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歌抽到三十八号,排名相当靠前,位置亦不错。找到号码进去号房关上门,门下有个小口,三日秋闱期间,便有仆役及小吏从此处送食水与收送卷子。
    号舍内极小,除床铺座椅外不过堪堪转身。沈歌先将东西归置好,又坐在桌前静了会心。
    初九这日考的是经义与墨义。经义便以四书五经的某段或某句为题,要求考生作文言明自己的理解。墨义则取句令考生对下一句、下一段或默写关于本句的注疏。
    沈歌前世作为文科生,考过大大小小无数次试,早对背诵有一套。这些考试内容荀飞光都给他整理过,他尽管背便是,故而学得极轻松。
    沈歌知对许多考生而言,难的不是背书,而是要找诸多资料。很多注疏典籍若不是有关系,想买都无处买去,也不怪许多人考上一世都考不上举人。
    初十这日考的则是诗赋与杂文,沈歌练得极熟,下午太阳刚西斜之时便已写完。他仔细检查几遍,又重新用纸誊抄一遍。
    考官批卷时会糊去名字,不过秋闱并不会令人重新誊抄卷子,故而字迹也非常重要。
    这几日科考都要求太阳落山便收卷,昨日的经义与墨义还好,今日的诗赋杂文便有人在太阳落山后没写完,沈歌似远远听到有人哭。
    十一日考的是策论,这科沈歌亦很快就有灵感,下笔如有神,刷刷便写完了,检查誊抄好后竟比昨日还早些。
    他一连在狭小的号舍内憋了三日,有卷子做着还不觉,一写完放下笔,心头的思念立刻涌上来。他收拾着东西,透过号舍的缝隙频频往外望,然而除模模糊糊的墙壁之外,他什么也望不见。
    沈歌几乎立刻便懂得了归心似箭这个词语。
    号舍门开后,沈歌乃第一批冲出,他几乎不用寻找,就见着了站在最前方最高大俊美荀飞光,他身后跟着蛮子。
    沈歌几乎想都未想,提着考篮一下便蹿到荀飞光身上去了,“荀哥!!!”
    荀飞光抬手接住他,这般巨大的冲力砸过来,他脚下却仍一动不动。他声音里含笑道:“怎么这么不稳重?”
    旁边有人看过来,见沈歌这么个少年秀才,见怪不怪地笑。
    沈歌狠狠将人抱上一把,这才反应过来,忙跳下后退几步,狼狈地闻闻自己衣领,“我三日未曾洗澡。”又朝蛮子笑,“蛮子辛苦了。”
    蛮子接过他手中的考篮,“这本就是我该做之事。”
    沈歌眉眼弯弯,在夕色中看着极美丽,惹得一旁认识的不认识的一直往他这边瞧。
    荀飞光见状伸手揽过他,将他人的目光挡住大半,边拉沈歌去马车那边,边淡淡道:“无碍,不嫌你。”
    马车里有食盒,里面盛着厨下滚了好几个时辰的汤。汤微烫,正好入口。沈歌一口喝下大半,只觉舒服至极,不由喟叹一声。
    沈歌喝完对荀飞光笑,荀飞光拍拍他的背,“若困便快睡,等会我叫你。”
    “不困不困。”沈歌在号舍内睡得不错,现下刚考完又正是兴奋之时,半分困意都无。
    沈歌嘀嘀咕咕地与荀飞光说:“考的题都是我平日中作的,我写得极顺,也极快。若无意外,我应当能考上举人了。”
    “嗯,当桂榜出来便知。”
    秋闱大致在九月十三到十五放榜,正是桂子飘香之时,是以秋闱的红榜又称桂榜。
    沈歌虽说不困,但到底是累狠了,回去好好洗过澡又用了些饭食后,他眼皮开始打架。
    荀飞光催促他快去睡,沈歌坐在荀飞光旁边,怎么也舍不得。
    沈歌自从明白自己心意后,对上荀飞光总有种想黏着他之感。现下三日未见,沈歌怎么看荀飞光都觉得看不够,自然舍不得去睡觉。
    荀飞光不清楚他的心思,见他脑袋一点一点还在强撑,也懒得说他,干脆俯身一抱,结实有力的手臂将沈歌整个抱在怀里,送他入房间睡了。
    荀家庄之人看到这情景早已习惯,连多余的眼色都无。
    倒是沈歌自己,莫名地有些羞,又有些得意,埋在荀飞光怀里未抬头。
    第二日,沈歌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慢悠悠地洗漱完喝完粥之后,韶信底下的护卫过来说老爷请他过去正厅。
    沈歌以为有什么事,忙赶过去,不想却是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人家坐在厅里。
    荀飞光道:“李大夫从京都内回来,正巧经过此处,你过来让李大夫看看,身子是否好些了。”
    老人家朝沈歌和善笑笑,耷拉的眼皮子里满是慈祥。
    沈歌这几个月一直吃着千年人参丸,自觉身体好了不少。这段日子天气转冷,他脚一整日却能保持暖和,由此看来,他的元气已经养回七七八八。
    李大夫乃荀飞光特地请过来,沈歌不敢怠慢,忙乖乖伸出手腕,搭在李大夫拿出来的腕枕上。
    李大夫给他号过脉,又看过舌头,问:“这些日子可是吃着补气的药丸?”
    “是,徐老做的人参丸。”
    “徐家小子啊,他在做药方面倒有一手,这位小哥亏下去的身子又养回不少。”老人家声音有些沙哑,“这丸子接着吃便成,尽量多吃一两年,好好养。”
    沈歌连连点头,引得李大夫笑起来,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
    李大夫看起来比徐老还要老,不过他的老态并不明显,沈歌从他那声“徐家小子”推测,这位老大夫起码有八十多接近九十岁。不过他看起来还是很俊朗,即使老,也是个儒雅帅气的老头子。
    李大夫对荀飞光道:“有徐家小子在,我也就不给你开什么方子了,你们按先前的方子好好调理便是。这两年房事适当些,年轻人莫贪欢。”
    荀飞光沉稳点头。
    沈歌微红着脸看着地板,心里吐槽,怎么每个大夫一开口便说起房事来?他看着像是有房事的样子么?!男朋友都还未追到手!
    李大夫看着也跟荀飞光熟,两人喝着茶,慢悠悠地聊了些闲话。
    老人家不大能久坐,喝了两盏茶,李大夫便告辞。荀飞光亲自送他出去,李大夫的两个小厮在外头等着,见了人忙过来搀扶。
    沈歌悄声问:“荀哥,你自个是否找李大夫看过?”
    李大夫耳聪目明,扬声接一句,“小哥放心,你家荀大人身子好得很,比你好得多。你现下好好吃着人参丸,多动一动,早日把身子养回来,青春苦短呐。”
    李大夫最后一句话说得意味深长,说完他还笑。
    沈歌知道被打趣了,毫无办法,只能朝他拱拱手。
    今日是八月十二,过两日便是八月十五。
    “荀哥,八月十五要作甚?赏月吃月饼?”
    “嗯,你想作甚?”
    沈歌只想探听荀飞光的计划,等他真的问,沈歌又不知该回些什么,只能嘿嘿傻笑。荀飞光见状揉揉他的头发,没有说话。
    九月中旬才放榜,他们这些考举人的秀才个个心急如焚,当然不可能等到红榜在道宁府展示完后再抄送会各个县,是以但凡觉得自己有希望的人都在道宁府住着,等红榜出来后方会回乡。
    沈歌有一众同窗在这里,他八月十五想与荀飞光独处,于是八月十四便约一众同窗去喝酒吃宴席。
    沈歌现在手头上还有几个钱,他并不是抠唆之人,请同窗前先在一家不错的酒楼包了桌席,才下请帖。
    现如今成绩尚未出来,不管考得好,大伙儿心情还成,一听沈歌要请客,都收拾收拾着来了。
    沈歌的同窗指的就是吴夫子的几位学生,萧思远,鲁昊英、钱玉树、李微山、周英壑,加上沈歌刚好六个,能坐满一张桌子。
    几人肚里的油水都搜刮得差不多,见着满桌好饭好菜也不客气,坐下便开始筛酒夹菜。
    大家颇有默契地不提考场内情形,只是放松地随便聊。
    钱玉树说着说着,又说到萧思远的未婚妻身上,“这次考完,萧弟便该回去娶秋儿姑娘罢?”
    萧思远眉开眼笑地端酒敬他,“承钱兄吉言。”
    萧思远功课向来不错,他自己觉得这次举人多半有他的份,就算无份,十月他也要与吴秋成婚。两人年纪都不算小,萧家想抱孙子,日子是早就看好了的。
    鲁昊英说道:“这杯萧弟该敬我们大家,成家立业,恭贺萧弟夙愿得偿。”
    萧思远豪爽地举杯便喝,喝完亮杯底,“同喜同喜,大家一块儿金榜题名!”
    萧思远说完这句话后气氛瞬间热络起来。
    众人往沈歌那边看,“沈弟何时成婚?可要兄长们为你做媒?”
    沈歌也端杯敬大伙,笑道:“多谢众位兄长的心意,小弟亦有心爱之人了,带桂榜一出,小弟若榜上有名,便去提亲。”
    “嚯!何时之事,沈弟你看上的女娘是哪一家的?怎么从未听你提起过?”
    “这不是还未确定不好说么?”沈歌敬他们,“众位兄长也莫说出去,我若未中举,恐怕不好去提亲,实在怕配不上他。”
    鲁昊英关心地问:“你这般少年英才,纵使这次未中,难不成下次还不中么?哪家的女娘那么高条件?”
    沈歌忙解释,“并非他条件高,只是我无父无母,家里田地钱财也不多,若还无功名,这般贸贸然上门提亲,怕唐突了他。”
    萧思远原本心还吊着,听沈歌一番话后,他的心稍稍放下些。那位荀大人如何也不是能被人提亲的人物,沈歌说的应当另有其人。
    一众同窗听沈歌这般说,不由又哄笑着打趣他。沈歌一一受了,被灌下许多酒。
    沈歌年纪还小,不大习惯喝酒,酒楼里的酒又远比村酒烈,不知不觉,沈歌喝下许多,醉眼朦胧地站都快站不直。
    鲁昊英几个年纪大些,心中都有数,没喝多。
    鲁昊英见沈歌这模样,有些忧心地问萧思远道:“沈弟现如今住何处?我去雇辆驴车送他回去罢?”
    萧思远清楚沈歌的住处,他本能地不太想让鲁昊英他们知晓沈歌与荀飞光的事,便道:“鲁兄你们先回去,我与沈弟在这边醒醒酒,过会他若还不醒,我便送他回去,顺便照看他。”
    “当真不需要我们几个帮忙?”
    “哪里用得着?”萧思远笑着摆手拒绝,“你们瞧沈弟这清瘦的模样,我一个人就成,你们莫担心。”
    其余人虽未喝醉,但也喝得有些多,头昏脑涨正难受,闻言便陆陆续续走了。
    萧思远等他们走了好一会儿,才架起沈歌往外面走,他想先与沈歌在大堂中坐坐,让店小二雇驴车来,再将人送回去。
    然而刚到大堂,一高大俊美的男人已从外边走出来,见沈歌这模样,眉头微皱,而后在椅子上扶起沈歌,朝萧思远点点头,便往外走。
    沈歌几乎凭本能便认出了荀飞光,他自动自觉地往荀飞光怀里倒去,半点未挣扎。
    萧思远眼睁睁见荀飞光将人接走,话都未说上一句。不是萧思远不想说,而是荀飞光面对除沈歌以外的人极威严,萧思远望着他,愣是不敢开口。
    荀飞光的侍从忙拉开马车帘子,荀飞光带着沈歌进去,马车哒哒地行走起来,不一会儿便消失在萧思远眼帘中。
    萧思远内心深处无由来地升起一股忧虑。
    沈歌喝醉了酒后极乖,不吵不闹不吐,只是醉眼朦胧地盯着荀飞光猛瞧,犹带一丝陀红的脸上浮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荀飞光看他良久,忍不住伸手点点他的鼻尖。
    沈歌伸出醉得无力的手,慢悠悠地将荀飞光的手抱住,“荀哥……”
    “嗯?”
    “荀哥,我有一个秘密。”
    “还有?”
    “就一个,放榜后便告诉你。”
    荀飞光正待追问,沈歌却将头埋在他怀里,再也不说话。沈歌呼吸一下以下地扑到荀飞光腹部,引得他腰杆紧绷起来,也顾不上追问。
    沈歌虽喝醉了酒,但喝完之后极乖,荀飞光便未罚他。
    沈歌第二日起来之时脑袋并不痛,问绿枝方知荀飞光昨日耐心地给他喂下醒酒汤才让他睡。沈歌闻知后抱着被子,在床上傻笑半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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