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捕海东青一事虽是建功立业的好机会,但刀剑无眼,难免有误伤的时候,多少有些危险,况且以身厮杀,又太过粗鲁,不适合自己这样的斯文人,还是让靳云龙这种糙汉去拼命的好。
    晋阳侯这样自我安慰着,带着傅云书回到九合县衙门。
    他与靳云龙定下的计划是,让靳云龙带着假傅云书去引海东青出来,自己则守在九合看守真傅云书,等他那头将海东青摆平,自己再带着傅云书出发,将两人一起押送去江北州府。
    这是只有他们二人才知晓全盘的计划,听起来实在是天衣无缝。
    晋阳侯觉得自己没什么可担心的,随意让人找个地先安置了傅云书,自己则在后花园里支架躺椅,把身子懒洋洋一伸,睡起懒觉来。
    兴许是日落时分天气凉,他瑟缩着做了一个噩梦,梦里回到了许多许多年前,自己还是流落街头的一个野孩子时,被住同一条街的孩子王肆意欺凌,大冬天的把他的脑袋按进冰水里,他拼命挣扎,瘦弱的四肢却扑腾不出什么力气,只能任由冰水倒灌进口鼻,细碎的冰渣如刀一般切割着自己的气管。
    这段沉积在记忆深处的梦魇历久弥新,挣扎从泥沙底下翻涌出来作祟,几乎只是看了一眼,他便惊慌地睁开眼,胸口剧烈起伏。
    他竭力挪开自己压在心口的左手,躺在睡椅上平复了一会儿,才恍然察觉已经入夜了。
    四周静悄悄的,好似也并没有人。
    晋阳侯一边从躺椅上爬起,一边嘀咕道:“靳云龙是怎么搞的,不是说万无一失的么?怎么到了现在还没派个人来给我回信?”
    “他回不来了。”
    一个有些耳熟的声音忽然响起。
    晋阳侯浑身一悚,惊恐地问:“谁?是谁在说话?”
    那个声音幽幽地道:“陆添。”
    “你是谁?!”晋阳侯色厉内荏地喝道:“竟敢直呼本侯名讳?”
    “名讳?呵呵呵……”那个声音轻轻地低笑了几声,音色几可称为动听,落入晋阳侯耳中,却只觉毛骨悚然,那个声音又道:“陆添这个名字,真的属于你吗?”
    “你是……”因震惊与不敢置信,晋阳侯一张俊美倜傥的脸都微微扭曲,“你是傅云书?”在这世间,除了少数几个自己人以外,知道他并非真正的陆锋之子陆添的人,就只有傅云书一个。“可是……不,这不可能!”晋阳侯喃喃摇头道:“傅云书怎么还能爬得起来?”
    “拜你们所赐,他现在连眼睛都睁不开。”那个声音骤然阴冷,“敢伤我的人,自然要为自己的愚蠢行径付出代价。”
    话音落下,那人也从黑暗中缓缓现身,他只着一袭青衫,并未作任何遮掩,目光深幽如千丈寒潭,冷漠地望着惊诧到合不拢嘴的晋阳侯。
    这人晋阳侯先前也曾见过一面,虽无交集,但因他早知此人身份,所以刻意留心,此刻再度相见,只一眼便认出了他是谁——“你!你是海东青!”
    眼前此人,正是当日跟在傅云书身后的寇师爷,真正的群鹰寨主海东青。
    寇落苼扯了下嘴角,冷静地欣赏着他手足无措的慌乱模样。
    “不对!你……你怎么会在这儿?!”大惊之下,晋阳侯连连后退,伸出一根颤抖的手指指着寇落苼,“你现在怎么不去九曲廊救傅云书?”
    寇落苼淡淡地道:“浥尘又不在那里,我又为何要去九曲廊自投罗网?”
    “你怎么知道的?”晋阳侯脸色瞬息灰败。
    寇落苼道:“我什么都知道。”
    “呵呵,”晋阳侯忽然古怪地笑了一声,“那你知道傅云书现在在哪儿吗?”他从袖中摸出了一只竹筒,扯掉引线,往空中一抛,漆黑的夜空中顿时绽开一朵绚烂的烟花,晋阳侯畅快地大声舒了口气,他笑道:“你知道也没有,你再也看不到他了。”
    这是他们定好的暗号,一旦事情有变,便发出信号,看守傅云书的人会立即将他抹杀。虽然此后朝廷派来调查的人会有些难缠,但是死无对证,黑白翻转只在他们两片嘴皮子翻飞间。
    出乎晋阳侯所料的,寇落苼面色平静,任由他抛出竹筒,甚至抬起头,安静地欣赏这烟花绽放又消散的一瞬。
    待刹那后,绚烂的光芒湮灭,四周再度陷入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寇落苼淡声问:“还有别的招数吗?”
    晋阳侯声音颤抖,“你知不知道我放出的这个烟花是什么意思?”
    “我想大概知道。”寇落苼伸出根手指掏了掏耳朵。
    “如此说来还真是我看走眼了?”晋阳侯强作镇定地嗤笑道:“我还当你对傅云书痴心一片,没想到居然也只不过是逢场作戏而已,到了收网的时候,他这枚棋子依旧被你随手弃掉。海东青,午夜梦回时,你不怕傅云书的冤魂来找你索命吗?”
    “丧尽天良、无恶不作的采生门中人,竟然也会怕冤魂索命?”像是看到一只极力引人关注的、张牙舞爪的红屁股猴子,寇落苼皮笑肉不笑地扯了下嘴角,“若世间真有神鬼之说,早就该拉着你彻底溺死在梦魇之中,哪儿还容得下你在这儿夹着鸡毛掸子装大尾巴狼?冒、牌、货。”
    冒牌货三字直戳晋阳侯肺腑,他眼眶瞬息红了,咬牙切齿的死死盯着寇落苼,像是想将他生吞活剥一般,道:“你究竟是谁?”
    “我先前已经说过了。”寇落苼傲然道:“陆添。”
    一击得手,“傅云书”眼冒金光,一把扯下眼前海东青头上戴着的幕篱,白纱布飘然落下,露出后头一张陌生的、微笑的脸。在假傅云书怔愣之际,他从怀里摸索摸索,掏出一只血袋,随手一扔,笑道:“怎么,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靳云龙对马车里发生的事一无所知,耳边只听见方才得手之声传来,连颈侧仍架着的致命凶器也不顾,仰天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海东青,任你机关算尽,也难逃我的手掌心!”
    “鸽虎,动手。”
    突然传来的中气十足的声音,让靳云龙的笑声戛然而止。他眼瞳暴凸,面色瞬时狰狞,不敢置信地扭头看去,架在颈侧的刀在他的脖子上留下一道深深的血痕,他也丝毫顾及不上,讷讷地望着那辆马车,道:“这……这是怎么回事?”
    鸽虎用行动回答了他。
    铁塔般的壮汉一跃而起,又轰然落地,小山般的身躯震得地面都抖了三抖,他手中的大刀高高扬起又重重落下,却并未砍向任何一人,而是径直落在九曲廊木制的桥面上。
    靳云龙恍然大悟,大吼:“不!!”
    在场其余官兵侍卫无一反应过来,又碍于靳云龙仍受他们挟持不敢相拦,只能眼睁睁看着鸽虎的大刀如远古传说中那柄开天辟地的神斧一般,带着惊天动地的气势,一下又一下砍向九曲廊。
    而历时百年依然坚固的廊桥,在这样猛烈的砍击下,终于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
    九曲廊,断了。
    第115章 采生门(三十八)
    与此同时, 马车中一道身影飘然而出, 负手落在鸽虎身边。
    那也是个眉清目秀的年轻人,可是, 并不是寇落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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