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清怡柔声安慰道:“事已至此,你也别太过着急,只能从长计议,你打算怎么办?”
    如水的月色下,她眉目如画,乌漆漆的双眸映着月光的清辉,清丽动人,眸光里又蕴含着绵绵情意,让人沉醉。
    林栝情不自禁地抬手触一下她脸颊,但觉手指所及之处,肌肤柔嫩滑腻,忙不迭地缩回来,敛住心神轻声道:“就听你的,多收集些证据,罗阁老不倒,潘清就会有所依仗,这次我不但要扳倒潘清还要拉罗阁老下马。”
    严清怡垂眸。
    于情,这一世,她跟罗家毫不相干,而林栝却是她许定终身之人;于理,罗阁老受贿在先,贪墨在后,当受惩治,而林栝既遭受了丧母之痛又险些被伯母借病害死。
    不管怎样,她都应该坚定不移地站在林栝这边。
    严清怡沉默会儿,抬头叮嘱道:“那你做得隐秘些,别被人瞧破踪迹。那些官员之间错综复杂,说不定无意中就招惹了谁。”
    “我明白,”林栝点点头,低声应着,“我会小心……我明天去取回文书,再到兵部做交接,后天一早出发回宁夏,明天夜里就不住这儿了,我歇到会同馆。”
    会同馆隶属兵部,专门接待外地递送公文以及进京公干的官员和人马,与林栝一同的另外三人便住在那里。
    严清怡“嗯”一声,忽地想起来什么,“今天给李实写了回信,要是你得便的话,顺道帮我寄出去。”
    会同馆旁边就是驿站。
    林栝应声好,问道:“李实果真与那秦四娘在一起?”
    “嗯,”严清怡点头,“李实确实是动了心思的。我进京之前,秦娘子刚选定一处店铺打算开酒楼,我们三人算是合伙干。李实信里说他把之前的狐朋狗友都托付了一遍,要他们照顾生意,这两个月红火得不行,还把秦娘子好一个恭维……又让我帮他出主意,怎么才能名正言顺地娶了秦娘子。”
    提起李实,林栝神情松缓许多,唇角微翘,“他就是行事浪荡了些,又一向被那些人怂恿着不干正经事儿,但他心眼却不坏。可惜认得秦四娘晚了,如果早两年,趁着秦四娘还没出嫁,肯定不会费周折……他又不像我这么幸运,早早地就结识心仪之人……”声音低了低,“我觉得自己这十几年,就只有这一件最令我得意,也只这件让我觉得幸运。”
    “不许乱讲话”,严清怡嗔一声,止住他,心里却是既羞且喜,又隐隐约约有些酸楚,如果,如果中间没有隔着罗振业该有多好。
    正怔忡着,只听林栝又问:“你明日做什么?”
    严清怡回答道:“上午跟春兰去趟双碾街,前年锦绣阁掌柜给我两百两银子,我应允帮她画些衣裳样子。这阵子闲在家里没什么事情,断断续续画了些,明天送给她看看能不能用。”
    林栝想一想,笑道:“那我早些回来陪你一道去,先前在信里,你不是说隆福寺的素斋很有名,正好咱们去尝尝。”
    严清怡笑着答应。
    两人再说几句闲话,各自回房歇息。
    翌日,林栝早早吃过饭就出了门,不到辰正时分便赶了回来,对严清怡道:“外头太热,从这里走到双碾街得半个时辰,我叫了辆马车,正在外面等着。你几时可以出门?”
    严清怡洗刷完碗筷后,已经换上了出门衣裳,听到此言,对着镜子拢了拢鬓边碎发,觉得没什么错漏之处,笑一声,“这就走吧,隆福寺的素斋每天都有定数,去晚了怕卖完了。”拿起画好的图样用木匣子盛着,再用包袱皮系好,脚步轻快地走了出去。
    林栝将严清怡扶进车里,自己坐在车辕上,头上戴一只遮阳的斗笠,手里摇着大蒲扇,有一搭没一搭地跟赶车的车夫闲聊。
    天正是热的时候,像是着了火,一丝风都没有,路旁枝条没精打采地低垂着,树叶都晒得卷了边。
    车厢是用铁皮制成,被太阳晒着,更觉闷热,好在窗上没挂窗帘,能略微透点气儿。
    及至到达双碾街,严清怡已热出满身细汗。
    林栝倒还好,不知道是不怕热,还是因为习武之过,更能忍受酷暑,只额角有层薄汗。
    马车停在锦绣阁门口,林栝付过车钱,将严清怡扶下来。
    锦绣阁门口还停着另外一辆黑漆平顶车。
    车夫长得高大魁梧,正蹲在阴凉地儿歇息,见到严清怡,起身招呼了一声,“严姑娘。”
    是给七爷赶车的青松。
    严清怡心里“咯噔”一声,暗道不巧。
    她足有一年多不曾来双碾街,昨天突发奇想要过来看看,怎么偏偏与七爷碰个正着?
    可既然来了,总不能掉头就走。
    且上次多亏七爷相助,她才能安然从牢狱脱身,总得当面给七爷道谢。
    严清怡打定主意,伸手撩开门帘。
    刚探进头去就感到一股清凉的气息扑面而来,想必屋里摆了冰盆。
    林栝本也想跟着进去,见屋里有不少女客在买布匹,便跟严清怡说了句,“我在外面等你”,连忙退了出去。
    王绣娘见到她,热络地迎上来,“严姑娘回京了,几时回来的?好久没见你了,觉得清减了些,是不是苦夏?”
    一连串的问题几乎让严清怡无法招架,只能笑着问道:“你们掌柜的可在?”
    “在,在,”王绣娘回答,“可巧万爷也来了,正在上面查账,严姑娘稍等,我这就去通报。”
    说着蹬蹬蹬踩了楼梯上去,不多时,回转身来乐呵呵地说:“掌柜请姑娘上去。”
    严清怡含笑道谢,举步上楼,刚拐过楼梯,就看到芸娘笑盈盈地站在楼梯口。
    芸娘比之前丰腴了许多,脸色养得极好,白皙里透着红润,一看就知道生产这段时间过得非常如意。
    严清怡笑着跟她道喜,“听说家里添丁了,不知是个麟儿还是千金?”
    芸娘挽起严清怡的手,得意地说:“是个姑娘家,模样像我,俊俏得不行。可惜还太小,刚半岁,要不我就抱过来让大伙瞧瞧。”
    严清怡忍俊不禁,适才忐忑的心顿时轻快了些。
    说话间,便走进之前的账房。
    七爷穿件真青色的怀素纱直缀,神态淡然地坐在书案后,炽热阳光自洞开的窗棂间照射进来,正照在他脸上,映得他肌肤雪白似纸,几近透明,竟是半点汗意也无。
    严清怡敛袂,“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恭敬地道:“见过七爷,”头低低地垂下去,直触到地面,拜了三拜,“承蒙七爷多次相救,我感激不尽,愿做牛做马以报大恩。”
    七爷皱眉,俯视着她。
    她穿着银条纱袄子,湖蓝色罗裙,墨黑的长发挽成个圆髻,用根银簪别在脑后。除此之外,周身上下再无饰物,看起来非常素淡。
    算起来她还在孝期。
    可在孝中,还笑得那么开心?
    七爷想起她在集市上歪着头跟林栝说话,言笑晏晏亲亲热热的模样。就算是隔着三五丈远,他也能感受得到她身上散发出来的娇羞与欢喜。
    心中不由气恼。
    得亏还记得自己救过她。
    对恩人就是这么冷冰冰,敬而远之的样子?
    七爷居高临下地盯着她,冷不防瞧见她颈项间一条红色丝线结成的绳子,在周身素淡的衣物中,显得非常突兀。
    想必是吊坠或者护身符之类的东西。
    七爷没在意,只是瞧见她毕恭毕敬的神情就觉得不忿,也不叫起,过得片刻,才淡淡道:“起来说话。”
    严清怡应声“是”,低眉顺目地站在桌旁,解开手里包裹,将盒子中那一摞图样取出来,恭敬地道:“这阵子断断续续画了些,不知能不能用,请七爷过目。”
    本想要呈给七爷,可见七爷没有要接的打算,只好放在桌面上,悄悄后退了两步。
    湖蓝色的罗裙就完全显露出来,上面明显两处污迹。
    七爷瞧见了,心头一软,低低叹一声,拿起那摞纸问道:“你画得都是什么,倒是说句话?”
    严清怡无语。
    纸上画得清清楚楚,要么是罗裙要么是袄子,只有两件是交领的短褙子,就是薛青昊这种半大小子,也能看得明白。
    这要她怎么说?
    可七爷有令,她不得不从,只得上前两步,指着纸上的图样,“这是春秋穿的袄子,立领,对襟,主要肩后加了两道褶子,能显出腰身来,用素罗或者素绸做要好一些。”等七爷翻到第二页,继续解释,“这也是春秋穿的袄子,小圆领,斜襟,衣身和袖口缀上两寸宽的襕边。”
    七爷翻一张,她讲解一番,直到一摞十几张纸尽数解说完毕,七爷把纸交给芸娘,“你选几张好的,先做出来看看样子。”
    适才严清怡讲解时,芸娘已经听得仔细明白,很快挑出三张中意的,对严清怡道:“辛苦姑娘先按着你的尺寸做出来,其余的我再琢磨琢磨。你需要什么料子,尽管跟王嫂子说,让她给你送了去。”
    严清怡道声好,给七爷福了福,下楼去挑布料。
    这几件衣裳都是去年画的,当时薛氏过世不久,她心里悲痛,想出来的样子也都是素素淡淡的,因此就挑了湖蓝、湖绿、天水碧和烟罗紫四种颜色。
    严清怡要去隆福寺吃素斋,没法带布料,又跟王绣娘约定过会儿再来取。
    自打严清怡下楼,七爷便起了身,站在窗边往外看。
    直到等了一盏茶工夫,才看到严清怡瘦瘦弱弱的身影出门,而外头立刻有个穿着靛蓝色裋褐的男子笑着迎上去,熟稔地跟她说话。
    七爷猛然坐下,暗暗道一句,“大庭广众之下,伤风败俗。”
    说罢,不免惆怅。如果有可能,他也愿意这样,和她两个人亲亲热热地在大街上走,管别人怎么说。
    要跟她一起逛铺子,下馆子,但凡她瞧中的,都买给她。
    那天到清虚观,通微法师更衣沐浴焚香之后重新替他卜算了,跟之前万皇后说的一样,二十岁之后身体康健诸事顺遂,又送给他七个字,“守得云开见月明”。
    前年初一,他在护国寺求的签文是“花开堪折直须折”,说的是一静不如一动;这次换成“守得云开见月明”,说的是一动不如一静。
    可不管静还是动,她总归是他的……
    第115章
    由于七爷耽搁这大半天的工夫, 严清怡跟林栝赶到隆福寺的时候,素斋早就卖完了。
    两人只得在附近另外选了家酒楼,寻到个僻静的位置,叫了四道菜。
    趁着还未上菜的时候,林栝悄悄问严清怡, “刚才在锦绣阁,还有别的人在?”
    严清怡没有隐瞒,开口道:“锦绣阁的掌柜叫芸娘, 名义上的东家是她相公, 但真正算起来是七爷的产业, ”压低声音, 续道:“七爷是当今圣上的亲弟弟,他隔三差五会来查账。”
    林栝脸上露出释然的神情,“难怪车夫看上去是个练家子,而且道行很深。”
    严清怡心头一跳, “你们没动手吧?”
    “平白无故地,我招惹他干什么?”林栝笑答:“他蹲在墙东边,我蹲在墙西边, 中间隔着一丈远。我是看他太阳穴鼓得厉害,应该是习练外家功夫……但是他对我没什么好意,中间站起来跺了跺脚,地面凹进去三寸, 感觉是跟我示威。我本打算也跺一跺, 又想起来我明儿就走, 怕给你带来麻烦,就假装没看见。”
    严清怡赞同地道:“那些人,咱们惹不起,能避开就避开。”
    林栝点点头,眸中却多了些豪气与锐气,“阿清,总有一天我要让你在京都横着走,你不用躲避别人,别人都得躲避你。”
    “那我岂不成了瘟神,人人都怕躲避不及?”严清怡忍俊不禁,抿着嘴儿笑,腮旁的梨涡时深时浅,灵动俏皮,而眸光比夜晚的皓月还要温柔还要明亮。
    林栝的视线定定地凝在她脸上,不愿移开。
    吃过饭,两人顶着正午的大太阳逛了几家铺子,又回锦绣阁。
    这会儿女客均已散去,七爷也早已离开。
    芸娘倒还在,瞧见严清怡身旁的林栝,目中露出几分讶异,很快遮掩住,将先前严清怡选中的布料找出来,笑道:“这么多东西,你们不好拿,让铺子里马车送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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