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老说笑了,吴道长的大名,这车迟国上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啊?连同三岁幼儿在内,又有几个没受过他的恩德?”
    渔夫满怀感激地摸了摸身下的渔船,“就连小老儿这老伙计,也多亏了吴道长出力才安安稳稳的行在水上。”
    他抬手指向江边一座青石红瓦的小院,“这些年吴道长和他的高徒一直住在原先的国师祠,便是国君想要拜会还得亲至呢!”
    “这倒是巧了!”
    猪八戒喜滋滋地哼哼道:“师父,咱们不如去他府上休整一番,也好寻个僻静的地方晾晒经书!”
    “俺看你心中惦记经书是假,想要讨些吃用才是真吧!”
    孙悟空冷哼一声,扶着师父迈出船舱,“俺老孙倒无所谓有没有屋子遮风挡雨,倒是这佛经耽误不得。”
    “也罢,故人相见,哪有过门不入之理。”
    唐和尚指了指不远处的红漆大门,“八戒,你去叫门吧。”
    猪八戒得了好差事乐得直扑扇耳朵,沙僧牵了白龙马与那引路的渔夫道谢,也追在后面跟了上去。
    正在院子里和师父研究黑沼泽效用的李子初初听见叩门声,还以为又是哪家村民有事相求,谁知打开门一看才晓得竟是多年未见的老相识。
    “唐长老,大圣爷爷,猪长老,沙长老!”
    李子笑得眼睛都眯成了缝,“再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见着您几位!”
    “乘风,谁承想一错眼的工夫你都长这么大了!”
    唐和尚感慨颇深地轻叹道:“你师父还好吗?”
    “师父他老人家好得很!”
    李子引着客人往做实验的后院走,手里还不忘牵着毛发更加顺滑的白龙马,“当年为了躲避山中精怪,师父顺着卦象带我一路向东,哪知道兜兜转转又回到了车迟国内,一住这么多年。”
    “你那师父……”
    沙僧听了只觉好笑,“这卦象不动人就不动的规矩,我还真没听说过呢!”
    他们几人进得后院,只见院子中央有一个样式奇怪的黑色铁炉,炉边还有一个熏得满脸黑烟的道人猫腰往里瞅。
    孙悟空轻身蹦过去,“小孩!你在这弄什么呢?”
    “大圣!”
    宋辞这回可真是又惊又喜,“难怪前儿卦象显示‘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原来竟是应在你这里!”
    “说你迂还真迂上了!”
    孙悟空拿指头点着她取笑道:“俺们师徒要是不来,你岂不是要老死在这陈家庄了!”
    “快!里面请,里面请!”
    说说笑笑进了客厅,宋辞接过李子递来的热手巾擦掉烟尘,露出那张堪称驻颜有术的嫩脸,“圣僧打哪来的,怎么走到陈家庄了?”
    “唉,此事还得有劳吴道长。”
    细述前缘,唐和尚搂紧了怀里的宝贝经书,“只盼你寻一处妥帖的地方,切勿损毁至宝!”
    “圣僧安心!”
    宋辞刚冲着徒弟点点头,李子就推来一个小车把那摞子辛苦得来的经书装上,“让我那徒儿带去烘干机蒸上一蒸,至多明日晚间必定完璧归赵!”
    得了准信,唐和尚的小脸也跟着乐开了花,“阿弥陀佛,如此甚好!”
    “师父,这正事都谈完了,咱们是不是也该说点别的了。”
    猪八戒摸着肚皮扭捏道:“俺老猪自从封了那中看不中用的净坛使者,还没享受过一顿供奉呢!”
    “你啊!”
    唐和尚叹了又叹,愣是对脾性难改的徒弟没了办法。
    “如此说来,倒是小道怠慢了活佛!”
    宋辞笑着施礼道:“还请各位长老看在往日的情分,就让我占了这个先吧!”
    家中酒菜俱全斋饭也不缺,更有那早早得到消息的庄户捧着吃用前来献礼。
    今时不同往日,除了仍旧贪嘴的猪八戒,唐和尚几人俱不食人间烟火气,宋辞就和李子与他师徒五人摆上香案贡品,又把新鲜的斋饭单独侍弄一桌留给二徒弟。
    受用了吃喝,唐和尚又不放心经文,非得亲自看上一眼才能安生。
    没得奈何,宋辞只能领着他去货仓看过静静躺在玻璃门里的经卷。
    途中路过孵化仓,唐和尚冷不防见到那些叽喳轻啼的嫩黄鸡仔又忍不住念了声佛,这才安稳回房歇息去了。
    夜半,等到远来的客人全都酣睡不醒,宋辞一个人悄悄摸到库房,把那烘干的经书挨件复制了一份,留下假的换走真的藏进戒指。
    提心吊胆的完成这桩大买卖,她正要沿着原路摸回卧室,却见后院高墙浮起了一道黑漆漆的影子,中间两点莹莹绿光看着好不骇人。
    来到西游世界多年,宋辞见多了妖魔精怪还从未见过鬼物,一时半会儿摸不清来人底细她也不敢轻易上前,只得矮身缩回廊下阴影里。
    主人家躲了,墙头的影子却是越升越高,渐渐露出了堪比圆月的扁圆身躯。
    “老鼋?”
    待看清来人,宋辞不禁松了口气,“大半夜的,你上我家来干嘛?”
    这些年为了给岸上的庄户寻个营生,她可没少孝敬这河里的精怪多少也算沾了香火情,今日怎么惹得它家来寻事。
    “吴道长,你有所不知。”
    老鼋瓮声瓮气的说道:“早年那唐僧师徒西天取经还是让我驮着过河的,当日我就说过,劳他受累帮我问问寿数如何、几时才能修成人身。他差使人的时候应得我好好的,如今成了佛却连声交待都没有。我听往来的农户说唐朝的和尚求来许多真经,打算偷来一本换他一个道理。”
    “你这老鼋不想活了!”
    宋辞连连挥手赶他走,“早一天成人晚一天成人有什么打紧,连鼋都当不成才是真要命!你若真想知道究竟,等到明早上门拜会再好生哀求一番,唐长老心思仁厚自然不会叫你空等一场!你若不听我的劝,叫那大闹天宫的齐天大圣晓得你的心思、一棒子送你归西,改明儿我就带着庄户去河中把你的儿孙后代全都抓来宰了炖汤喝!”
    老鼋不以为意,呵呵笑道:“吴道长休要唬我,这些年我还不曾见过你这院子里飘过鳖汤味呢。”
    “我自己不吃,送给想要求得长生的国君还不成吗?”
    宋辞推着他的王八壳往外掀,“快走吧,我的冤家!再不走当心撞了祸事!”
    一人一鼋正在这推推搡搡,忽然打墙角黑影里传来一声轻笑,“既来了,又何必急着走呢!”
    “大圣!”
    心说到底叫人抓了包,暗自苦笑连连的宋辞赶忙点头哈腰道:“这更深露重的,您老人家还没歇息呢?”
    孙悟空脚下无声轻盈走来,“俺本来睡得正香,却听闻有那小虫儿嗡嗡不休很是吵闹,这才起来一探究竟。”
    宋辞一听更是心虚,暗道这究竟说的是偷换经书的贼人还是那缺心眼的老鼋呢,一时间竟不敢搭话了。
    “佛爷来得正好,我当要问你呢!”
    一点眼色也没有的老鼋笨拙地迈着腿蹭过来,“早年间你和唐长老答应要帮我问问佛祖几时才能修成,哄着我空等了这些年,如今好容易故地重游怎么连个言语也没有?”
    “莫急,莫急。”
    出乎意料的,孙悟空竟是一丝恼意也没有,“想当年俺老孙还在五指山下压了五百年呢,你盼了这点年头又算什么!俺师徒五人须得在八日内回返灵山,届时管他碰上哪路神佛,俺再帮你问上一句就是了!”
    “多谢佛爷!”
    老鼋以头杵地叩首道:“有您老一句准话,我这就回那通天河里静候佳音!”
    老鼋一走,只剩下心中有鬼的假道人和看不清面目的真佛爷呆在寂静无声的庭院中,时不时又有那阵阵凉风吹过,直叫人从里到外透着股寒气。
    “没义气啊!”
    在心里把那该下蒸锅的老鼋念了几遍,宋辞打着哈哈干笑道:“咳,夜深了,大圣还是早些休息吧,也免得耽误行程。”
    她踮着脚就想溜,须臾间却被山一般沉的猴爪拍在肩上,只得颤颤巍巍告饶道:“大圣爷爷,不知您老还有何吩咐?可是夜间冷不丁起来一趟觉得肚腹空乏,想要来一桌新鲜的贡品?”
    宋辞一面求饶,一面想着要是立时吞下毒丸脱胎而去还能不能混上一世,却听见背后传来了一道轻叹,“许是梦魇了。俺老孙竟然听见了齐天大圣四个字。”
    前头被人挟制的假道人还在那支棱着耳朵静候下文呢,谁知干等了半天也没人出声,再回头一看,院子里竟是空无一人了。
    好容易逃得生天,就连向来看不惯佛家做派的道人也忍不住念了声佛,脚下生风地溜回了自家睡房。
    别看和那说不得的杀神才呆了不过一盏茶的工夫,早把宋辞惊得三魂不见七魄,连身上的衣物也不知叫冷汗浸透了几个来回。
    手软脚软地换下贴身衣物,她还想着是不是该把这罪证毁了去,冷不丁就让那藏在衣服里的针尖扎了一下。
    “嘶!”
    宋辞疼得直嘬手,“李子也太粗心了点,缝补完衣裳怎么还把针线拉下了,这是要谋害亲师啊!”
    她就着烛火找来找去也没见着缝衣针,却在方才佛爷落手的肩头找到了三根金灿灿的猴毛。
    “这是……”
    小心翼翼地取下三根堪比金玉的毫毛,宋辞也不知该喜还是该悲,到头来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声叹息。
    隔天早起,恍若没事人一般的假道士依旧按照头天的规格给五位真神献上了供奉,只是后头回到屋里她又在连夜赶制的大圣像前拜了三拜。
    白日里,唐和尚见到完好无缺的三十五部佛经喜得直掉泪,连连央着徒弟们快些上路。
    宋辞原本就打算乘着他们的东风一起返回东土,如今自然也跟着收拾起行囊。
    因着眼下他们师徒手里的物件多是些农家得用的,遂叫来庄头把各色器物的用法一一详述,又留下一本署名逍遥道人的教研笔记,只待来日里传给天资过人的博学之辈。
    原先陈家庄人听说庄内来了五尊活佛都乐呵的很,如今乍然听闻不光活佛要走,就连经年来帮衬良多的吴道长师徒也要随着去了,一个个叫苦连天的竟是不允放行。
    人家也不说耍横放赖,只叫庄中老幼两辈人满面含悲跪坐在国师祠外面,哭一溜叫一溜喊着开恩活命。
    幸好那成佛得道的师徒五人还有接引的香风可乘,宋辞和李子虽是肉体凡胎沾不得,好歹也凭着十几年的交情与孙大圣借来了筋斗云,趁着夜半摸黑赶路奔赴长安。
    待得远远望见巍峨城墙,知道取经人还要面见唐王时间赶得很,宋辞也不与他们误事,领着徒弟自行御剑下了云头。
    李子往常虽然也曾御气行走,但还是头一次飞得这样高,直到脚踏实地心还在天上飘着呢。
    “师父,什么时候要是能让人人都在天上往来,这横亘大江南北的阻碍也就不必放在眼里了!”
    宋辞看着向来稳重的徒弟仿佛又变成了贪玩的幼童一般,笑呵呵应道:“这有何难,你若专心应道,只怕不出十年便能夙愿得偿!”
    此时天色才微微透出亮光,他二人又不急着进城,便慢悠悠地沿着地垄田庄欣赏此番异域风情。
    又走了一时半刻,打前面的岔道拐来一个圆滚滚的胖老头,满身穿金挂银一看就是土财主的模样。
    宋辞远远看了一眼,才要与徒弟说说这旧年长安城的市井人情,就见先头那滚圆的胖老头风一样冲了过来,兜头就拜。
    “吴道长,我可盼着你来啦!”
    胖老头哭得眼泪一把鼻涕一把,“要不是惦记着从您这求个念想,我这把老骨头早就归西啦!”
    “您老是哪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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