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辞颔首应道:“如此我便安心了。”
    不是她圣母到要将所有人的生老病死挂记在心,而是倘若果真能够找到化蛇为人的一线生机,势必不能小看平日里积下的因果报应。
    只说这贩卖宝石一事,万一遇到见财起意的黑心商户连累了石家老小,岂不是变成了伯仁因我而死的惨剧,那这因果可就掰扯不清了。
    趁着一人一蛇对话的工夫,心急难耐的小红早就窜到后房卧室,找到了一个还在床上独自玩耍的稚龄女童。
    女童见了它也不怕生,反而一把抓住了那条艳丽的红尾巴咯咯直笑。
    小红配合着吱吱叫了几声,揉着腮帮子吐出在食囊里含了一路的果仁,像往常那样磕皮给她吃。
    女童接过果子不急着往嘴里送,反倒冲着门外叠声喊了起来。
    “阿爷!阿爷!”
    她的嘴里才长了几颗米粒般的小乳牙,一张嘴便有许多清亮的口水顺着肥嫩的腮边淌了下来,打湿了罩衫外面的小兜兜。
    正在堂屋伺候恩公的石老汉一听见那嫩生生的小嗓子,也顾不上去看那宝石了,急忙转头奔向后房。
    刚迈进屋里,石老汉就见着原本还在午睡的小孙女坐在那举着手里的果仁冲着自己笑,身旁还蹲着随同小龙王一起过来的灵鼠。
    石老汉亲亲热热地抱起孩子颠了颠,“我的小妞妞,今儿怎么起的这样早,差点吓坏了阿爷!”
    “阿爷吃果子!”
    女童含含糊糊地说着话,手里还不忘把沾满口水的果仁往老爷爷嘴里送。
    “好,我们妞妞真孝顺,阿爷吃。”
    石老汉也不嫌弃,张嘴就把香脆的榛仁咬下。
    听见后房有小孩子的声音,宋辞还以为发生了什么意外也跟着游来看看,谁知却是一个不过两三岁的小娃娃在喊人来玩。
    怕吓着孩子,她只在门口稍微瞥了一眼便要退去,哪知这孩子也是个胆大包天的,见到一条稀奇的大蛇竟然笑得更欢快了。
    “阿爷!要!要!”
    女童也不知道那长长的一条是什么,只是张着手要过去。
    “这,恩公恕罪!”
    石老汉情急之下抓住小孙女的手吓唬她,“不可对恩公无礼,要不阿爷揍你爹爹板子!”
    别看他嘴上吓人,心里却觉得这孩子不愧是老二的种,只可惜是个女娃。
    当日他在山里蒙受恩公施救还被吓得三魂不见七魄,没想到一个小小幼童反倒不惧这些。
    见那女童快要哭出来了,宋辞才慢慢爬过去,用尖角碰了碰她的手心。
    女童一下子破涕为笑,“咬!”
    宋辞也不可能真把独角让她咬上一口尝尝滋味,只是竖起尾巴尖朝孩子怀里放进了一个水润的蜜桃,“还是吃这个吧。”
    虽说江南多果木,可是拥有如此浓郁香气的桃子在这个季节却是见不到了,哪怕是在大户人家的暖棚里也不能。
    石老汉抖着手把蜜桃从小孙女怀里拿出来,口中连连激动道:“多谢恩公赏赐!多谢恩公赏赐!”
    宋辞一愣,随即就明白他这是误会了果子的来历,也不言语,只带着撒了人家一床果壳的小红游回了堂厅。
    待石老汉用一个大海碗扣住那枚香喷喷的桃子,又赶忙去地里把正在劳作的儿子儿媳喊了回来。
    这一家八口人,除了还在学堂念书的两个孙子,其余诸人全都听闻了关于父亲有幸死里逃生得遇小龙王的奇事,再加上此时坊间的奇谈话本多有异闻流传,从心底里也就没那么惧怕了。
    怕被外人瞧见,石老汉谨慎地摆了摆手,等儿媳都进去了才落后一步栓死院门。
    盘在堂屋的宋辞早就从地面的震动判断出有人过来了,便甩了甩硕大的蛇头将硬是赖在她身上玩耍的小红赶了下去,免得在人前坠了气势。
    纵使心中早有准备,石家的儿媳也在对上那双冰冷的圆瞳时吓得软了脚,一屁股坐在了门槛上。
    “这,这莫非是女蜗娘娘的后裔流落人间不成?要么便是龙种错投了蛇胎,否则焉能生出独角?!”
    石家老大石文曾经跟着村里的酸秀才读过几年圣贤书,总改不了说话文绉绉的毛病,胆气也弱。
    这种人宋辞见过不少,虽然没什么能为倒也惹不出事端。
    反倒是紧跟着他进门的那位独目壮汉看上去有些不寻常,煞气也重。
    “大郎、二郎,快来拜见恩公!”
    石老汉拉住小孙女的手,冲儿媳吩咐道:“若不是恩公大发慈悲,你我父子断无相见之日!”
    老汉话音方落,儿子媳妇便齐刷刷跪坐一团,连连磕头道恩。
    “不必如此。”
    宋辞甩尾扶起四人,“我与汝父相识乃是天意,亦是他老人家命不该绝。”
    石家二郎见那神兽口中虽是如同寻常蛇类那般嘶嘶作响,却能使人在脑中听懂它的意愿,心中更是一震。
    “恩公!”
    他不顾父亲阻拦硬是匍匐在地,“小子乃是石家二子石武,今为全村数百口性命,斗胆恳请恩公再施妙法,助我等除去那冤魂不散的石河水鬼!”
    作者有话要说:
    宋辞:还是综合世界,主白蛇聊斋。
    花之谷,么么哒~~
    第153章 3、
    “冤魂不散的水鬼?!”
    乍然听闻遍寻不着的鬼魅就在眼前, 宋辞猛地拔地而起, 垂眸盯视着自称石武的独目汉子, 口中嘶嘶作响, “此界果真有鬼怪出没?”
    不怪她小题大做, 而是先前多次隐身游走坊间都未曾真的有幸遇见能够证明此方世界拥有奇幻力量的证据,茶楼里的先生说得再精彩那也不过是画本而已。
    事到如今, 谁又能想到只因当初随手救下一位濒死的老农, 便不费吹灰之力得来了堪称柳暗花明的转机。
    莫非, 这就是所谓的冥冥中自有天意?
    宋辞这一高兴, 原本还在勉力支撑的石家媳妇立时被突然出现在面前的狰狞蛇头吓得昏死过去,就连自认为见惯血腥的石二郎也忍不住滴下了冷汗,更别说本就胆小的石大郎了。
    “唉,真是麻烦!”
    宋辞朝后退了几步,又叫小红抓了几粒朱红的药丸送过去,“这几粒养生丸就当方才冲撞家眷的赔罪。”
    大郎和二郎连忙道谢扶起面色惨白的妻子喂入口中, 见她们呼吸平顺脸颊也透出红晕来,这才宝贝般的把剩下两粒交给石老汉留着往后救命。
    石老汉收了药丸还不忘拿走那个蜜桃,“快把两个媳妇送到屋里去, 恩公面前自有我来伺候。”
    一番忙乱之后,等到屋内只剩石家父子三人, 宋辞才开口问道:“二郎,快把那石河水鬼之事细细道来,切不可隐瞒作假。”
    “小人还等着恩公救命,怎会故意欺瞒。”
    石二郎肃颜正坐, 一五一十地将自他返乡之后的蹊跷事说了出来,“恩公有所不知,我家虽是世代祖居大石村,可在那石河的另一面,还有同为石姓族人的小石村。按理说,这大小两个村子都是同一个老祖宗传下来的,本该和睦相处才是。可偏偏那小石村却出了几个号称耕读世家的功名人,有他们庇佑,两个村子在徭役和赋税问题上难免有些牵扯。再加上每逢灾年,两个村子的壮年后生势必会为了争抢水源大动干戈。年轻人手下没个轻重,仇自然也是越结越深。”
    说到此事,流着浑浊泪水的石老汉禁不住含悲说道:“若不是小石村的族老使绊子,我儿也不必被人送去服兵役,侥幸瞎了一只眼睛才有命回来。”
    瞎了眼睛还叫幸运?
    宋辞本想让他们父子快点进入正题,听到这里倒不忍心打断了。
    索性石二郎也不是没有眼色的人,立刻就说出了恩公最关心的部分,“这次因伤返乡,我还带回了另一个石姓兄弟的遗物。那兄弟虽说住在小石村,却是最无亲无故没人依靠的,这才和我一样被人强逼着上了战场。惦记着他的家眷无人照料,我一返家就去了河对岸,哪知道村里人全都对石兄弟的妻儿闭口不谈,还有人说她抱着孩子跟货郎跑了。那娘子虽不是什么高门大户的千金,却与我那兄弟夫妻情深又育有一子,怎么可能做出如此败德罔伦之事。忆起兄弟曾经说过,当初离家时害怕她们孤儿寡母被族人欺负,曾经叮嘱娘子多与岳家来往,我便按照他留下的地址去了石家娘子的母家。谁知到了那里才知道,石家娘子早在一个多月前就死了!”
    “死了?”
    宋辞转头看去,“是得知丈夫死讯后熬不住自尽而亡,还是被人谋害了?”
    “哪个都不是。”
    石二郎长叹道:“石家娘子是活活淹死的。”
    “淹死?”
    宋辞吐了吐蛇信子,“难道这便是石河水鬼的由来?”
    忆及那对苦命的母子,石二郎恨恨地擂了一拳桌子,“都怪那些心如蛇蝎的石家人,倘若我早回来半月也劳烦不到恩公身上了!那石家族人接到石兄弟的死讯后,逼迫石娘子交出家里的几亩薄田,叫她往后只凭族里的供养度日。说是供养,谁又不知他们只是想霸占人家的家业罢了,真要得手哪里还顾得上孤儿寡母。石娘子为了躲避族人的纠缠抱着孩儿跑出了小石村,想要渡河回到娘家避难。恩公可知,那条河之所以命名为石河,皆是因为河底铺满了长满青苔的大石块,平日里小心行走都容易滑脚,更何况石娘子当时的处境。”
    “唉,可见石娘子必是活不成了。”
    宋辞已经不忍再问,可又隐隐含着一丝期待,“那孩儿?”
    石二郎独目泛红,“石娘子落水之前拼尽全力将孩儿扔到岸上,又在浮浮沉沉中对着见死不救的石家族人苦苦哀求,求他们给孩子一条活路。那些畜生当时答应的好好的,可那孩子仍是在半月之后不治身亡。听说是落地时震伤了内腹又受惊高热,在无医无药的病痛折磨中生生熬死的。”
    “果真是畜生不如!”
    心中火气直冒的宋辞甩了一下尾巴,搅得屋内尘土飞扬,“我等虽是兽类,却羞于与此等恶贼为伍!”
    “恩公莫恼!”
    石二郎又是解气又是痛心地说道:“那些恶人做下孽事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却不知天道好轮回,自有债主前来罚他!谁也想不到就在那孩子下葬的当晚,小石村怎么也打捞不到的石家娘子,竟然从水里爬出来找他们了!此事本是家丑,若不是我时刻盯防着小石村,也无法从那些坑蒙拐骗的和尚道士口中得知真相。就从当夜开始,每到天明都会有一个石家人被人发现淹死在床上,死人的那户人家也必定会被水鬼抱走一个年幼的孩童。”
    “照你的说法,如今已经过去半月有余,岂不是有十多个孩子生死不知?”
    宋辞不知该说石娘子残忍还是说她命苦,“官府不曾过问?”
    “官府何曾没有派人询问,就连仵作也不知来了多少次。”
    石二郎只做叹息,“乡里的污糟事哪里瞒得过老大人的眼睛,得知是冤鬼索命,那些衙役跑得比道士还快,小石村的命案就此竟无人过问了。依我看来,小石村的人不死绝,石娘子是不肯罢手的。二郎之所以斗胆请恩公相助,一是可怜那些无辜稚子,不管他们的父母如何作恶,孩子总是不知情的;二是不愿眼睁睁地看着石娘子落得怨气滔天、魂飞魄散的下场!”
    这天下既然有假道士,自然就会有掌握高深道法的大能,落到他们手里,纵然石娘子满腹冤屈又能如何?
    不像恩公虽是异类却依然怀有善念,倘若石娘子肯就此收手,或许还能保住再世为人的机会。
    “是啊,无论如何,孩子总是无辜的。”
    宋辞仰头看了看天色,“那水鬼往常都是几时出现的?”
    见恩公肯出手搭救,石二郎喜道:“每日都是三更天左右,不管小石村的人如何防范,一到那时他们都会人事不知的昏睡过去。”
    “既是如此,今晚我们便过去见识一下那水鬼是如何在床上淹死活人的吧。”
    她说完便低头看向身姿挺拔的石家子,“你可敢与我同行?”
    “在下义不容辞!”
    石二郎起身施礼,“小子这里还有石家兄弟留下的遗物,或许石娘子见了能唤回一丝清明也未可知。”
    定下出发时间,宋辞便趴回垫子上闭目养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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