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雀王子咬牙切齿地骂道:“任你巧舌如簧,最后还不是当了二十年的替死鬼!”
    他转而阴阴笑道:“不过你放心,我会记住你的好处。我还会让人专门留下你的舌头,将它分段按在我最喜欢的一只巧嘴八哥身上,这样我们就能长长久久的相伴下去了。”
    玉天宝闻言歪头啧啧叹道:“你真的是玉罗刹的儿子?我怎么觉得你也没比我强到哪去。”
    他懒洋洋地坐在棺材上,一下一下地拍打着手上的玉佛,“养在狼窝里的狗和养在狗窝里的狼究竟哪个更类其父?还是说他们自己也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
    孔雀王子危险地眯着眼睛,“这个问题你可以亲自去问问你的父亲,那个躺在棺材里的老鬼!”
    玉天宝毫不介意地踩了踩垫脚的尸身,“你说他啊,其实我也不知道这具尸体是哪来的,或者你也可以问问站在你身后的那个人。”
    “你想骗我回头?”
    孔雀王子冷笑道:“如同你说的那样,有罗刹教七十二天魔守在殿外,除了教主本人还有谁能逃过这道天罗地网!”
    玉天宝同样报以冷笑,“据我所知,江湖上至少还有一个人能轻易做到这件事。”
    孔雀王子不禁拍了拍手掌,“你这份临危不惧的样子,倒真的和老国主有几分相似。可惜啊,你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我。”
    “你觉得我在骗你?”
    玉天宝深深地看着他,“你若觉得我在撒谎,为什么偏偏不敢回头,难道你怕明尘方丈保护不了你?还是说你早就发觉了不妥之处。”
    “我从不会把背影留给我的敌人。”
    孔雀王子拒绝道:“所以只能劳烦大师替我看这一眼了。”
    “阿弥陀佛!”
    沉默许久的明尘方丈非但再次念起了佛号,还在孔雀王子疑惑的眼神中拍上了他的肩膀,“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施主可愿做贫僧的同路人?”
    这挟着千钧之力的一掌死死扣住了孔雀王子的肩胛骨,硬生生逼着他转过了身体。
    法坛,蒲团,素白的长幡。
    大殿内外到处都是僧人口诵经文的回音,却独独不见那七十二个布衣和尚。
    层层迷雾中,缓缓走来了一道浓重的影子,一点一点地显露了身形。
    那是一个极美的女人,她的眼睛好似摘星而来,她的唇也比得上春天最娇嫩的一抹颜色。
    可当她开口说话时,那道恍若天籁的嗓音却像极北之地的暴风雪般冰冷刺骨,瞬间就把人冻了个通透。
    “这便是玉罗刹那号称九天十地的诸神之子?”
    宋辞绕着他走了一圈,“别的不提,放火的本事倒娴熟得很。你是不是很好奇那些和尚到哪去了?”
    孔雀王子本不想作答,却在明尘方丈的逼迫下僵硬地点了点头。
    宋辞搓了搓手指捻出一点小火苗,“我觉得他们的手艺不能太过荒废,所以好心让人回去大光明境,为留守的魔教子弟找点事情做。”
    即便不算当夜的杀身之仇,至少也要为寺内无辜丧命的一百零八个僧侣讨回公道。
    孔雀王子还是不曾说话,但额头已有冷汗透出。
    他已经明白玉天宝口中的另一个人是谁了,他也知道除非教主亲临,否则自己绝不会有出逃的机会。
    所以他干脆学着曾经被囚禁在仁德寺的老国主那样一声不吭,直到对方决定如何处置手中的棋子。
    玉天宝将佛像抛到呆若木鸡的瀚海国宗室皇亲怀里,径直来到明尘方丈面前,“花少主,你这手易容绝技当真出神入化!若非早先看到你在下拜时还不忘用手指向罗刹鬼的位置,我差点以为你真的是隐藏在仁德寺内的魔教中人了。”
    花满楼兜手撕下面上的人\皮面具,轻笑道:“你若见过花四姑门下嫡传弟子,就不会觉得我这手绝技有多精妙了。不知玉兄今后有何打算,是留在瀚海国,还是与我们一同返回中土?”
    玉天宝看了眼逐渐活泛过来的王室宗亲和文武大臣,摇头叹道:“方才我只在棺材里躺了那么一会就觉得度日如年,倘若要我真的像老国主那样在王位上坐一辈子,我还不如回到棺材里跟他一起下葬算了。”
    说他烂泥扶不上墙也好,总归他是吃够了受制于人的苦楚,不愿余下的人生依旧活在别人规定的条条框框中。
    “你若想走也容易,不过总要帮你的小侄子把障碍扫清。”
    宋辞忽然出手点住假装昏迷的孔雀王妃,“哪怕只在名义上挂个摄政王,好歹也让别人知道他不是无依无靠的孩子。最重要的是瀚海国如此富饶,绝对会让你过的比在西方魔教时还要潇洒。”
    想起三人初见时的尴尬情景,玉天宝忍不住红了脸,“我是该和小皇孙见上一面。”
    不管对方是否能够接受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王叔,他都该替未曾谋面的父亲尽一份微薄之力。
    与玉天宝想象的不同,源于血脉亲缘中不可言说的奇妙力量,遍吉在第一次见面时就喜欢上了女仆口中那位和父王相貌极为相似的叔叔。
    在玉天宝忙着与小侄儿培养感情、接触朝政的时候,宋辞和花满楼也没忘记城外的那个香烛铺子。
    有真正的明尘方丈引路,潜伏在瀚海国内的魔教中人全都被一网打尽,而与仁德寺僧人接头的香烛铺子就是大光明境设在异域的联络地点。
    在不起眼的小店中,宋辞不仅找到了很多加了料的檀香还收缴了一批成分不同的蜡丸,它们唯一相同的效用就是能够让人快速的染上毒瘾。
    宋辞掰开一个小小的蜜蜡丸子嗅了嗅,“你觉得这里出现的阿芙蓉和老实和尚带来的芙蓉花会是巧合吗?”
    花满楼摇了摇头,“天下间或许会有巧合,但绝不会出现在同一朵花上。”
    “这么说,宫九父子还勾结上了西方魔教?”
    宋辞将那枚毒丸小心收好,“如果一开始为了谋朝篡位,他们可能会需要得到边境小国的配合。但现在父子二人很明显已经把主意打到了龙绡宫身上,为什么还要提供阿芙蓉给玉罗刹?”
    两虎相争必有一伤,宫九总不会想着和玉罗刹一起分享海底龙宫吧。
    “或许他们觉得只凭着手中的力量不足以抗衡龙绡宫,又或者宫九父子是以谋朝篡位为借口联合西方魔教,这当中的交易恐怕只有当事人才能给出答案。”
    花满楼观察着养在铺子后院的猎隼以及绑在猛禽脚上的竹筒,“至少眼前的事实可以证明,天下间还少有人能逃过二者之间的联合追捕。”
    地上的人怎么可能快得过天上的飞鸟,所以他们才一路被人追踪至大漠,甚至连瀚海国内都提前部署了引君入瓮的好戏。
    若非那十一枚罗刹牌惹出的危机余波未散,只怕玉罗刹早就发现瀚海国内部的变故了。
    即便如此他们也不能多做耽搁,必须尽快带着孔雀王子赶回中土。
    似是看出他的隐忧,宋辞轻松地搂住虎视眈眈防备着敌人的猎隼,“不必太过烦恼。那七十二个赶回总坛放烟花的大和尚会帮我们拖延时间的。”
    届时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便是玉罗刹有通天之能也要忙得分\身无暇,况且自己手里还捏着孔雀王子的解药,她就不信那魔教教主甘心弄回去个活死人。
    “你说的不错。”
    花满楼悠悠长叹道:“与其担忧那些遥不可及的事情,不如想一下再见玉兄时该如何称呼才好。”
    凭着孔雀王子的亲口证言和那张酷似老国主的面容,玉天宝很顺利的恢复了嫡系王子的身份。
    宋辞也和花满楼一样以为他会立刻抛弃原本那个意味着无限屈辱的名字,谁知玉天宝还是保留了原来的汉名,就连封号也不过是最简单的玉王子。
    皇城之外,与遍吉挥手道别的玉天宝又一次和两个朋友踏上了征服沙漠的旅途。
    回首看了眼昏昏沉沉绑在驼峰上的孔雀王子,想到之前那二十年挣扎求生的日子,他在心中对自己说道:“从今以后你就是瀚海国的玉王子。不是玉罗刹的玉,而是玉天宝的玉!”
    作者有话要说:
    宋辞:不炮灰,要雄起。
    灰机来了,么么哒~~
    第117章 14、
    很多人不喜欢走回头路, 因为回头也同样意味着无路可走。
    可偏偏玉天宝走得很开心。
    他抛下骆驼, 独自一人从炙热的沙丘翻滚下去, 放任粗糙的沙粒钻进了衣衫与皮肤的缝隙中。
    在这一刻, 这个男人看起来和沙漠中随风滚动的枯藤没什么区别。
    可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那些看似只能随波浮沉的干瘪枝芽亦是在磨砺与困苦中执着等待焕发生机的力量。
    当它们扎根于大地时,也是生命重新开始的时候。
    满脸笑意的玉天宝懒散地躺在沙坑里, 目送着自己的灵魂随那天边的浮云越飘越高, 直到挣脱泥沼。
    与此同时, 与大漠相隔万里的遥远京师, 头戴翼善冠、身着衮龙袍的年轻帝王缓缓步上高大的城墙,远眺着骄阳之下的锦绣河山。
    他的年纪并不大,可那身沉稳的气质却是同龄人中少有的,一双极为有神的眼睛更是直指人心。
    皇权天赋,在旁人看来或许这就是真命天子与碌碌之辈的区别。
    城头的兵士无人敢惊扰陷入沉思的皇帝,唯有亦步亦趋跟在身后的老太监躬身说道:“皇上, 时辰到了。”
    朱翊钧留恋地看了眼远方的落日,轻轻一叹,“夕阳无限好, 只是近黄昏。”
    这声宛若迟暮老人的叹息让老太监心中一跳,他的身子愈发低了下去。
    朱翊钧转身迈下台阶带着老太监一路前行, 没多久便穿过花团锦簇的御花园,来到了一间冷冰冰没有半点人气的陈旧宫殿。
    皇帝脚步不停,顺着斑驳的长廊走到最后一间厢房,抬手推开了房门。
    不同于院子里的落魄荒凉, 外表不起眼的厢房内不单熏着好闻的龙涎香,连床榻摆设都丝毫不逊色于紫禁城主人常驻的南书房。
    最让人惊奇的是,房间一角还蜷缩着一个不论衣着相貌全都与皇帝极为相似的年轻男人。
    可比起精力十足的皇帝,屋子里的男人却是那么的苍白虚弱,虚弱到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徒劳的用充满恨意的眼光凌迟着每日按时出现的访客。
    早已习惯了这种场面的老太监自动自发地停在外面守门,将独处的空间留给了两个貌若双生的男人。
    朱翊钧把玩着不知何时出现在手中的蜡丸,“昔日胶东王立誓金屋藏娇,这才打动了馆陶公主助其登位。没想到朕也有拾人牙慧的一天。”
    他的尾音有些上翘,带着丝丝愉悦,“朕知道你此刻一定在心中破口大骂,甚至还有可能心存侥幸,盼着你那位神通广大的父王来宫中救人。可惜啊,早在数日之前封地便传来秘奏,非但南王世子纵马身亡,就连南王爷也经受不住悲痛醉酒中风了。”
    朱翊钧将蜡丸放在男人面前晃了晃,满意地看着他渴求的眼神随着自己的动作四处游走,“朕悲痛之余,只能将南王府的世袭爵位传给了另一位嫡系子孙。从今往后,世上再也没有南王世子这个人了。”
    直到听见让人绝望至极的话语,瘫软在地上的南王世子才猛地抬起头,露出一脸呆滞无措的表情。
    “怎么,你不相信?”
    朱翊钧亲手掰开蜡丸,分了一小块药渣抹在他的唇上,“皇位确实是一个好东西,因为坐在上面的人能轻易地用荣华富贵四个字收买所有给自己标注了价码的人。包括南王府的手下在内。”
    南王世子轻启薄唇,任由药渣从嘴角滑落,“你为什么不杀我?”
    “朕为什么要杀你?”
    朱翊钧用脚尖碾碎落在他手边的渣子,“你不是想当皇帝吗,朕恰恰需要一个可以代替天子出现在朝臣面前的傀儡。”
    药瘾渐渐发作,南王世子只能咬住鲜血淋漓的手腕抗拒体内的疯狂渴望,屈辱地诘问道:“你做这些只是为了找一个傀儡?”
    朱翊钧负手而立,“你们父子做了那么多事不也只是为了一个皇位?如今你渴望已久的东西就在眼前,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我不知足?”
    南王世子痛苦的大喊道:“我为什么要知足?明明我们都是太\祖皇帝的子孙,凭什么你就可以登基为皇统御四海,而我们父子却要像囚犯一样世世代代困守在封地内不得外出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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