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落苼坐在桌边面不改色地吃饭,道:“可能是累着了吧。”
    刘管家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扭头就吩咐家丁好好熬一锅十全大补药给县令大人送过去。
    那个家丁上次担了给傅云书熬药的活儿,想着傅大人出远门,也不知有没有按时喝药,于是将上次剩下的那些煎了一大罐,屁颠屁颠地送去县太爷的房间,“大人,小的来给您送药了!”
    “药?”傅云书愣了一愣才记起来这是自己之前问邵大夫拿的药,漆黑的药汁映出自己一张颓唐的脸,诸多愁思与烦恼如药碗上空氤氲的热气扑在脸上,一时间满嘴皆是苦味。他忽然发了莫名大火,一把将整罐药推到地上,在家丁惊慌失措的眼神中,他恨恨一掌拍上了桌子,哑声道:“已经不需要了。”
    第79章 采生门(二)
    县太爷一贯是笑眯眯的好脾气, 发这么大的火倒是第一次见, 家丁瑟瑟发抖地收拾了一地的药渣碎片,拎着扫帚畚斗缩在墙角反思自己究竟是哪里做错惹得傅大人不开心, 是药太烫了?还是煎的火候不对?或者是县太爷身体康复, 所以不必再喝这个药了?
    “这些东西是怎么回事?”
    家丁抬起头, 看见寇师爷正站在自己面前,连忙一个激灵爬起来, 躬身行礼, “见过寇先生!”
    寇落苼却只看着那满满一畚斗的碎渣,问:“这些是县太爷打碎的?”
    家丁支支吾吾地道:“……是。”
    “县太爷为何要打碎这罐药?”寇落苼问。
    家丁哭丧着脸心想您都不知道我就更不知道了, “大人只说他已经不需要了。”
    寇落苼一挑眉, 沉吟片刻, 道:“既然县主都说不需要了,以后就别给他送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家丁不甘心地争辩,“可是……可是这些都是县令大人特意找来邵大夫配的,还说了要日日吃。”
    邵大夫……寇落苼眯了眯眼睛, 出门一趟倒把他给忘了。眼珠子转了转, 寇落苼道:“那会儿县令大人染了风寒,此时已经痊愈, 自然不必再吃。”
    “小的知道了。”家丁道。
    “下去吧。”寇落苼转身欲走,忽地又记起来什么, 回头叮嘱, “这事儿传出去不好,你千万别往外说, 也别叫傅大人知道我撞见了此事。”
    家丁乖乖地道:“是。”
    寇落苼记起这重大线索,扭头就朝县衙大门走去,脚步越走越急,最后觉得大门离得有些远,干脆翻墙而出,直奔邵大夫家的医馆而去。
    邵大夫家的医馆离县衙其实甚远,等寇落苼终于到达时夜色已深,他如催命的鬼差一般狂敲开了医馆的门,小医童战战兢兢地从门缝探出半个头,“你……你有事儿吗?”
    “有。”寇落苼一张脸板得死紧,“急事。”
    邵大夫佝偻着背披着衣服笑容满面地将寇落苼迎进来,“门敲得这样响,我还当是谁家里人突发了急病呢,原来是寇先生。寇先生深夜来访,所为何事?”
    “我想问一下,邵大夫给县令大人配的那一副药……”寇落苼话还没讲完,邵大夫就捻着胡须了然地笑道:“原来如此,算算时候,先生那副药应当已经吃得差不多了吧?如何,症状可有自觉缓解?”
    他这一番话听得寇落苼是满头雾水,正犹疑着该如何作答,邵大夫眼珠子一转,自以为心中有数,挥退身旁随侍的小医童,朝寇落苼凑近了一些,低声道:“寇先生最近见着那男子,心中可还有悸动?”
    寇落苼:“???”
    邵大夫继续低声道:“这断袖之癖,每个人的症状表现、病情深浅皆有不同,寇先生请务必如实回答,老朽才好对症下药。”
    寇落苼:“呃……我……”
    邵大夫还当他是脸皮薄,不好意思说,便好言劝慰道:“先生莫要当自己是异类,其实这断袖之癖,说到底不过只是个人癖好而已,只是与多数人所好不同。先生既托傅大人来老朽这儿求药,说明便是有心走回正道,有自救之心,便有希望,好好吃药,不要胡思乱想。有什么心事,尽管同老朽讲,老朽行医一世,绝不会泄露丝毫。”
    寇落苼听着这一席话,脸上红了又青青了又紫,最终淡淡一笑,道:“邵大夫的话,在下听明白了,告辞。”说罢,他站起身,走到门边。
    邵大夫连忙追上去,道:“寇先生,不再诊一诊脉、抓几贴药?”
    寇落苼回身,淡声道:“在下无心正道,但求歧途。”
    傅云书自个儿待在房间里,点着盏油灯,手里捧着本书,眼神却飘飘忽忽的,没有片刻正经地落在字上。他时不时瞟一眼对面的房间,却发现对面的房间里的灯自入夜后一直都未曾亮起来过。
    寇落苼去了哪儿?
    他才从州府回来,这样马不停蹄地出去,是去见了谁?
    傅云书的脑中闪现婠婠楼里那些花容月貌妩媚妖娆的姑娘,越想越来气,腮帮子不由自主地鼓成河豚,忍不住把书往桌上一摔,正要冲到对面去确认人到底在不在,刚站起身,又忽然心想:我又哪里来的资格去管他的私事呢?
    这个念头如一根细小的针,轻轻一触,便叫傅小河豚满腔怒气顷刻间泄了个干净。他颓唐地坐回椅子上,重新翻开书,还未看上一眼,对面的房间里就缓缓亮了起来。
    他回来了!
    傅云书心中刚是一喜,又是一酸,委屈巴巴地想,算了,好歹还知道回来。
    小县令丝毫没有看书的心思,只敢躲在窗户纸后面眼巴巴地看着,直到对面房间里的灯又灭,再度陷入漆黑一片,他才叹了口气,也将案上油灯吹灭,正脱了鞋子要睡觉,门前人影一晃,轻敲了三下门。
    傅云书心中一紧,正欲张口询问是何人,眼珠子转了转,最终还是藏进被子里,一声也不吭。
    门外的寇落苼又敲了三下门,道:“傅兄,我知道你没睡。”
    傅云书这才从被子里钻出来,不情不愿地道:“有什么事吗?”
    寇落苼只道:“我进来了。”傅云书还没来得及拒绝,他便推门而入,又反手将门关上,径直走到他床前。傅云书万分后悔没有将门锁上,但此时后悔无益,只能强压下如鼓心跳,道:“什么事非得现在说?”
    寇落苼道:“有些事,我怕到了明天,我就没有勇气说了。”
    正是十五月圆夜,清徽倜傥,扬扬洒洒如霜雪落在床头,可寇落苼背对门站着,傅云书竟看不清他的模样,只能借月光望见他一双明亮如星的眼眸。
    傅云书脸上发烫,不由自主地翻了个身,背对着他,支支吾吾地道:“究竟是什么事?”
    寇落苼反问:“你不明白?”
    傅云书深吸一口气,“我不明白。”
    寇落苼道:“是真的不明白,还是假的不明白?”
    傅云书心头没来由地窜起一股火气,没好气地道:“不管是真是假,我都不明白!”肩膀忽然被一双手握住,他被整个人翻了过来,与寇落苼面对面,而此刻月色清明,正落在他眼前人的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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