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傅云书像被驱赶回笼的牲口一般被赶回了屋子,不甚结实的木门在身后重重关上,却将一概生路阻隔,傅云书垂头丧气地站着,却听见对面那张床的被窝里传来一声嘲讽的笑。
    傅云书问:“你笑什么?”
    少年的声音从被子里传来,闷闷的,“你不要白费力气了,这屋子里的人换了一个又一个,没有谁是不想逃出去的,只是他们全都死了。”
    傅云书道:“你不还没死?”
    少年道:“我不但现在没死,以后还会看着你死。”
    傅云书道:“但愿你的命比你的嘴巴硬。”
    两人相看两相厌,话不投机半句多,当下暗瞪对方一眼,各自背过身去。突然一个看守推门而入,对着那个少年道:“诶,你,收拾收拾,今晚开张。”
    少年一个鲤鱼打挺从床榻上窜了起来,指着自己地问:“我?”
    看守道:“不是你还有谁?”
    少年一指一脸懵懂的傅云书,“不是他吗?!”
    看守道:“娘娘另有打算。”
    少年转过头,几乎是咬牙切齿地瞪着傅云书,道:“果然是只骚狐狸,说,你用什么法子迷惑了娘娘?!”
    傅云书满打满算活了十九年,哪怕在权贵多如狗的京城,也算是世家子弟的楷模,今日一连两次被个陌生人骂是骚狐狸,任小县令再好的脾气也忍不了了,横眉冷对,道:“嘴巴放干净点,你当谁认识你?”
    一旁的看守兴许是难得见到这样的场景,幸灾乐祸地靠在一旁搓手围观,巴不得再喊几声“打起来打起来”助助兴。
    “骂的就是你!”少年捋着袖子气势汹汹地站起来,傅云书是个斯文人,见状不由得有些紧张,但还是不甘示弱地攥紧了拳头,谁知少年一只脚还没落到地上,门外便传来一声呵斥——“住手!”
    一听这个声音,先前还如一只颈毛倒立的小公鸡那般的少年忽然泄了满身的气焰,委屈巴巴地望着来人,道:“娘娘,他欺负我!”
    傅云书轻嗤一声,暗道这一招恶人先告状运用得还真纯熟,扭头一看,门边站着的正是老鸨,只是现在她又披上了那只狐狸精的皮囊,一身白纱素裹,嫋嫋娜娜倚在门框,任傅云书晓得她的真面目,一双眼睛也不由得在上头黏了片刻,随即被火燎了似的撇过头,心想这□□也不晓得出自谁的手艺,堪称巧夺天工。
    老鸨先是朝傅云书飘去一个媚眼,才莲步轻移,走到少年面前,站定。少年激动地看着她,“娘娘……”话音未落,脸上便挨了一耳光,直打他整张脸都是一歪,老鸨轻轻朝自己的手掌吹了口气,道:“客人伺候不好,争风吃醋的本事倒是见长,我留着你,是请你在后宫当皇后的?”
    她这一巴掌看得出来下手不轻,少年原本白嫩的脸蛋印出了一只鲜红的手掌印,先前还气势汹汹的他此刻却窝囊得像只鹌鹑,匍匐在地瑟瑟发抖,“我……我不敢……”
    “我晓得的。”老鸨忽然又变了脸色,躬身将他扶起,道:“这样的事毫无意义,不要再有下次了。”
    打一巴掌再给颗枣,少年却是极为受用,眼泪汪汪地看着老鸨,用力点了点头。
    “你看看你,把自己弄成这样。”老鸨似是极为心疼地皱起眉,用指尖轻轻触了下少年红肿的脸颊,少年忍不住极小声地“嘶”了一下,老鸨微微笑着,这样的笑映在这样的一张脸上,极生动,极鲜活,如三途川边摩诃曼陀罗华悄然舒展,她的手却如恶鬼狰狞的爪,狠狠地拧住了少年的那边脸颊,轻声道:“还疼吗?”
    泪珠从少年的眼眶滚落,他却抿紧了嘴一声也不敢吭,只乖乖地摇了摇头。
    老鸨这才满意地笑了,松开手,温柔地道:“真乖。”沉吟片刻,她又道:“今晚来的可是位金贵的大老爷,你可得打起精神好生伺候,明白了?”
    少年忙不迭点头,“明白的。”
    “既然明白,就别傻愣着的,拿胭脂水粉把脸遮一遮,赶紧的去。”老鸨笑着轻轻拍了下少年的脸,他吓得浑身一颤,却仍是目光灼灼地盯着她,道:“是,我这就去了。”
    傅云书坐在对头,面沉如水,像看一出戏一样看着他们,直到少年匆匆出门,房中只剩下他与老鸨两人,他才不由得紧张起来,背脊绷得僵硬,强装淡定地对老鸨道:“你怎么还在这儿?”
    老鸨冲他眨了下左眼,问:“我怕你一个人呆在这儿觉得无聊呀。”
    傅云书冷笑,“怕是觉得我一个人呆着会逃跑吧?”
    “还真不是,”老鸨淡淡地道:“这儿,你逃不脱。”
    傅云书轻嗤一声,“既然娘娘这么有自信,还用得着紧迫盯人么?”
    “都说了,人家只是怕你刚来不适应嘛。”老鸨笑道:“左右现在无事,我带你去看一出戏?”
    傅云书问:“我能不去么?”
    老鸨笑道:“不能。”
    傅云书只好问:“是什么戏?”
    老鸨道:“你到了就知道了。”
    第70章 狐娘子(三十二)
    眼前的黑布蒙上又解开, 待磕磕绊绊地走过漫长的一段路后, 傅云书的眼睛终于又再见光明,入目却是一片猩红, 他使劲闭了闭眼睛, 再睁开一看, 才发现身前笼着的是大片红色纱幔,重重纱幔后头一张床榻, 床榻上两条人影正在纠缠起伏, 伴随着令人面红耳赤的声响。
    原来带他来看的戏,居然是春/宫/戏。
    傅云书心跳如鼓, 面上却强作镇定, 道:“你带我来看这个干什么?”
    “怎么了?”老鸨佯装不解, “你不喜欢吗?”傅云书转身就想走,却被老鸨一把拉住,说:“是不是觉得看得不够清楚?那咱们再走近些。”说着,竟真的拽着傅云书的手腕朝那头走去。
    傅云书大骇, 低声喝道:“你究竟想干什么?!”
    说话间, 老鸨已又撩开了两层红纱,床榻上的人影已近在咫尺, 傅云书神志已经能模糊地看见他们的脸庞。压在上头的那个人喘着粗气,道:“听说你会唱曲儿, 来, 给爷唱一段。”
    被压在下面的那个人压抑着嘴里的□□,艰难地道:“爷您想听什么?”
    上头的那个人道:“就唱你最拿手的。”
    身下那人一口清亮动人的少年音, 平常听了觉得舒心悦耳,用在床上更是让人热血沸腾,他一边轻喘着气,一边哑声道:“那……那就给爷唱一首霸王别姬……如何?”
    “看大王在帐中和衣睡稳,我这里出帐外且散愁情,轻移步走向前荒郊站定,猛抬头见碧落月色清明。适听得众兵丁闲谈议论,口声声露出了离散之情……”
    霸王别姬。
    傅云书瞳孔收缩,立时明白了那人是谁。
    不仅是与他同房的那个刻薄少年,还是江北名伶小春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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