是个丧门星,你早该让她娘带走,白留她这么些天……欸,旻哥儿呢,怎么半天没出声,别给吓糊涂了。咱一家老实本分,打前头好几代都没惹过是非官司,才刚见官老爷捆着你,差点把我魂儿吓没了。”
    张氏啰里啰唆地又喊,“旻哥儿,旻哥儿。”
    严其华揉揉酸痛的肩膀,“别找了,兴许刚才人多溜出去的,到吃饭时候肯定回来。”说罢,突然想起李实说过好吃好喝地供着严清怡,眸光便是一亮,对胡寡妇道:“那官老爷肯定看中阿清了,说不定真能赏赐她些好东西,你得空去哨探哨探,要能要出三两五两银子来,咱这一年的生计就不用愁了。”
    胡寡妇冷笑声,“别做梦了,你这个闺女心眼子多得要命,看刚才那情形,她认得你是老几?”
    第34章 询问
    李实翘着二郎腿,目不转睛地盯着对面正襟危坐的严清怡, 越看越觉得高兴。
    严清怡生得美, 肤白如初雪, 唇红如点樱,这副容貌在女子间能算得中上了, 可并非绝美女子。她胜在气度和仪态上。
    若是寻常女子在这种情势下, 要么缩肩塌腰要么哭哭啼啼,而严清怡身姿仍然挺得笔直,面色也平静,目光定定地瞧着身上罗裙, 不知在想些什么。
    李实突然想起刚才那个话都说不利索的男人身上,暗叹声:这份气度, 还真不是方才那孬种能养出来的。
    自古佳人多薄命啊,她怎么就不托生个好点的人家?
    再一想, 幸得她生在那个破落户家,否则他也不敢这么明目张胆地抓人。
    李实并非只会吃喝玩乐的纨绔,他是有脑子的。
    捱了揍的第二天, 他就打听找人把严家的底细查了个底儿朝天。原想在瓦沿子设个局,让严其华心甘情愿地把闺女赔出去。
    李兆瑞的儿子李霖劝道:“就个平头百姓, 用得着那么麻烦?你找几个人扮作公差过去吓唬一顿,准保老老实实把闺女送出来。耍钱的事儿,朝廷是严令禁止, 咱们最好别往里掺和, 日后事发别把你爹牵连进去。”
    李实道:“可假扮公差也有罪。”
    李霖笑道:“公差可真可假, 若说假,你可以推脱是年少慕艾,心仪严姑娘,跟她家人开个玩笑,要说真,那是奉命查抄赌金。那个姑娘的爹不是经常在瓦沿子溜达,你这也是为朝廷效力啊!”
    事情被李霖这么一说,是前可进后可退。
    所以李实就从牢狱的狱卒借了两人,又找了俩小厮,半真半假地到了涌泉胡同。
    没想到,顺顺当当地就做成了。
    严其华看着长得人高马大一表人才的,简直狗屁不是,太窝囊。
    真正委屈这个如花似玉的小娇娘了。
    想到此处,李实将粉底皂靴的鞋尖往前一伸,轻轻踢在严清怡裙子上,“欸,你今年多大,十二还是十三?”
    严清怡正绞尽脑汁地想法子。
    在济南府,除了严家,她真找不出可以依靠的人了。
    如果严家族长能够出面,或许可以请动一两个有权势的人。可看严其华跟张氏就知道,他们绝不会想办法营救她。
    曹婶子倒是爱帮助人,可他们也是生活在底层,有这个心也没这个本事。
    再其余,袁秀才或者林栝?
    听得李实问话,严清怡睃他一眼,没回答,淡淡道:“你把我那刀还给我。”
    “那刀太利……我又不傻,你要趁我不注意捅我两下,我不得完蛋?”李实“呵呵”笑两声,续道,“我不给你也是为你好,你看你就是拿了刀也没用不是,遇到心怀不轨的,正好还给人送把武器。”
    严清怡冷笑,还说自己不傻,说出来的话就跟傻子也没差别。
    好端端的姑娘家谁会把自己的年纪告诉别人?
    还说为她好,既然为她好,从开头就不该打她的主意。
    现在左邻右舍都知道自己是被人掳走的,以后怕是没有颜面在涌泉胡同出入了。
    正思量着,感觉马车猛地震了下,就听外头车夫骂道:“奶奶的,走路不长眼,这么大马车没看见,是眼瞎还是有病?”
    一个清冷的声音道:“叫李实下来。”
    车帘被撩开,小厮探进头,“二爷,是知府家那位林公子……我看着不像好来头。”
    “娘的,”李实骂一句,皱起眉头嘟哝道:“让他帮忙不帮,这会儿又来横插一杠子,以为自个是谁?”
    虽如此,仍是撩起袍摆跳下马车,装模作样地挤出个笑容,“林公子,这么巧,有事儿?”
    严清怡心头一震,几乎不敢相信,掀开车帘往下跳,却被差人一把抓住,又塞进车厢里。
    不得已,只得趴在后车窗前,用力撕开糊窗的纱,透过缝隙往外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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