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无为者,不先物为也;所谓不为者,因物之所为。通常无为而无不为,说的就是这个道理。顺自然之理而趋,遵自然之道而行,人则自正,何劳人为?”
    清亮飘香的茶水顺着壶口落入精致的瓷杯之中,水汽氤氲着茶香袅袅而起,遮掩得青年的神色愈发模糊不真切起来。
    “与万物回周旋转,不为先唱,感而应之……”孔颜闭上眼,仿佛是在思考对方话中的含义,半晌却又睁开眼,眸色愈深:“那么少陵先生可曾想过,倘若大道不行,仁义不施,战乱不止……而时间,却不等人呢?”
    ……
    虽然大概能够理解出两人所探讨的问题,也能够清楚的分辨出,少陵先生所说的,正是《淮南子》中的道家“无为”思想,但是这一切都不影响孔云由衷的感到——
    听不懂!
    习惯了日常学习中的简单模式,这会儿一下子拔高了难度,哪怕理智告诉他,自己与在场的两人本就不是一个境界的,心里也难免会有些挫败心理。他在心里叹口气 ,有些后悔没有带笔和纸过来记笔记了。
    没有笔和纸,他索性放下了书,一边专心致志的旁听,一边努力的思考着,很多东西哪怕他现在不能理解,但心里有个印象,也会对未来受益匪浅。
    不知道过了多久,两人的话题又忽然一转,变得轻松随心起来。等孔云回过神来时,话题已经不知道偏到哪里去了——
    “……前几日翻阅少陵先生的诗集,恰巧读到‘痛饮狂歌空度日,飞扬跋扈为谁雄?’,原以为先生素来内敛,不想也有这样佯狂的一面。”
    孔云:……
    为什么他觉得这话一点都不像二哥的说话风格?这年头文人间的商业互吹还有这种吹法的吗?还是他去了英国一年,已经跟不上时代的脚步了?
    孔云心里微微有些纳闷,却不想那头里端坐的青年忽而眼眸一亮,笑意从唇角一直蔓延到了眼底,“阿颜也这么觉得吗?”他神色渐渐腼腆,却又带着点点说不出的得意:“这首诗是我当年初见太白作的。”
    孔云:“………………”好像明白什么了。
    “不止这一首,我还写过‘白也诗无敌,飘然思不群。’,‘笔落惊风雨,诗成泣鬼神。’还有,‘死别已吞声,生别……’”话到一半,似乎是联想到了落笔时的心境,青年的神色也变得黯淡下来。
    “少陵——”
    压抑的情绪持续了不到一秒钟,就随着另一个人的呼唤宣告结束,孔云眨了眨眼睛,并不意外的看着对面的青年一手撑着桌面,懒洋洋的坐直了身体。他身前几只不大不小的酒坛已然告空,眸色却反而渐渐清醒起来。
    是的,青年。
    也许是因为化灵的过程中出现了失误,又或者其他什么不为人知的原因。总之,不同于始终是青年模样的诗圣,大名鼎鼎的剑仙大人固然也有飘然不群的风姿,可一旦喝醉了酒,就会奇妙的变回十岁上下的少年人大小。
    就像是醉酒的副作用一样。
    不过,现在看来,应该是醒酒了吧?
    很难说他有没有被来自挚友的声音安抚到,但少陵的神色的确柔和了下来:“说起来,太白当年也有为我写过诗——”
    被赠诗的满心欢喜,赠诗的那个却微微眯起了眼,漆黑如墨的眼眸里透出几分困惑和茫然来:“……有吗?”
    诶?
    迎着三人或期待或迷茫或淡定的目光,青年撑起下巴,微微偏着脑袋,似乎是在认真的回想,半晌他又揉了揉额头,慢条斯理的吐出几个字:“……写过的诗太多,不记得了。”
    但这并不是结束。
    “不如……”他漫不经心的拖长了语调,声音里犹然还带着尚未完全醒酒的低沉和沙哑,虽是疑问句,可语气里却带着自然而然的陈述:“少陵,你念给我听?”
    孔云:“………………”
    “阿云,我上周布置的功课,你做的怎么样了?”正在孔云不知所措的待在原地,不知道该有什么反应的时候,孔颜忽然开口。
    嗯?功课?
    上个星期的功课,他不是早就完成了吗?
    等他意识到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对的时候,以“考核弟弟知识”为理由做出告别的孔颜已然轻松的将他带了出来,兄弟俩在走廊里面面相觑,不远处的庭院里,偶尔有锦鲤跃出湖面,发出啪嗒的声音。
    经历了这么一个突如其来的插曲,好一会儿,孔云才想起自己去找二哥的初衷。他抿了抿唇,开口道:“二哥……”
    “二公子……”
    目光转移到不远处的家仆身上,孔云下意识闭上了嘴。孔颜显然也注意到了——似乎想到了什么,他的面色微沉,略一迟疑,便低下了头,温声道:“阿云,你自己先回,有什么不懂的,我回头再教你,好吗?”
    “好。”
    目送着孔颜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走廊的拐角,整个走廊也顿时变得更加清净起来。孔云就这么静静的待在原地,一个人无声的站了很久。
    直到天色渐晚,他才低下头,慢慢的向着自己的房间走去。
    第47章 绑架
    在孔云的记忆中, 孔颜总是很忙很忙, 有时候是家族里的事情,有时候是封神学堂的事情,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二哥孔颜都是同辈人中最优秀的存在——而这一点, 或许还会一直维持到很久以后的未来。
    孔云很少会直接听到旁人对二哥的赞誉, 但一些看似不经意的细节, 足以显露出其中的不同寻常:
    比如,千百年来从未有过徒弟,却主动提出想要收孔颜为徒的吕洞宾老师;又比如, 方才在书房里, 随意的称他为“阿颜”的少陵先生。
    有一个优秀的哥哥当然不是一件坏事,孔云也从未因此而感到丝毫心理不平衡,与其说是心有不甘,倒不是说是一种单纯的, 无法帮上忙,与之分担的失落感。
    清爽的晚风穿过走廊, 最后一抹落日的余晖也自遥远的天际消失, 明亮的灯光接二连三的在不同的房屋里亮起,想起二哥离开前所说的,回头再来辅导他学业的话,孔云不再耽搁, 径直向着自己的书房所在的方向走去。
    顺着走廊拐过最后一道弯, 属于自己的书房已然出现在眼前, 远远看上去黑漆漆的——这让他稍微松了口气,至少这证明孔颜还没来过,也不会发现自己在走廊上傻站了半天。
    他几步走到书房间,伸手推开了房门——
    *
    很难想象,在如今这个时代,还会有人将蜡烛作为主要的照明工具存在,但此时此刻,在这间相隔数百米,被单独开辟出来的地下室一层中,勉强承担着照明任务的,的确是几支陈旧的赤色蜡烛。
    房间里的光线还算明亮,可映在冷冰冰的石壁上时,却反而衬出一种说不出的寒意。
    不同于孔家惯用的木制家具,眼前这间小小的地下室隔间,从头到尾都是叫不清名字的石头制成的,所有的家具物品都被整齐有序的摆放在每一个角落里,桌上的茶杯里还冒着淡淡的热气,可整个房间却又莫名不见丝毫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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