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馨宁怔怔地点了点头。
    段御铖便笑道:“既然这样就好办了,我先前还怕你伤心过度……毕竟夫妻一场,你得空去看看他吧!正月里不许探视,出了正月他就该上刑场了。”
    葛馨宁仍是浑浑噩噩地点头应着,段御铖便拍手叫来了小太监:“送她到刑部大牢里去。”
    葛馨宁听见“刑部大牢”,心尖立时一颤。
    他真的在刑部大牢?
    本来,看到段御铖说说笑笑与从前并无不同,她的心里隐隐有着一丝奢望,盼着所谓的“死罪”不过是段御铖的一个玩笑,如今看来……
    她尚未来得及完全放下的心,再次揪紧起来。
    下辇换车,几经辗转,终于走到那座熟悉的刑部大牢前的时候,葛馨宁忽然发觉自己竟已没有勇气再向前走了。
    小太监乖巧地过来搀住了她的臂弯:“夫人慢些走。”
    葛馨宁索性闭了眼睛,由着他带进那昏暗的大牢里去。
    这个地方,她已算是熟门熟路了。
    小太监显然也是常来的。两边的铁栏之后伸出一条条干枯的手臂,一双双黯淡无光的眼睛或企盼或怨毒地盯着经过的人,一声声哀嚎或者喊冤的声音瘆得人头皮发麻,那小太监都能面不改色地忽略掉。
    葛馨宁的脸色却越来越难看了。
    她知道越往里走,犯人的罪名就越重,刑罚自然也就相应地加重。
    比如说,叔父被关进来的时候,只是一个忤逆犯上的罪名,所以是被关在外面那一排牢房里的。在那里虽然隔三差五有例行的审问,但刑罚不重,饮食也还算周全。
    当年外祖父他们的罪名是“谋逆”,所以被关在了牢狱的最里面,地上铺的稻草都是湿的,踩上去“唧唧”冒水,虫蛇遍地。在那样的地方,多数犯人往往没有等到行刑就染了疫病死掉了。
    如今走了这么久都没有见到韩五,难道他也会被关到最里面去吗?
    葛馨宁越走脚下越软,浑身发颤,几次要停下,都被小太监拖着继续往前走了。
    她不敢想象里面会是怎样的情形。
    那里面的犯人,是每日都会上刑的。韩五一向养尊处优,能受得住刑罚吗?
    葛馨宁越走越怕,几次想转身回去,都咬牙坚持了下来。
    终于听到小太监说一声“到了”,葛馨宁几乎虚脱,险些瘫倒在地上。
    抬眼看时,只见此处竟不是一排排的铁栏,而是一个完全由生铁打造的铁笼子,大小不过一丈见方,随意丢在一个脏兮兮的水坑里,也不知里面浸了多深的水。
    葛馨宁怔怔地看着,几乎不敢相信,这个地方是用来关人的。
    他们把人当野兽吗?
    这样的折磨,谁能受得了?段御铖何时变得这么丧心病狂了!
    因为笼子太小,里面的情形一览无余,所以倒也省了狱卒过来开门关门的麻烦。
    借着窗口照进来的一点微弱的天光,葛馨宁眯起眼睛细看笼中的情形,只见一个勉强能看出人形的“物体”挂在笼子的一角,也不知是死是活。他的头发乱糟糟地垂下来遮住了脸,身上的衣裳也早已辨不清原来的颜色。
    这个人,应该不是韩五吧?
    葛馨宁这样想着,回头看向那小太监。
    小太监见状便走向前,狠狠地在笼子上踹了两脚:“世子爷,有人来瞧您了!”
    笼子里的那人缓缓抬起头,葛馨宁霎时呆住,心脏都漏跳了一拍。
    虽然那张脸已辨认不清,可是那双冷漠的眼睛,却是她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忘记的。
    葛馨宁以为自己可以装作不在意,可是确认笼中之人是他的那一刻,她还是感觉到了自己眼眶中尖锐难忍的酸痛。
    “宁儿?”笼子里的人迟疑着开了口,声音却低沉沙哑,十分陌生。
    葛馨宁紧咬住下唇,若无其事地抬起头来看着他:“旁人说你要死了,我来看看是不是真的。”
    笼子里的韩五低低地笑了一声:“很快就会如你所愿了。”
    那笑声像是菜刀从磨刀石上蹭过去的声音,嘶哑之中带着一道尖细的颤音,十分难听。
    葛馨宁的喉头忽地被酸涩塞满,再说不出一句话来。
    韩五缓缓放开抓住笼子上方铁条的手,落了下来。
    葛馨宁这才注意到他的身上并没有锁链,先前那样挂着,只是为了避开笼底的水。
    此时他落到笼底,那水瞬间便没过了他的小腿。
    这可是寒冬腊月,那水面上还结着一层薄薄的冰!
    葛馨宁的胸口不可遏止地剧痛起来。
    这不是她想看到的!
    什么叫“如她所愿”?她何曾说过愿意看他落难至此?
    不管心里有多么恨他厌他,她都只愿他安好……
    葛馨宁怔怔地看着,终是没忍住落下泪来。
    韩五若无其事地蹚水走到葛馨宁的面前,隔着铁栏看着她,半晌才叹道:“你不该来的。”
    回复(5)
    第233章.我赖定你了
    葛馨宁怔怔地看着他,一时说不出话来。
    韩五却忽然笑了:“不过,你能回来,我很高兴。”
    葛馨宁狠狠地用衣袖擦了擦眼角,冷声问:“我该怎么帮你?”
    “不用帮。你能来,我已经无憾了。”韩五咧开嘴,笑了起来。
    从前葛馨宁一直觉得他笑起来很好看,好像全世界的阳光都在他的身上一样。
    但他从前是极少笑的,即使偶尔笑一下,也多半是假笑、冷笑,难得有一次是发自内心的笑容。
    这一次倒像是真笑,只可惜额头上垂下来的乱发、以及腮边乱糟糟的胡茬破坏了所有的美感。葛馨宁很想轻描淡写地笑一声“真丑”,话到嘴边却哽住了。
    无憾?
    他倒是无憾了,可是她呢?
    难道当真要她看着他背负“通敌叛国”的罪名,被拖到刑场去砍头么?
    她怎么可能做得到!她已经失去了那么多的亲人还不够吗?为什么还要失去他……
    葛馨宁无力地瘫坐在铁笼前,开始憎恨自己。
    一定是因为她的命不好,否则怎么会接连遭遇这样的事情?
    其实韩五一直待她不错。他的身上背负着的仇恨和冤屈比她的还要多,却还要时时记得照应她……
    虽然他做过一些不好的事,可是她自己,又何曾尽力去为他做过什么呢?
    葛馨宁越想越恨自己,一时痛悔难当,泣不成声。
    “宁儿。”韩五敲了敲铁笼,轻叹一声。
    葛馨宁慌忙抬起头来,怔怔地看着他。
    韩五向她微笑道:“你不必哭。我落得这样的下场也算是罪有应得,没什么可抱怨的。这辈子是我坑了你……本来以为我还有很长的时间用来补偿你,现在看来是做不到了。我死之后,只好辛苦你好好养大我们的孩子……”
    “我不答应!”葛馨宁忽然生了一肚子的怒气,猛地跳了起来。
    韩五诧异地看着她。
    葛馨宁冲到铁笼前,恨声道:“凭什么你说死就死,留下我一个人照看孩子!我告诉你,我是千金小姐出身,从来只有旁人照顾我,没有我照顾旁人的道理!等你死了,我就抱着孩子从护城河上跳下去,做鬼也不放过你!下辈子、下下辈子我都赖定了你,你休想丢下我和孩子不管……”
    “宁儿!听话!”韩五双手抓住铁栏,恨不能掰断栏杆冲出来拉她。
    葛馨宁的喉咙里堵得厉害,却还是咬着牙忍着痛,连声冷笑:“我偏不听话,你能怎样?先前我一直乖乖地听你的话,你也没有什么好处给我,临了还给我一个这样的下场……你就是个骗子!骗了我的人、骗了我的心,还想骗我替你照看孩子……”
    韩五将额头抵在铁栏上,沉默半晌,忽然叹道:“你说得没错,我就是个骗子……我这辈子做的最坏的一件事就是骗了你。可是宁儿,我不后悔。如果有下辈子,我还要骗你。”
    “你混蛋!”葛馨宁恨得咬牙切齿。
    韩五却笑了起来:“没错,我确实混蛋。可是谁叫你招惹我的?是你先把我的世界搞得一团糟,我凭什么放过你?宁儿,你公平一点!”
    “我什么时候招惹过你!你的眼里何曾有过我!”葛馨宁跺着脚吼了起来。
    韩五不答,却靠着铁栏,“呵呵”傻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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