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歌这一养病便养了六日,直到荀澄请来的大夫说沈歌身子已无碍,他才被批准出门,不过身旁要带小武小文两个小子。
    小武与小文不过是十三四的年纪,正是半大少年,然他们极有眼色,跑腿也勤快,沈歌挺喜欢他们两个。
    荀澄原本还安排两个丫鬟来照顾沈歌起居,不过沈歌不大习惯外人,有什么事顺手动一动也做完了,压根用不上丫鬟,便婉拒。
    现在沈歌身边主要跟着的就是小武与小文,无论沈歌去何处,基本都能见着他俩的身影。
    他俩是荀家的家生子,正宗京都人士,沈歌没去过吴师兄家,有他俩带路倒是方便许多。
    三人提着礼物吴师兄家,因小巷多,沈歌又在家憋得很了,便道要走路去。
    小武走过主街,穿过一片片居民区,最后领着沈歌转到一条巷子,他介绍道:“这是安怀巷,附近住的大多是国子监的学子,是以也有另一个名称叫学子巷。”
    小武与小文虽说是仆从,不过正在青春活泼的年纪,在沈歌面前也不拘谨,沈歌从他们叽叽喳喳的口中知晓京都不少事宜。
    小文接着笑道:“沈公子,您别看这只是一条陋巷,其实这里还挺有名。您看见刚刚走过那家铺子了么?他家专门卖红豆饼,饼皮酥脆,饼馅绵软清甜,最是好吃不过,许多人慕名过来买。”
    沈歌一听便知这小孩馋了,笑道:“既然如此,我们也去买来尝尝。”
    小武与小文清脆地“哎”一声,立刻拥着沈歌往回走。
    店主还在烤饼,见着沈歌,忙从里头出来招呼:“客官可是买饼?”
    “嗯,你这里都有什么饼卖?”
    “有红豆饼、绿豆饼、瓜条饼与香肉饼四种,客官要哪一种?”
    “红豆饼称两斤,其余三种各称一斤。”
    “哎,好嘞。”店主立刻拿油纸过来给沈歌称。
    沈歌见他动作,道:“红豆饼先莫包起来,称好另外给我两张纸,一张包三个。”
    店主点头,手脚麻利地很快便应沈歌要求给他称好饼。
    沈歌先接过那两个小纸包,给小武与小文一人塞了一个,笑道:“刚出炉的饼,快趁热吃。”
    店主以为小武与小文二人是沈歌的子侄,在一旁附和道:“很是很是,刚出来的,你们摸摸,现在正温热,一口咬下去再酥脆不过。”
    小武与小文没想到沈歌还会买给自己,一时有些不好意思。
    沈歌接过另外几包包好的饼,道:“不过几个饼罢了,大小伙子莫扭捏。”
    小武与小文这才接过笑嘻嘻地吃起饼来。
    沈歌去师兄家特地提了个大篮子,按照坤究县的礼节,提大篮子走亲最为正式热情,显得与主人家关系亲密。若没大篮子,随随便便提几包东西,那么这做客的礼便不够隆重。
    沈歌虽来到了京都,骨子里还是坤究县的人,现下又临近过年,礼当然得隆重些。
    沈歌按照吴师兄先前给的弟子,在某个小院前扣门。
    先给出回应的乃是一声奶声奶气的反问:“谁呀?”
    院门并未锁,只是虚掩着,很快就有人过来开门。随着门吱呀一声打开,里面是一个还没沈歌大腿高的小短腿,他皮肤白净,眼睛乌溜溜的,看着很是聪颖。
    小短腿看向沈歌,昂起头又问了句,“这位叔叔,你找谁呀?”
    “是麦儿么?”小短腿点头,沈歌蹲下来与他平视,“你去岁回爷爷奶奶家时我们还见过,你可记得?”
    吴予时的大儿子小名麦儿,去年回坤究县的时候才四岁出头,沈歌对他的记忆力没报什么希望,视线已经绕过他向院内看。
    不想麦儿回忆一下,竟点点头,一本正经地应道:“沈歌叔叔。”
    沈歌一下便笑弯了眼,伸手揉揉他的头发,“就是我,我过来做客了。”
    这时有个女声在里头问:“麦儿,谁来了。”
    麦儿大喊:“是沈叔叔。”
    冉素萱心头纳闷,一时想不起哪个沈叔叔,忙放下手中的活计出来看,一眼便看见蹲在门口言笑晏晏的沈歌。
    冉素萱对丈夫这个长相极好的师弟印象深刻,见了人立即便想起来了,忙走出来迎他往屋内坐。
    “沈弟你先在屋子里坐着,国子监还没下学,你师兄等会儿才能回来。”
    “好,多谢嫂嫂。”沈歌忙把小武提着的篮子接过来,“这是夫子与师娘托我给你们带的一些东西,你们尝尝。”
    冉素萱一眼就看到上面放着的纸包,她偶尔会去巷口买饼给一双儿女解馋,对这纸包再熟悉不过,知晓这些东西顶多有一半是婆母给的,另一半则应当是这位师弟的手笔,忙接过来道谢。
    说话间,冉素萱的小女儿柳儿也出来了,她怯生生地抓住冉素萱的裙子,半躲在冉素萱后头朝沈歌看,模样极可爱。
    沈歌为避嫌,不便与冉素萱独处,给小武与小文使了个眼色,让两人跟着他一起进去。
    冉素萱作为一青年少妇,给沈歌沏茶后便躲到厨房里去了,她一双儿女倒是留在客厅里代母陪客。
    吴予时手头应当并不宽裕,他租来的小院子并不大,一间厨房,一间客厅,两间卧房外带一间小院。屋内极窄,就放了张桌子与几张凳子,稍多人一点便转不过身来。
    沈歌看了眼便心中有数,他心道幸好没来吴师兄这里住,不然还不知道要给师兄添多少麻烦。
    麦儿和柳儿都是正可爱的时候,柳儿还有些羞,坐在凳子上不说话,麦儿却已开始启蒙,说起话来一板一眼,一副小大人模样让沈歌忍不住又笑又叹。
    沈歌拿桌上的饼给他们兄妹吃,捡了些日常的事问麦儿,又问他学了哪些书,字认到哪了。
    麦儿一一回答,他心中极喜欢这个师叔,因为沈歌长得好看,态度又亲切。沈歌看不出他这番喜欢来,冉素萱却为儿子难得的热情而感惊讶。
    吴予时下了学便匆匆赶了回来,他与沈歌抱了一下,笑道:“一年未见,没想到能在京中看到阿弟。你秋闱考了道宁府第三,为兄还未说声恭喜。”
    沈歌也笑:“多亏夫子教的好。”
    “这可未必,父亲教了那么多学生,能中举的不过寥寥几人,可见是你学得好。”
    两人激动过后,在桌子两旁落座。
    沈歌自怀里摸出一封信来,“师兄,这是夫子知我要上京之时,特地写了让我带与你。”
    在京都要捎信回坤究县不大方便,吴予时许久没接到家书,见沈歌手中的信,忙双手接过来。
    沈歌见他小心拆开信,一目十行地看,目光又悲又喜,完全顾不上说话,也不打扰他。
    吴予时一连将信看了三遍方把目光从信纸上转到沈歌的脸上,关切地问:“阿弟在路上走了几日天,可累了?你现如今住在何处?”
    “一共走了十七天,我一路上常坐马车并不累,也不辛苦,一路上还多亏有几位经验丰富的大哥帮忙。”沈歌回他,“我现如今住在荀哥那头。师兄,你还记得荀哥罢?上次你回家我带他过去看过你们。”
    吴予时连连点头,笑道:“当然记得,你真当师兄记性差么?荀大人姿仪威严令人难忘,我这辈子到如今还没遇上第二个气势能如他者。”
    吴予时笑完又道:“荀大人也在京中?可是正忙的时候?”
    沈歌避开他第一个问题没答,笑道:“确实,他现今恐怕忙得很。”
    吴予时知晓他俩关系亲厚,也不多劝,只是交代道:“师兄这头也有空房子,你若是要与我切磋功课,可随时搬过来与我同住,莫见外。”
    沈歌心中一暖,“我知晓,师兄你放心,我便是与谁见外都不会与你见外。”
    吴予时见他这认真的模样,开口大笑,“成,那师兄也不与你见外。眼见便要春闱,你课业准备得如何,不如写手文章与师兄看看?”
    沈歌没有推迟,跟着他站起来走到客厅旁边的书房。
    书房内极小,只放了一桌一凳并两排书架,不过打扫得非常干净,桌子一角放着一只广口大瓶,上面插着一把梅枝,梅花映雪,意境一下便出来了。
    沈歌望着窗外的院子,不禁感慨,“师兄你还道你这是陋室,有花有书有有德君子,何陋之有?”
    吴予时拍拍他肩膀,笑:“我倒不知小师弟现如今言辞非同以往,不过你再怎么夸为兄,这文章仍是要作的。”
    “作便作,来,我给师兄露一手。”
    吴予时也不多言,随手从书架内抽出《大学》,翻开其中一页,令沈歌作文章。
    沈歌也不含糊,当场铺纸磨墨,墨磨好,脑海中关于本句的文章也构思好。沈歌坐在来,抓起笔挥毫而就,奋笔疾书。
    吴予时自己也不偷懒,在书桌的另一角,搬着一把椅子一屁股坐下,也拿同样一句写起文章来。
    冉素萱中途端着一盆烧得火红的炭火过来,师兄弟二人仍在专心作文章,谁都没抬头多看一眼。
    冉素萱看着他俩写文章,心中极甜。这世上最幸福之事便莫过于恩爱的丈夫一心上进,能与自己撑起这个小家。
    小武与小文见沈歌在书房内写文章,也不打扰,主动在院子里哄麦儿与柳儿玩。难得他们年岁相差颇大,还能玩到一处去。
    沈歌写起文章来一向文思泉涌,脑海中文章一句连一句,一齐涌到笔下来,气势极恢弘,读起来一气呵成,令人口爽耳爽。
    吴予时写文章要慢一些,不过他一向沉着,写起文章来绵密如水,滴水不漏,读来往往令人连连点头,赞叹不已。
    沈歌写得快一些,他写完自己的文章便去看吴予时的,看了几行方发现,他吴师兄不愧是早一届的举人,文章极沉稳老练。
    沈歌看过那么多进士文章,自认也有些眼力,以他看来,他师兄这科春闱,中个进士应当没得跑了。
    沈歌搁下笔好一会儿,吴予时的文章才写完,他写得要短一些,不过短小精悍,比沈歌这长文还要有力。
    吴予时见沈歌拿自己的文章看,便走过去看他的。
    看完文章后,吴予时心中颇为惊讶,他去岁才在父亲那里看过沈歌的文章,那时他的文章写得也不错,不过这份不错也就仅仅是不错,偶有灵秀之语,全文看起来却平庸了些。
    现如今再看,沈歌这文章气势恢宏,虽用典不多,理论也不那么缜密,但感情极充沛,仿佛随时都能透过文章,看到写文章的这个少年那股昂扬进取的气势。
    若沈歌去年的文章考举人能勉力一试,现如今的文章则可以探探进士的路了。
    吴予时一连将沈歌的文章看了三遍,自问自己来写,绝对写不出这般感情充沛,气贯山河的文章,不由叹一声,真心实意地说道:“士别三日,刮目相待。阿弟这手文章写得着实漂亮。”
    文章不够缜密可以练,但其中的灵性实在难得,许多人练上一生,也练不出那点灵性出来,更练不出那点为国为民的热血。
    沈歌放下手中的文章,也叹,“我原本还对自己的文章有几分信心,看完师兄的文章,我便该考虑是否要打道回府,三年后再来了。”
    沈歌这话当然是玩笑话,不过玩笑话里头自然包含着他对吴予时文章的赞叹。
    吴予时将两页文章放一起,道:“我这文章固然老练些,却不及你这般富有激情。谁知明年春闱会是谁主考?说不得那位大人便喜欢你这类文章,时也命也,莫说丧气话。”
    “我这是真心实意地感叹啊,师兄你这科定当没问题了。”
    “现如今说这个还为时过早,还有三个月,再努力一把,说不得文章能更上一层楼。”吴师兄点点沈歌的文章,“你这文章样样都好,就是不大严谨,若是遇上一位性子稳重的考官,怕是要吃亏。”
    沈歌有些苦恼道:“这问题荀哥也与我说过,我这比之前已经好得多,不过还是差了些,我仿佛天生便难以写出严谨的文章。”
    沈歌前世这种理科逻辑思维就不好,不然也不会选文科,最终沦为一个学文科也学得不怎么好的学渣。
    吴予时安慰他,“不打紧,还有三月,说不得会练出点效果。“
    吴予时说着在书架内找了好几本册子下来,递给沈歌道:“这都是为兄多年来听夫子讲的记录,里头有不少写文章的心得,你拿回去看看能不能用上。”
    沈歌忙接过,“我回去就再抄一份,过几日给师兄送来。”
    都是考生,沈歌估计要是拿走这些复习资料,他师兄接下来的日子温习得就很不习惯了。
    吴予时倒不在意,“这些东西我早已烂熟于心,你不着急还我,便是考后再给我送来也来得及。”
    沈歌自己极怕考前资料被人借走的情况,推己及人,他认为师兄必也如此,故而拿回书册没几天就将书册重抄了一遍,将原来的书册给他师兄送了回来,同时还给他师兄送了一堆沈歌自己收集到的及他荀哥帮忙收集到的资料。
    天下考生云集于京,进士录三百人,纵使他师兄考不上,也有其他人要跟自己竞争,沈歌并不介意将资料给师兄一份,最好师兄能与他一起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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