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柱告辞后,寇落苼回到房中,经过方才那一番惊天动地的响动,即便是疲乏如傅云书,也不得不从昏梦中醒来,半阖着眼眸,有气无力地道:“王小柱有什么急事?”他双手支撑着床板艰难爬起,锦被从光裸的肩膀上滑落,露出点点红痕。寇落苼的目光便凝在他颈间某处熟悉的红痕上,静默片刻,缓步上前,在床沿坐下,极为自然地将傅云书搂入怀中,轻声道:“莫急,不是什么大事。”
    寇落苼的指尖触到自己的肩膀,不曾有半缕衣料的阻隔,傅云书有一瞬间的僵硬,待反应过来他们眼下的关系,又顺从地靠在他肩上,嘟哝道:“不是大事又是什么事?”
    寇落苼道:“虽不是大事,但你听了,一定死活要从床上爬起来去处理。”
    傅云书笑道:“能叫我这样着急,你还敢说不是大事?”
    寇落苼轻叹了口气,道:“还是拗不过你。”顿了顿,道:“那个孩子醒了。”
    傅云书愣了一瞬,立即从寇落苼身上一弹而起,捡起地上随手扔的裤子,呲牙咧嘴地往身上套。寇落苼斜靠在床头围观,幽幽地道:“你还有力气啊?”
    话音刚落,小县令恨恨地把艰难穿到一半的裤子往地上一扔,凶神恶煞地扑上去揪住了寇落苼的衣领,道:“还不都怪你!”他衣服没披裤子也没套,就这样光溜溜地扑上来,对寇落苼实在是一个巨大的考验,寇寨主喉结上下滚动几番,默念了几遍自己是正人君子,才屏息哑声道:“你确定你要这样对我?”
    小县令这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到寇落苼身体某处的变化,眼珠子转动着往下一瞟,顿觉被辣到,立即从寇落苼身上撤下,小声嘀咕:“土匪。”
    寇落苼起身去傅云书的衣柜里挑了两件干净的衣服,走回床板,一拍他光溜溜的屁股蛋,道:“躺好,土匪帮你穿衣服了。”
    傅云书本是京中世家出身,自小身边帮佣仆役无数,自离京后一干生活琐事便一直自力更生,如今有人伺候,顿时摆起了大少爷的谱,舒舒服服地展开四肢,任由寇落苼替自己将衣裤穿好,系带仔细系上,再将头发细细梳一遍,插上昨夜他送的那支玉簪子。傅云书佯装无意地瞥了眼铜镜中的自己,越看那支玉簪越喜欢,趁寇落苼扭头的功夫,飞快地摸了一下。他自以为动作机敏而飞快,没料到全然落入了寇落苼的眼中,暗笑一下,将自己的衣服也打理齐整,一拍傅云书的肩膀,道:“还能不能走了?不能走的话,我背你?”
    “不用!”傅云书自觉年轻气盛、身强体健,即便操劳一夜稍事休息便可复原,想也不想便拒绝了寇落苼,谁知刚一起身,屁股某难言之处便是一阵剧痛,傅云书神色一紧,一张小白脸登时就紫了。
    寇落苼憋笑,又问:“真的能行?我抱你算了。”
    “岂止……岂有此理!我堂堂一县长官,哪儿有被人抱着走的道理?”大话已放在前头,傅云书倔强不肯收回,硬着头皮强弯起笑,说:“我好得很!”
    寇落苼只好忧愁地跟在堂堂一县长官身后,看着他夹着腿小碎步缓慢挪着,还时不时小心地摸下屁股。
    放着羊孩儿的房间离傅云书离得甚远,待终于走到时傅云书已累出了满头大汗,他暗中掐了把大腿,扭头对寇落苼笑道:“你看,我说我好得很吧!”他满脸是汗,连带着这明亮的笑容也变得湿漉漉,寇落苼默不作声地走过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他腰间轻掐了一把,淡声道:“我看到了。”
    这一掐力道虽不大,却正中腰酸背痛的傅云书的命脉,当即“嗷”地一声大叫,结结实实地一头扎进了寇落苼的怀中。寇落苼捋了捋他的背,道:“县主大人这副身子,还真是‘好得很’。”
    他这话说得轻且低,缭绕耳边,便生出几分莫名的暧昧与情炽,傅云书恨恨一砸他的胸口,红着脸道:“就你有嘴,一天到晚叭叭的。”
    寇落苼冁然一笑,将所有拳头坦然接受,然后挑眉望着呆愣地站在门口的王小柱,冷声道:“好看吗?”
    王小柱愣愣地点了点头。
    傅云书背对着门,没看见守在门口的王小柱,经寇落苼这一说,登时惊得三魂归位七魄复原,连忙从寇落苼怀里逃出来,因心虚与羞赧,化身成为一只炸毛的猫,跳着脚气急败坏地叫:“王小柱,你还没看够?!”
    王小柱神志犹在云游,竟傻不拉几地还想点头,好在关键时刻本能发作,一个激灵,这才终于清醒,连忙瑟瑟发抖地求饶,“大人,小人一时走神,还望大人恕罪!”
    寇落苼微微地笑着,问:“你刚才都看见什么了?”
    王小柱头摇如拨浪鼓,“小人什么都没看见!”
    “你禀报我回来之后,便一直守在这儿?”寇落苼又问。
    王小柱不知其中是否藏有寇先生的陷阱,迟疑着点点头。
    “既然如此,你怎么可能什么都没看见?我九合县的官差,绝不能是个瞎子。”寇落苼微笑着道。王小柱心里“咯噔”一声,还当是寇先生要自己卷铺盖滚蛋,若自己没了这个差事,老爹非把他的头按在豆浆桶里溺死不可,他眼眶一红腘窝一酸,哪儿管男儿膝下有无黄金,当即就要给这两位跪下嚎啕大哭一场,身子刚一动,便听寇先生又道:“方才我与县主不过好友间的嬉笑打闹罢了,县主虽是一县长官,毕竟也是少年心性,但若传出去,百姓难免议论县主不够稳重,所以……”
    话说到这份上,王小柱一颗榆木脑袋也终于开了丝窍,忙举起手表忠心,“小人绝不会将方才所见之事透露给任何人丝毫!”
    “方才所见之事?”寇落苼微拧眉头,淡笑道:“你不是什么都没看见么?”
    “呃……”王小柱眨了眨眼睛,支支吾吾地道:“小人……小人……哦!小人除了看见傅大人和寇先生打闹了几下以外,别……别的什么都没看见!”
    终于将这榆木脑袋提点明白,寇落苼满意地点了点头,“可以。”
    沉默围观半晌,傅云书终于耐不住,道:“那女娃娃已经醒了?现在可还醒着?”
    “醒着,”王小柱连连点头,“一直都醒着呢。”
    “那你在门外守着,”傅云书说着对寇落苼招了招手,“我们一起去看看她。”
    两人一边走着,傅云书一边幽幽地低声声道:“难为你了,还得不辞辛劳封人口实。”
    寇落苼故作哀怨地叹了口气,道:“谁让县太爷不肯给咱这个名分呢,再多苦也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咽呗。”
    “什么名分不名分的,”傅云书本来心头还略有不爽,听他这么一说忍俊不禁,“你还指望我八抬大轿娶你过门不成?”
    “你若不肯娶我,那么换一下,我八抬大轿娶你也成。”寇落苼笑笑地说着,牵起傅云一愣,却又不自然地把手抽走,低着头道:“我们俩之间的事,无需道与外人听。”
    他虽对自己敞开心扉,但到底仍为世俗眼光所牵绊,寇落苼在心底无声地叹了口气,暗道一声来日方长,倒也没有坚持,只抬手敲了敲门,道:“小娃娃,听说你醒了,我们来看看你。”
    第91章 采生门(十四)
    虽然打了招呼, 但他们也没指望那羊娃能出声回应, 径直便推门而入,一眼便看见那羊娃正笔挺挺地躺在床上, 王小柱将她的被角掖得死紧, 只刚好卡着颗脑袋露在外头, 如今把脸洗净,脸颊上伤口愈合些许, 倒显出几分女孩子的清稚, 她睁圆了一双漆黑的眼眸,惊颤地望着他们, 被子底下纤瘦的身躯不住地发抖, 终于在傅云书走前一步时, 呜咽一声钻进了被子里。
    傅云书犹豫了一下,还是走到她床边,试探着把手放在被子上,隔着厚厚的被褥, 轻柔地安抚不住颤抖的女孩儿, “别怕,我们不是坏人。欺负你的人已经被赶跑了, 你再也不用吃苦头了。”
    女孩子渐渐停止了颤抖,却仍旧把自己闷在被子里一声不吭。
    傅云书温声道:“被子里闷, 出来吧, 你身体还病着,别把自己憋坏了。”
    女孩子还是一动也没有动。
    寇落苼也走了过来, 淡淡地道:“欺负你的那个老叫花子,还没抓住。”
    被子忽然猛颤了一下。
    寇落苼道:“你想把所有欺负你的坏人都抓起来绳之以法吗?”
    静默一瞬,被子忽然被一把推开,女孩子一双漆黑的圆眼睛里盛满了晶莹的眼泪,她咬紧了下唇,坚定而缓慢地一点头。
    寇落苼问:“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子眼中泪光闪烁,她垂下脑袋,摇了摇头,并不做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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