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旁观者
    作为一个数年内能把一家区属集体中型企业带领到行业前排的领导者, 邱勤业的能力当然非同一般。
    自从去年高萍带领着外宾来崇光棉织厂参观过后,邱勤业和高萍的关系就处得很不错, 后期又争取到过几次外事任务, 对崇光棉织厂打造国际形象、获取外贸订单还是颇有帮助。
    而高萍因为何小曼的缘故,也对崇光厂格外地关注。
    自从丁砚远走高飞,高萍的心比以前也淡然了不少。一来儿子出去,是名正言顺地公派留学,而且是q大的名额出去, 丁佐民就算在c州位高权重, 放到首都去还是不够瞧的,所以丁砚的出国, 让丁佐民和高萍在政府机关那些同仁面前也是极有面子。谁都知道丁家的儿子智商高、为人清流。
    且丁佐民在任上,治了几个贪腐的案子。立了不少声威。偶尔私下与高萍聊起, 也感叹那些人多半是被老婆子女拉下水,尤其是儿女在外接工程, 最后成为突破口的案例还真不少,相比之下,丁砚这种自始至终只会做学问的孩子,客观上也给丁佐民的立威助了力。
    只是夫妇俩心中也明白, 儿子走那么远,求学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隐隐有些回避矛盾的意思。又见他在国外也是过得清心寡欲, 竟连个异性朋友也没有, 丁家夫妇也是大眼瞪小眼, 很是无可奈何。
    自家儿子,当妈的还能不了解?
    这孩子哪里是当真“清心寡欲”,不过是心里揣着那个人,怎么都放不下,便再也装不进别人去了。
    所以高萍也放不下。
    她答应了儿子,会对何小曼高抬贵手,她便信守承诺。但她可没说自己连看都不看一眼。
    所以她对何小曼的动态,了解得比丁砚清楚多了。何小曼与史培军合办的印刷厂,她一开始是等着看笑话的。哪知道新规一落地,印刷厂居然就收手了。
    同在政府机关工作,她与史培军的父亲也有交集,只是史家爸爸不知丁家儿子竟然还跟何小曼有渊源。在高萍不动声色的引导下,史家爸爸也透露过不少关于何小曼的信息。
    尤其那句:“这女孩子是真好。又稳重又聪明,最重要是正派。我家小军以前没少干淘气的事儿,现在跟小何合伙了,倒被带的稳重多了。说小何总让他合法经营,脑子可以灵,但要灵得是地方,不要钻营那些歪门邪道。年轻人啊,朋友说的,比娘老子说的管用。”
    “哦,那让你家小军追紧点,以后娶回家当儿媳妇,也能管着点孩子啊。”高萍故意支招,做得不动声色。
    史家爸爸心里倒是明白:“这可算了吧。小何怎么会看上我家儿子,这孩子是心里有大主意的。”
    “那也不一定么,以后小军当了大老板,也不比那丫头差啊。”
    “呵呵,小何啊,她只会比小军赚得更多。而且平常做事很大度,不是贪财的。总之,我家小军看她就像个仙女儿一样,要他去追,那是借一百个胆子都不敢的。”
    “哦,原来这样,哈哈。”高萍笑着,“用时髦的话怎么讲,心里的白月光,哈哈。”
    转头回家,就跟丁佐民汇报:“我还以为何小曼缠着小砚,总是有所图的,现在看看,她倒是很能干,完全不靠谁,也发展得有声有色。听说她在找店面了,家里大概是打算开店,要拿s市那些老牌订制服装店的模式过来做。”
    “哦,这么看还是蛮稳扎稳打的。现在老百姓生活越来越好,这也是个思路,想得倒是长远的。那她厂里的工作呢?”丁佐民也好奇起来,这个毛丫头还不满二十,怎么就这么多想法,也不嫌累的。
    “崇光厂的工作么,一直在做的呀。一边读书,一边工作的么。邱勤业今天还打电话来,说想参加特区的国际贸易交流会,问要办些什么手续。我旁敲侧击地问了一下,又是何小曼的建议,听说何小曼还要和国纺大的师生联合办什么毕业设计发布会,想把‘丝路’这个品牌的纺织品推出去。”
    丁佐民郑重起来,转头望着高萍:“这倒真是个好建议啊,酒香也怕巷子深,咱们c州的纺织企业要都能有这样的意识,主动走出去和世界接轨,还怕咱们的经济会落后?你明天和外经贸委联系联系,看看是不是组个团,让电子和轻工这些行业都去考察见识一番。”
    高萍笑道:“我去联系倒是不难,不过,考察的人多,真正走心的估计还是少。大家都靠着上面给任务,也吃得饱饱的,考察什么的,也就是走个过场,没多大用处的。”
    “呵呵……”丁佐民冷笑道,“谁墨守成规,谁就要被淘汰。那些自以为是的,哭的日子在后头。回头我们几个常。委开会,我提一嘴,这考察,我得亲自带队。”
    “哟,你这是去考察市场啊,还是去考察何小曼啊?”高萍取笑他。
    “哈哈!”丁佐民被她逗笑,“让儿子惦记这么久的姑娘,我还真想去会一会,看看到底是什么三头六臂。”
    高萍心中一动,不说自己这一年多来的心境,就是丈夫这变化,她也都看在眼里。
    他们对何小曼,从拒绝到观察,再到现在竟然已经可以欣然谈论,而且丁佐民还生了“去会一会”的心,这多少有一些“相看”的意味。
    不由感叹。何小曼从来不曾在丁家下过什么功夫,甚至这一年多和丁砚也没有任何联系,却用她自己在学业和事业上的奋斗,悄然让丁家这两位“旁观者”改变。
    这姑娘,真是有力量的。
    想了想,高萍问道:“老丁,邱勤业想要小砚在美国的电话,给还是不给?”
    丁佐民一愣:“他要小砚电话干什么?”
    “过了年,崇光棉织厂新厂区要奠基,邱勤业的意思,小砚给过他们很多帮助,所以奠基仪式也想请小砚回来参加。”
    高萍没说穿,但两人心里都明白,让丁砚回来,就意味着会与何小曼见面。他们曾经极力阻止的交往,说不定就会重新开始。谁也不知道,一旦让他们重新开始,再靠他们两人的力量,还能不能阻止成功。
    所以这电话给还是不给,某种程度上,是他们对丁砚未来的一次选择。
    丁佐民戴上老花镜,拿起床头柜上的书,随手翻了两页,又停下。半晌,道:“小萍,你看我看书都要戴老花镜了,我们管我们的方向,让年轻人负责他们自己的世界吧。”
    高萍听懂了,悄悄握住丁佐民的手:“我也想通了。当初我父母不也嫌弃你……”
    “咚”,丁佐民将书一扔,摸了摸高萍的头,“就为这,我会一辈子对你好。”
    小年夜的时候,厂里各部门都在大扫除,因为今年的订单量特别足,完成率也高,崇光棉织厂被评为市级的优秀企业,邱勤业将铜牌拿回厂里,副厂长徐沧海和石新源带着人敲锣打鼓地在厂门口迎接。
    一切都格外意气风发。
    在厂部会议室开完年前的最后一次碰头会,邱勤业给何小曼递过来一张纸条:“电话我要来了,能不能把他请来,要看你了。”
    这真是个艰巨的任务,何小曼回到办公室,拿着纸条出了很久的神。
    汤丹凑过来,看着一串数字:“咦,这不是美国的电话号码吗?”嗯,看来这个国际贸易没白念,别人都看不懂,只有汤丹看懂了。
    突然,何小曼一个念头袭上,对汤丹正色道:“是啊,这是丁砚的电话,邱厂长想邀请他参加明年春天的新厂区奠基仪式,你负责跟他对接联系吧。”
    说着居然就把纸条递给了汤丹。
    汤丹吓了一跳:“当然你是联系啊,我跟他又不熟!”
    “咳……”何小曼清清嗓子,“我还有其他任务,这是分派给你的工作,必须完成。”
    这还“仗势欺人”了啊!
    汤丹当然知道何小曼跟丁砚的纠葛,就是用脚趾头想,也不愿意去搅和这事情,脑子还没坏的喽。
    嘻嘻一笑,汤丹眨眼道:“分派别的工作我一定认真完成,但这个工作完成不了呀。他在美国,又不是在首都喽。我一个电话打过去,肯定是美国人接电话呀,虽然我在学英语,但也还没到可以跟外国人直接对话的地步,要是闹了笑话,那可是有国际影响的。”
    国际影响……何小曼也是晕。汤丹这个扯着虎皮当大旗的本事也是越来越溜了。
    趁着她无言以对的当口,汤丹迅速跑开,绝不给何小曼继续反驳的机会。
    环顾四周,连汤丹都没法子接的事儿,别人就更不可能了。销售科现在人虽然不少,要么就是如顾峰那样的小年轻,虽然也很专注于学习,但英语水平实在够呛,根本没法和外宾直接对话;要么就是以前的老人马,那些都是从工人队伍里提上来的销售人员,重的是经验和阅历,而非文化水平。不说别的,当年提拔的标准就是高小毕业,也就是说,能把小学顺利读完就已经够格了,你说,还能有更多的要求吗?
    无奈,何小曼只得又看了一遍那串数字,然后叹着气将纸条收进了包里。
    “我早点下班,去长途电话厅办个事啊。”何小曼跟科里的同志们打了个招呼出门去。
    汤丹在她身后嘿嘿直笑,顾峰问:“你笑这么阴险干嘛?”
    “不干嘛,开心,就想笑。”汤丹凑过去,“下了班,找史培军出去玩啊?”
    第134章 越洋电话
    能打国际长途的长途电话厅在市邮电总局。何小曼坐上公交车, 要晃出五站路,才能晃到目的地。
    一路上, 何小曼为自己想了不下十几种开场白。却又一一否定。抓住包包的手指, 捏到关节泛白。努力地告诉自己不紧张,可那紧张又怎么是自己所能控制。她连嘴.巴都不敢张,生怕只一开口,那心脏就要从嘴.巴里跳出来一般。
    到了电话厅,跟窗口的营业员买了号, 说要打到美国。营业员给了她电话机的机号, 然后何小曼从拐角的楼梯上去。
    二楼放着好几排电话。一电话机旁,一个七十多岁的婆婆捏着纸条, 连拨了几次号都不对,急得差点掉眼泪。
    何小曼过去一问, 才知婆婆忘记戴老花镜,看不清纸条上的电话, 于是帮她拨通,又将听筒递回给婆婆。
    婆婆接过电话,只“喂”一声,便潸然泪下, 哽咽地连声喊着孩子的名字。
    这是一对分隔千山万水的母子啊。何小曼只觉喉间梗住,在旁边立了半晌,听着婆婆絮絮叨叨诉说着思念, 渐渐地将情绪缓过来。
    按着机号, 到找靠墙的电话机。何小曼看了看时间, 想来地球另一端的丁砚此时应该已经起床,深呼吸,拎起话筒,伸了几回手指,方才鼓足勇气拨动那串数字。直到对面传来“喂”的一声,何小曼才惊醒,自己连小纸条都没有拿出来,那号码竟然已经刻在了心里啊。
    接电话的果然不是丁砚,应该是他的室友或房东。还好对何小曼来说,这并不是难题,简单地说明之后,对方去帮她喊丁砚。
    何小曼两只手紧紧地握着电话听筒,听到一阵脚步声过来,又听到对方拿起听筒的声响,丝毫未察觉到自己手心的汗水都已浸到了听筒上。
    “喂,我是丁砚,您哪位?”电话那头传来久违的、熟悉的声音。
    刹那间,何小曼只觉得喉间刚刚压抑下去的那个硬块竟又顶了上来,她有些忍不住了,努力睁大眼睛,不让自己的眼泪掉下来。
    “hello……”丁砚听不到回应,以为传话传错,换了英文又问。
    何小曼努力地让自己平静下来,为免让丁砚听出哽咽,轻轻地清了一下嗓子。
    哪知道,只这一声极细微的动静,对方立刻听了出来:“小曼?是小曼吗!”
    第一声“小曼”尚有些试探,第二声已是激动不已。
    他竟然如此敏锐啊!自己还没出声,他就从轻轻的一咳中辨别出了自己的声音,何小曼涨红了脸,只觉得热血都在往脑部涌,握着听筒的双手都开始微微颤.抖。
    “我是……何小曼。”
    心中百转千回,纵然双唇打着颤,终究还是说出了口。刹那间,何小曼如释重负,眼泪顿时流了下来。
    “小曼,真的是你啊!好高兴……我真高兴……真的是你!”丁砚激动得语无伦次,“你……你在哪儿?”
    激动了半天,居然问了一句“你在哪儿”,果然十分“丁砚”。
    “我在邮电局的长途电话厅。”何小曼低声道。这句十分“丁砚”的问话,倒让她终于找到了一个能顺利说话的突破口。
    “哦!哦!天气是不是很冷了?”丁砚又问。
    “是的,很冷。冬天了。”何小曼这才发现,自己又是眼泪,又是汗水,哪里还像个冬天的样子。顿时不好意思起来。
    偷偷望了望四周,没人注意到自己,赶紧抹了一下眼泪。
    “不过……马上要春节了吧?哦对,今天都小年夜了。我们这边没有春节的气息,都差点忘记了。你家里是不是准备了很多年货?应该早就大扫除了吧?”丁砚的每一句问话,其实都不需要回答。
    “是啊,小年夜了,就快过年了。”何小曼哑声道,“给你拜个早年……”
    “谢谢……我们……我们很久没见了。”丁砚刚刚还激动着的声音,蓦然低沉下来。
    “很久没见了……”何小曼喃喃地重复着,终于想起这个电话的使命,“丁砚,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给你打电话?”
    对方沉默了,从听筒里,何小曼能听到不甚清晰的呼吸声。
    半晌,丁砚才低声道:“不问是因为不想知道。因为我希望你仅仅是因为思念。”
    他怎么这样无赖呃!何小曼的心柔.软起来。纵然快两年未见,丁砚怎么还是那样不谙世事的样子啊!
    这一刻,何小曼不得不承认,离别根本没有让她淡忘丁砚,反而让曾经耿耿于怀的那些愤怒,在这漫长的岁月中慢慢烟消云散。
    其实自己没那么恨他啊。
    可要她承认这份思念,她也做不到呃。她苦苦支撑了这么久,怎么能就这样被丁砚这小子轻易打败。
    回过神来,重又搭起残存的坚强。何小曼提了一口气,用尽量清晰的语气道:“是邱厂长让我打这个电话。我们崇光棉织厂就要动工建设新厂区,三月底举行奠基仪式,邱厂长很感谢你对崇光棉织厂的发展提的那些建议,说,一定要请你来参加奠基仪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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