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妮妮隐约感觉到一点不对劲,但她说不上来。
    “我觉得……我傻了吧唧地研究了半天,我以为我是在安慰他。其实不是,我是在安慰我自己,还想让他一起来安慰我。”她转过头,看着吴妮妮,露出一个自嘲的笑容,“我以为我做点什么能让他开心一点,轻松一点。可是没有,我能做的事情,对他来说……都是多余的。”
    吴妮妮瞬间呼吸一窒。她终于明白钱钱的感受了。
    ——比起失败,发现自己的无能才更伤人。
    “那天我把布丁给他的时候,我还跟他说,这是我第一次下厨,我问他感动吗?”她哈了一声,“店里十五块钱一个,比我做的鬼东西不知道好到哪里去,而我除了这个鬼东西,我甚至不知道我还能干什么。如果我是他,我一定会觉得这人很好笑。”
    吴妮妮揪心地拍拍她的手,让她不要再说了。
    ——钱钱觉得自己是多余的还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她已经知道,有人不是多余的。
    过了良久,吴妮妮绞尽脑汁地开口:“要不然你跟金坷垃摊牌,让他把他的想法说清楚?如果他不在乎,就不要浪费大家的感情了。”
    “说什么?”钱钱撩起眼皮看她,“问他,我是不是给你造成负担了?”
    吴妮妮再度失语。她终于发现这个困局的关键在哪里了。如果不是想翻脸的话,钱钱的这个问题正常人都不会给出肯定的答案。于是这个问题也就等于变相地要求:你快来哄我,快来安抚我!而安抚的人越花力气安抚,承受的负担也就越大。
    ——无解。
    以前钱钱看电视剧,男女主角有什么矛盾,一方总是我不说我不说我不说,另一方则是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他们急不急她不知道,观众反正是急得要命,恨不得冲进电视里揪住他们的领子拼命摇晃咆哮:“你倒是说啊说啊说啊!”“你特么听啊听啊听啊!”
    然而当她自己成了戏中人的时候,她才知道人的软弱就是有那么多。很多话,讲不出口。或者说,没有必要讲出口。
    “我对他来说,不是一个……值得分享的人。”她想了想,说,“甚至,我都不是一个值得他信任的人。”
    “唉!”吴妮妮重重叹了口气,“不说这么不开心的事情了,男人都是大驴蹄子!”
    钱钱勉强地笑了一下。
    “你的画在哪里?我想看看你的画。”吴妮妮转移话题,想要转移钱钱的注意力。
    钱钱也在寻找自己的画。她四处张望。周末画廊很热闹,展厅里人来人往,人们在一幅幅画作前流连讨论。
    终于,钱钱在展厅的一角看到了自己的作品——那里围着很多人,遮挡了她的视线,才致使她没有第一时间发现。
    她拉着吴妮妮走过去。她们等了很久,前面的人群看完渐渐散去,她们才终于挤到画前。
    当初王晋生问钱钱要给这幅画起什么名字,钱钱想了很久,没想到什么好主意,最后她直接用了韩闻逸说的那句话,给这幅画起了个挺长的名字——“爱是人类永恒的追求”。
    别人的作品都是“时空”、“母子”、“飞船”这样精简干练的名字,就她的作品标新立异。但正因为这个标题,让前来参观的人们更快也更容易地理解了她画中的内涵。
    吴妮妮也在画前站了很久。她没有询问钱钱作画的意图,因此她和所有参观的人一样,起先是困惑,看了几遍标题以后,她开始半知半解。她又看了一会儿,似乎有些清明,又还有些迷茫。
    良久,她忍不住感慨:“你可真厉害。”她说不出什么,但她的确感受到了艺术的魅力。
    钱钱也在出神地看着她自己的作品。
    爱是人类永恒的追求。
    可到底,什么才是爱?
    第63章
    武大问用钥匙打开房门, 一名女子从房里迎了出来。
    “回来啦。”女子接过他手里的包,又帮他脱外套,“吃过饭没有?我去给你热。”
    这名女子正是武大问的妻子, 武顺的母亲,郑婉柔。她的长相和脾气也如她的名字一般, 温婉柔和,令人如沐春风。
    “吃过了, 你不用忙。”武大问问道,“小顺在干嘛呢?”
    “在做作业。”郑婉柔先将他的衣服和包收好, 又拿起他刚换下的鞋, 放进鞋架里。
    “他这两天表现怎么样?”武大问一边往屋里走一边问。他前几天出差谈生意去了, 今天才刚从外地回来。
    “自从你们上次去咨询完回来,他比平时乖了好多,都没怎么发脾气了。”郑婉柔说, “你们找的那个咨询师还挺厉害的。”
    武大问听说儿子最近表现不错,脸上顿时浮现笑容:“是啊, 我也觉得他很厉害。而且小顺喜欢他, 愿意听他的话。他有一档网络节目叫《十二》, 你平时在家要是有空,也可以去看看他的节目, 我觉得他很多东西说得挺好的。”
    “哎,好。”郑婉柔连声答应。
    即使武大问说他在外面已经吃过了, 郑婉柔还是跑进厨房忙碌。不一会儿她就手脚麻利地给他弄了一碗绿豆莲子羹出来。
    武大问看到妻子弄好的东西, 不吃也是浪费, 于是就在桌边坐下。他一边吃东西,一边和妻子聊天。
    “小顺最近虽然没怎么发脾气,”郑婉柔有点担心地说,“但我觉得他好像心情不太好。”
    “心情不好?为什么?”
    “不知道,就是这几天都不怎么说话,回到家就进房间把门一关,一直都不出来。”
    “出什么事了吗?”
    “没有啊。”郑婉柔一脸困惑。她还跟学校老师联系过,老师也说武顺这几天也挺乖的,都不吵架闹事了。没听说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
    武大问蹙眉沉思。
    在此之前,武大问一直觉得自己是个运气特别好的人,他赶上了好时代好政策,生意做得顺风顺水,四十来岁已经腰缠万贯。他的家庭也很幸福,娶了个非常贤惠的妻子,还生了个健健康康的小子。
    郑婉柔自从嫁给他以后,就成为了全职家庭主妇,在家相夫教子,把家操持得妥妥贴贴,把他们父子俩也照顾得极好。他在家里什么都不用操心,随时随地一伸手就能吃到水果,一扭头就能喝到温水。如此温柔贤妻,不知羡煞多少人。
    武顺上高中以前,也曾经是个很乖的孩子,学习成绩也很好。武大问不想把孩子往贵族学校里塞,武顺就靠着自己的能力考上了市里排名很高的公立学校。原本妻贤子顺,武大问可以称得上是人生赢家了,可偏偏孩子上了高中以后,许是交了坏朋友,许是叛逆期到了,让武大问头疼的事情开始了。
    武顺的叛逆爆发得非常严重,在外怼天怼地,在学校怼老师怼校长,在家里怼老妈怼老爸,简直恨不能把所有比他年长的、比他有权势的人都怼一遍。这孩子本性倒还是善良的,就是脾气越来越大,整天吃了炮仗似的一点就爆,让人受不了。
    自从去跟韩闻逸聊过以后,武大问也有试着换一个角度来看待儿子。他承认儿子有时候脾气发的不算是无理取闹,可大体而言,青春期的少年敏感易怒,有时候一不小心碰一下他的东西,他也要大发雷霆;学校里老师同学一句话没说顺他的心,他就要跟人吵架。因此武大问怎么想都觉得,还是儿子无事生非给的时候更多一点。
    听说儿子最近有所改变且情绪低落,武大问思考了一会儿,得出结论:“让他去。这小子估计终于知道他自己的错误,心里觉得愧疚呢。让他好好反省反省吧。”
    武大问喝完郑婉柔准备的绿豆莲子羹,就回房间洗澡去了。郑婉柔却没停下,进厨房洗了一个苹果一个橙子,切好装盘子里,端进武顺的房间。
    “儿子,吃水果了。”
    武顺正在房里做题,看了眼母亲端进来的水果,皱眉:“我不想吃。”
    郑婉柔专门为他准备的水果,当然不会再端出去:“那先放着。等你做题饿了慢慢吃。你现在想不想喝牛奶?”
    “不想。”
    “哦……”郑婉柔没有马上出去,在房间里打量了一圈,又挑出点事儿来,“你房间空调会不会开得太冷了?温度要不要调高点?”
    “不要,我不冷。”
    “这样吹会感冒的。”
    武顺不耐烦了:“我不冷就行了,你……”
    他刚想嫌弃母亲唠叨,话没出口,想了想,还是憋回去了:“不用,真不用。妈,我要做作业,你还有事没有?”
    “好好好,不打扰你了。”郑婉柔这才退出去了。
    武顺继续在房里写作业,写得无聊了,趴在桌上发呆。然后他注意到了郑婉柔刚才送进来的水果。其实他晚饭吃得很饱,所以不想再吃东西。可一盘食物放在那里,不搭理总觉得碍眼,他就情不自禁地一块一块拿起来吃了。
    晚上十点,武顺听到开房门的声音,扭头一看,又是郑婉柔进来了。
    郑婉柔手里端着一杯冒着热气的牛奶:“睡觉前喝杯热牛奶吧。”
    武顺的脸瞬间垮下来了:“我不是说了我不想喝吗?”
    郑婉柔走到他的书桌旁,看到桌上吃完的水果盘,不由笑了。她无奈的语气像是在安抚一个无理取闹的三岁孩子:“你说不想吃水果,不也吃完了吗?”
    武顺愣住。他看着那个空盘,忽觉满心羞愤与屈辱。
    郑婉柔把牛奶放下,端上空水果盘正准备出去。只听背后传来儿子的低声呵斥:“把牛奶一起端出去!”
    郑婉柔一怔,不知道儿子又在闹什么别扭。她耐心地哄道:“睡觉前喝杯热牛奶,有助于睡眠质量……”
    “我让你拿出去!”武顺提高了音量。
    “哎——”郑婉柔犹豫地站在原地。她不是很理解儿子这突然的怒气从何而来。睡前喝牛奶是他们家里的习惯,在武顺小的时候,如果哪天她忘记准备,武顺还会哭闹着要喝。今天这又是怎么了?
    “听不懂吗?我说,我!不!喝!”见母亲无动于衷,武顺的声音更响了,几乎已经是吼出来的。“拿!出!去!”
    郑婉柔被儿子凶神恶煞的样子吓到了,忙过去端起牛奶:“好好好,我拿出去。”
    顿了顿,又接着道:“那我把牛奶放在厨房里,万一你想喝的时候凉了,自己用微波炉热一下。”说完就赶紧端着空盘和牛奶出去了。
    她走到门口,背后传来武顺的怒吼:“关门!!!”
    虽然郑婉柔手里都是东西,但她还是小心翼翼地调整了一下,然后轻手轻脚地替儿子关上了房门。
    房间里,武顺看着被关上的房门,大口喘着粗气。他的胸腔里一团火气翻滚着,可刚才母亲那受惊的样子如同一盆冷水,压制着他的怒火。他满腔情绪,无处发泄。
    片刻后,他抓起桌上的一支笔,狠狠掼到地上。
    “操!”
    ……
    郑婉柔出了房间,就看见武大问站在客厅里。武大问双眉紧锁,满脸严肃:“你不是说他最近好多了吗?我怎么还听到他吼你?”
    武大问本来已经在房里休息了,是听到儿子的吼声才特意跑出来的。
    郑婉柔看看手里满满的一杯牛奶,也很苦恼:“他突然说今天不想喝牛奶了。”
    武大问眉头皱得更厉害。若是搁在以前,他大约就推门进去好好跟儿子理论一番了,牛奶的事情先放在一边,武顺刚才这么对自己的母亲说话无疑是很没有礼貌的。可自从跟韩闻逸聊过以后,他也试着去更努力地理解儿子。他回想自己年少气盛的时候,这个年纪的少年,都是急于打破一切规则的。武顺兴许是把睡前喝牛奶这个习惯也视作陈规陋俗了。
    “算了算了。”武大问挥挥手,“他不喝就不喝,你让他去吧!”
    郑婉柔便低眉顺眼地进厨房去了。
    武大问长叹一口气。家里有个叛逆期的孩子,还能怎么办?咬牙受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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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是周末,一大清早武顺就跟林羽轩出去打球了。
    林羽轩刚出院,头上还裹着纱布,运动了没一会儿身体就有点吃不消,于是下场休息了。武顺打着没劲,也从场上下来,走到好哥们边上坐着。
    林羽轩睨了他一眼:“心情不好?”
    这几天武顺确实很消沉,他谁也没说过,却被兄弟一眼看出来了。他心烦地点了下头。
    “怎么了?”
    武顺犹豫。他不是不想说,而是说不出来。自从上次跟韩闻逸聊过以后,他觉得自己的心态有一些转变,他也在试着改变自己,可他的生活还是没有发生改变。他说不清楚是什么让他如此苦恼。最后他猛地甩了甩头:“不知道,天气太热了吧,烦。”
    林羽轩也不追问,只是拍拍他的肩膀:“有需要就开口,哥们随叫随到。”
    武顺看了眼林羽轩,心情瞬间好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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