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呓语?
    梦中能有什么呢?
    这两天严清怡反反复复地纠缠着前世今生,心中所牵所系所怕者,除了林栝就是罗家,还有次梦到了郭进,一手摇着魏欣的信,另一手去摸她的脸,脸上狞笑着,“只要你从了我,我就把信给你。”
    第119章
    可以让七爷帮忙吗,让他打听下林栝的下落?
    以前林栝写信虽不多, 却从来没有延迟这么久, 而且那折子落在陆致手里,落款上清清楚楚写着林栝的名讳。
    可她不敢拿林栝冒险。
    七爷清清楚楚地表明对她有兴趣, 不管这兴趣是出于好奇还是因为屡次被拒绝之后的渴望, 倘若被他知道她心里惦念的是林栝。
    或许后果更加严重。
    那么要替罗家求情?
    严清怡更加犹豫,从林栝写下的那些罪状来看,罗振业是死不足惜。
    而且, 如果七爷问起她怎么知道罗家有罪, 她又该如何回答?
    严清怡思量半天,迟疑着开口,“那个, 罗家二爷还在辽东吗?”
    “是”, 七爷颇为意外,“他在那边如鱼得水, 一时半会儿不回京都,你不用担心,他只是行事鲁莽,考虑事情不周到。人却是不坏。”
    言语之间,颇为回护。
    既是如此, 想必罗家有难之时, 七爷应该会保罗雁回性命。
    严清怡左思右想, 片刻之间, 脑中已转了好几个念头
    七爷静静打量着她, 见她眸光由迷茫转为清明,而后听到她淡淡的声音,“多谢七爷,我不曾有为难之事,这几天倒是常常梦到我娘,心里悲伤。”
    七爷浅笑,“既如此,你好生养病,告辞。”
    张嬷嬷却又耽搁两日,直到严清怡完全康复才离开。
    严清怡痊愈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关门闭户,然后烧了一大锅水,在厨房里点起两只炭盆,仔仔细细地洗了个热水澡,去掉了满身的汗臭。
    头发未干,她不敢出门,便踩着椅子将北窗上竹篮取下来。
    尽管厨房里冷,可里面的排骨跟肉已经放了六七天,散发出淡淡的腥臭之味。
    严清怡不舍得扔,烧开水洗了好几遍,见臭味已淡,便将排骨炖熟,肉则炸成了肉酱。
    接下来,严清怡要么排骨炖白菜,要么排骨炖萝卜,直吃了三四天才吃完。
    没几天就是小年,祭过灶之后,严清怡将家中各处打扫干净,该拆洗的被褥都洗干净。她院子里攒了许多木柴,不怕没柴烧,就是用水麻烦。
    水井离家要走一刻钟,而且严清怡挑不动整桶水,每次只挑两个半桶,要盛满一缸水,差不多得半个时辰。
    好在,她一个人住,并不需要天天担水。
    等到腊月二十九,年味更加浓了,家家户户都传来炖肉炖鸡的香味,间或还传来零星的鞭炮声。
    严清怡裁一副白色对子纸,也没请人,自己动手写了副对联贴在大门上,又剪几只窗花挂在门楣和窗框上。
    虽然冷清,可到底有了些过年的氛围。
    除夕那天又落了雪,严清怡早早掩紧门,在家中包饺子,忽然就听外面传来“咚咚”的敲门声。
    她不敢大意,将短匕藏在袖中,轻手轻脚地出去,站在院子里侧耳听了听。
    门口有唧唧喳喳的说话声,显然不是一个人。
    接着又响起敲门声,还有男子的呼喝,“严三娘,严三娘,开门!”
    严清怡听出来了,快步过去拉开门闩,门口风尘仆仆的两人,不正是李实跟秦四娘?
    秦四娘穿得倒严实,身上拢了件大毛衣裳,李实却单薄,只穿了件棉袄,站在门口不停地跺脚,“哎哟娘来,京都这天太冷了,能把耳朵都给冻掉了。”
    严清怡满心诧异,却顾不得多说,将两人让到屋里之后,先沏了壶热茶,又把刚包出来的半盖帘饺子煮出来,让两人吃上,这才问道:“马上过年了,你们俩怎么想起进京了?”
    李实捧着茶盅,舒服得直打嗝,“我娘相中个姑娘,非要给我定亲。我不愿意,早就想出门避开,正好春兰写信回去,说你一个人在这边,我们俩一合计,干脆来找你。”
    想到春兰,严清怡暗叹口气,又问:“你们就偷偷摸摸地走了?”
    李实避重就轻地说:“要是提前说,我娘肯定不放人,没准儿还得把我关起来……我们先雇车到宁津,在那里写了封信送回去,又跟了商队来的。唉,做生意也不容易啊,大过年也没法回家,我听那些客商说是从四川过来,本来应该是年前到,路上大雪封路,耽搁了将近一个月,现在才到京都。”
    严清怡恍然,难怪李实身上衣衫单薄,这是没收拾行装,而原本的大毛衣裳给了秦四娘了。
    说起来,李实也算有担当了……就是私自出逃这事不怎么地道。
    严清怡笑着摇摇头,“你们先歇着,我再和点馅儿,没想到你们会来,多包点明天早上吃。”
    秦四娘忙拦住她,“有我呢,不用你动手,三个人的饺子,我半个时辰就能包好,你只告诉我东西放在哪儿就行了。”
    严清怡另点一盏油灯,往厨房指了柴米油盐的位置。
    这边严清怡又和了面,那边秦四娘已经拌好了肉馅。等面饧过两刻钟,就可以包了。
    包饺子的时候,严清怡问道:“你们打算长住还是过两个月就回去?”
    李实道:“不能灰溜溜地回去,我们打算在京都开间馆子,混个人样儿出来,让我娘看看,不倚仗我爹,我照样行。”
    秦四娘笑着解释,“这半年济南府那边已经回本了,还不少盈利。李家大哥说是因为李家的面子,李实不服气,我寻思来京都闯闯也可以,左右那边有冬梅照应,哎呀,别看冬梅不爱说话,心里可有数,完全能顶得起来。”
    三人有说有笑聊了会儿,严清怡见他们两人脸上都有倦色,便催促着歇了。
    李实暂且睡在薛青昊床上,秦四娘则歇在严清怡屋里的罗汉榻上。
    因为家里多了两人,严清怡安心不少,便把手~弩收起来,而短匕仍是塞在枕头底下。
    这一觉睡得踏实,直到外面响起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才醒来。
    秦四娘早就起床烧好了洗脸水,又剥出个白菜心,细细地切成丝,拌上蒜泥就着饺子吃。
    严清怡大病初愈,加上一个人吃饭,最近食欲都不好,这顿却难得地开了胃口,吃了个饱足。
    就在举国上下忙着欢庆新春时,大年初二晚上,近百名身穿飞鱼服腰挎绣春刀的锦衣卫悄悄包围了罗府,将罗家上下一百七八十口人尽数押到牢狱。
    严清怡身上有孝,而李实跟秦四娘在京都无亲无故,三人都不怎么出门。
    等严清怡听说这个消息时,已经是正月初八了。
    那天是胡婆子跟碧玉来给严清怡拜年,无意中提起来,“五姑娘想亲自来看姑娘,可出了罗府这事儿,老夫人跟我们夫人拘着几位不许出门。我们就替主子给姑娘磕个头,祝姑娘新春大吉。”
    严清怡厚厚打赏了两人,问道:“不知犯了什么事儿,难不成家中妇孺也都入了监?”
    胡婆子摇摇头,“不清楚,正旦大朝会那天,罗夫人还进宫了,没觉察到异样。转天夜里就被抄了家,谁都想不到。这个节骨眼,谁敢打听?我们府上亲戚间也没走动,本来说好的宴请也都推了,都提着心怕牵连到自己头上。”
    严清怡深有体会,京都的勋贵都是根连着根,枝连着枝,一根藤上能牵出好几个瓜来,罗府犯事,估计得有十好几家夜里睡不着觉。
    阜财坊到底地偏民贱,直到上元节,街上才有人议论罗府,说是因为索贿贪墨以及克扣军饷犯得事儿。除罗家外,还有四家也被关进牢狱,其中便有潘清一家。
    高官被抓,显贵们提心吊胆,可黎民百姓莫不拍手叫好,家家户户都在门口挂了灯。
    李实跟秦四娘都是头一次来京都,夜里早早吃了饭就到都城隍庙附近看花灯,直到亥正才回来。
    秦四娘兴高采烈地说:“到底是天子脚下,花灯太好看了,不光有兔儿灯猴儿灯,还有会动的,跟皮影戏似的,还有比两人都高的灯……吃的东西也多,有艾窝窝、豌豆酥、猫耳朵,还有最可笑的……”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里面包了个油炸糕,“你肯定想不出是什么,这叫做油炸罗阁老,刚出锅的时候有模有样的,现在挤到一起看不出来了。”
    严清怡笑不出来。
    原来,罗振业真是被万民唾弃的。
    难怪上一世,罗家阖府入狱,罗振业那么多门生却没有一人肯为他奔走,而满朝文武,受他提拔起来的,何止数十位,也都没人露面。
    就只有何若薰肯改换了面貌去牢狱里探望他们。
    如今罗振业大势已去,想必陆致该重新发达起来吧?
    可直到出了正月,严清怡也没听说陆致起复的消息,她想打听却无从打听,而街上流言纷杂,没法分辨真假。
    二月二龙抬头,下过蒙蒙细雨,隔天便是艳阳高照。
    魏欣颠颠来看严清怡,刚进门就叫苦,“这个正月最无趣了,天天闷在家里哪里都不能去,连灯会都没去。”长长叹一声,“世事无常啊,年前罗夫人给阿薰写信来着,说她养得牡丹点雪快开了,等开花后请阿薰去看。没想到……阿薰真够意思,上元节那天,偷偷去了牢狱。”
    “啊!”严清怡低呼一声,“她自己去的?”
    魏欣摇头,“跟她相公一起,还是她相公带她去的……前两天还到我家去,说罗夫人脑子本来就有病,又是个妇人家,男人在外头做的事,女人能管得着?意思是想托人把女眷开脱出来。”
    严清怡心头一跳,忙问:“这事儿能不能成?”
    “不知道,我娘也说罗夫人带着孩子确实挺可怜的。我祖母让祖父去找宫里的范公公,眼下还没信儿,倒是他家二爷在辽东根本没受到苦,听说七爷出面保下的。”说到此,魏欣忽地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问,“你上次生病,七爷特地请郑太医给你瞧病,他是什么意思?”
    严清怡想一想,低声道:“七爷说……说他看中我了?”
    “怎么可能?”魏欣上下打量着她,“你没比我好看啊,他都没正经看过我,怎能看中你?我觉得他没安好心,你还记得在我家那会儿,你把他踢到湖里。那次七爷足足病了大半年,我估计他十有八~九是想报复你。你可千万别应……”
    第120章
    报复?
    严清怡一愣, 脑海里顿时浮起七爷精致俊美的面容。
    他穿玄色大氅, 气度淡然地站在床边, 目光温柔和煦, 犹如天上的星辰落在凡间, 带来满室清辉。
    桃花会上,漫天桃花飞舞, 他身穿宝蓝色的锦衣唇角噙一丝浅笑,宛若九天飘然而下的仙君。
    还有那间破旧的土地庙中, 他面色苍白似纸, 却硬生生地把身后的残砖断垣站成了一幅魏晋年间的水墨画。
    这样高山遗雪般清贵儒雅的人, 只要他肯,有千万人愿意供他驱遣, 他会因为报复她而降尊纡贵?
    严清怡直觉不太可能。
    但魏欣所言也不是没有道理,论相貌,她跟魏欣不分伯仲, 各有各的美,而且名门贵女中,生得好看的比比皆是, 她并不算出挑的。可论起家世,魏欣是天上的云,她则是塘里的泥,根本没法相提并论。
    而且, 她跟七爷相见也不过区区数面, 七爷怎么就会“心仪”她了?
    即便没有林栝在先, 严清怡也不敢应允。
    林栝面容冷峻,似乎不太容易相处,可他心是热的,那双眼眸每每在看向她的时候,都会情不自禁地流露出欢喜。
    七爷恰恰相反,他脸上总是带着淡淡浅笑,看上去清雅温和,而眼底却像千年寒潭,望进去笼着一片雾气,教人猜不出看不透。
    想到此,严清怡笑道:“我又不是那种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的人,就我这样的家世,还敢高攀七爷?”话出口,随即想到,自己确实高估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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