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慢!”寇落苼连忙将人拦下,“不要冲动!”
    傅云书诧异地看着他,问:“为何?区区一个老乞丐,还能有什么通天的本事需要我来忌惮不成?”
    寇落苼道:“若只是区区一个老乞丐,我早就当场将人拿下了,还用得着把你拉回家来细谈?”顿了顿,牵着傅云书的手把人拉回桌边,又按着肩膀坐下,道:“因‘采生折割法’来钱快且多,先帝时有无数乞丐纷纷效仿,后竟自成一派,名唤采生门。后新帝登基,改法严惩,采生折割者,一律凌迟处死,家产全部罚与死者之家,这才将这股邪风压了下来……没想到安稳十三年,如今竟又见人羊,可见采生门未灭。”说着,他重重一拍傅云书的肩膀,道:“傅兄,切不可因一时冲动而打草惊蛇。”
    傅云书垂头丧气地道:“我知道了。”
    寇落苼道:“我去派人盯着他们,看他们晚上回哪里去。”
    说完匆匆出门,没过多久又匆忙赶回,板着脸关上房门,一言不发。傅云书见他神情凝重,心中忽生出不祥的预感,忙问:“怎么了?”
    寇落苼眉头紧蹙,道:“那乞丐和人羊不见了。”
    寇落苼指派了王小柱去盯人,谁知王小柱去了没多久就慌忙回来禀报,说连人带羊都没影儿了,他问了在周围摆摊的百姓,说是那乞丐在让羊写完字没多久后,就称身体不适,牵着羊急匆匆地走了。
    “还真是谨慎,”寇落苼幽幽地道:“我只不过多问了一句,便起疑跑路了,怪不得在严打之下还敢行此阴毒之事。”
    “莫慌,”傅云书镇定地道:“这么短的时间内他们绝对出不了九合县,我命人快马加鞭传令闭锁城门,无论如何,先将这二人找到再说。”
    九合县除却周遭有土匪慑人,倒也一贯安稳平静,县令忽然下令封锁城门,官差骑着快马从长街上如风掠过,城门缓缓关阖,惊倒了全县百姓,大家纷纷交头接耳,嘀咕着是不是县外金雕山上的土匪们有什么大手笔?
    紧接着捕快们纷纷前来敲门,板着脸一家家询问是否看见过牵着羊的古怪乞丐。
    县东头卖豆浆的王老柱紧紧地牵着王小柱的手,关切地问:“儿啊,饭吃过了没啊?”拍一拍他结实的手臂,哀叹道:“肯定没吃过!你看你咋就瘦成这样了?”
    “爹!”王小柱瞥见身边同僚憋笑的脸,窘迫地想把自己的手抽回来,“我在执行公务呢!”
    “执行公务咋了?!”王老柱瞪着眼睛一吹胡子,“执行公务就不给吃饭了?”从摊头端起一碗热腾腾的豆浆送到王小柱嘴边,道:“来,赶紧的,趁热喝了。”
    王小柱拗不过,只得捏着鼻子灌药一般“吨吨吨”地将整碗豆浆灌下,然后一抹嘴巴,在王老柱满意的眼神中问:“爹,这两天咱县里来的那只会吟诗写字的羊你知道吗?”
    “知道啊,那羊的模样丑得很,辣眼睛。”王老柱嫌弃地摆摆手,又凑到王小柱耳边得意地道:“爹看了,没给钱!”
    “……爹,”王小柱问:“那牵羊的乞丐可能是个拍花子,县令大人要抓他去审问,你看见他了吗?”
    “嗯……”王老柱捋着山羊胡子沉思了好一会儿,道:“先前忙着卖豆浆,倒确实没怎么注意看,现在想想,好像不久之前确实有个牵着羊的老头儿着急忙慌地从这儿过。”
    王小柱忙问:“他朝哪儿去了?”
    王老柱指了个方向,“好像是那儿!”
    王小柱与同僚对视一眼,“追!”
    眼见儿子撒开丫子跑得就要没影儿了,王老柱扯着嗓子喊:“儿,记得吃饭呐!”
    王小柱边跑边挥手,“知道了,爹!”
    两人朝着王老柱指的方向一路追,直到天色也沉,跟着王小柱一块儿抓人的那个衙役终于吃不消了,双手撑着膝盖直喘气,“王小柱,是不是你爹老眼昏花看错了啊?这追了半天连根羊毛都没见着。”
    王小柱虽然心中也这样怀疑,但自家老爹还是要维护的,“你才老眼昏花呢!我爹眼睛亮得很!你身子虚就直说,我自个儿去追。”说完深吸几口气,直起身子继续朝前走去,没走几步,一处草丛忽然晃了晃,里头隐约传来一个声音——“救命。”
    这个声音极细极轻,像一只奄奄一息的羊发出的最后悲鸣。
    另一个衙役也听见了,此时夜风幽幽,吹得人毛骨悚然,他战战兢兢地问:“是谁?是谁在说话?”
    王小柱吞了口唾沫,抽出腰间佩刀,磨磨蹭蹭地挪前两步,用刀轻轻将草丛拨开。
    草丛里躺了一只毛团,模样似羊,却没有蹄子,两只人手一般的爪子揪着草轻轻地晃,听见响动,它转过脸来,露出一双黑白分明的晶亮眼眸,一瞬不瞬地望着王小柱,启唇道:“救我。”
    乞丐见事情败露,弃“羊”独逃。王小柱同另一衙役问附近村民借了块门板,将“羊”搁在门板上,一前一后抬回了县衙。
    “羊”一得救便陷入昏迷,直到了县衙仍是紧闭着眼睛。两人将它放在傅云书面前,正要将它叫醒,却被傅云书抬手拦下,道:“他刚逃出生天,想必累极,让他睡一会儿吧,你们不要吵他。”
    寇落苼蹲下身去,轻轻拔了下它脸上覆盖着的毛,不知是尚未长牢还是如何,竟轻易连皮带毛扯下一大块来,露出羊毛下一张乌漆嘛黑的脸来。这张脸有鼻子有眼,嘴唇小小一点,眼睫纤长,以前想必也是个漂亮的孩子。
    傅云书看寇落苼随手便扯下一大块皮毛来,吓了一跳,连忙打了下他的手,“你干什么呢?”
    寇落苼回头委屈地看着他,“我没用力,轻轻一扯就下来了……肯定是那个乞丐技术不到家!”又立即转移话题,问:“哎,怎么就把这‘羊’带了回来,那个乞丐老头儿呢?”
    王小柱说:“我们在那儿附近就差掘地三尺了,可连个人影儿都没瞧见!”
    傅云书颔首喃喃地道:“肯定是嫌带着这个孩子跑太过累赘,弃卒保车,自己落跑了。”复又抬头,道:“城门已闭,他跑不出多远,再多张贴几张悬赏告示,务必要尽快把人逮到我面前!”
    “是!”两人领命而去。
    傅云书正要松一口气,余光却瞥见寇落苼的手又耐不住寂寞在那个可怜孩子身上揪了一把。
    “哎呀,又揪下来一把。”寇落苼看着自己手上带着皮的羊毛道:“看来粘得真不是很牢嘛。”
    傅云书忍无可忍,咬牙道:“寇落苼!”
    寇落苼盯着自己手中的这团羊毛看了许久,忽然正色道:“浥尘,你快去将县里的几个名医召来。”
    傅云书忙问:“怎么了?”
    寇落苼轻轻揉了揉那孩子身上脏兮兮的羊毛,道:“他兴许还有得救。”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文中“采生折割”相关内容,参考《清稗类钞》、《中国社会史:乞丐的历史》(作者:周德钧)
    第84章 采生门(七)
    闻言, 傅云书大为诧异, 却也并未多问,急匆匆出门去命人请大夫了。眼下天色分明已晚, 因近日来县令府事务繁多, 几个大夫得了吩咐要随时待命, 只过了差不多一刻钟,竟纷纷到了府里, 见了神色紧张的傅云书, 忙齐声问:“傅大人,可是寇先生的伤势加剧?”
    “……不是。”傅云书道:“此事情况说来复杂, 各位大夫请随我来。”
    几位大夫随傅云书入了厅, 寇落苼正蹲在厅中央, 扭头看了眼他们,起身让到一旁,露出躺在地上那只古怪的“羊”。几位大夫中也有看过那场热闹的,轻轻地“咦”了一声, 道:“傅大人, 这不是那只能写字吟诗的东洋异兽么?怎么到您府上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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