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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街市热闹,二人依旧扮作夫妻模样,赵权又有意将自己的脸涂得蜡黄,倒像个生病日久的书生,一路行来竟也未遇到什么麻烦。
    原来那日赵权二人下山之后,并未回他们荒村中的小屋,而是换了一条道,直接赶赴回京。
    他们一路小心,走了有大半月,早已进入周朝境内,只是敌我不明,赵权又带着长亭,沿途并未惊动当地官府,偶尔经过有从前埋有暗哨的城镇,赵权反倒小心避开,不敢泄露形迹。
    今日天色昏沉,赵权依着自己对山川地理的了解,携着长亭紧赶慢赶,于近黄昏时分进了陈黎城。
    陈黎乃是周朝大郡,虽不是战略重镇,可陈黎商贸往来频繁,又少有战火波及,民众富足,此时又临近年关,街市上人来人往,竟也颇为热闹。
    赵权进城后对所见之景甚是满意,心中暗暗赞叹,陈黎郡守刘中曾是元康五年的榜眼,才华却一般。
    为人中正耿直,在朝中也从不曾依附于几个皇子,常常得罪人,皇帝却很喜欢他,一度被拔擢为户部尚书,只是树大招风,又兼他过于刚直,多方角力之下,最终被下放到这陈黎来做郡守。
    赵权向来嫌此人过于迂腐固执,顽固不化,两人政见上亦有不和,当初将他贬出京城,赵权也暗暗出过力,如今自进城所见,城守严密,军容整齐,街市繁华,道旁也少有乞讨者,看来这刘中将陈黎治理得很好,倒不负他中正务实之名。
    街边的店铺林立,长亭似是十分新奇,什么都愿意看一看,赵权见她难得这般开心,便也随她去。
    两人路过一家成衣铺,赵权见长亭一身粗布衣裳,还是在西山时林云所赠,又见她一头丝发不过用一根竹簪绾了起来,全无其他钗饰,不禁心中一柔,牵着她进了成衣铺。
    那掌柜的粗看进店的两人一眼,只见男子身材高大修长,虽是一身布衣却难掩清贵之气,女子亦是难得一见的佳人,一双眼睛水光潋滟,顾盼间更是神采飞扬。
    掌柜的迎来送往,多少有些识人之明,见二人如此人才,穿着却甚是朴素,忙迎了过去,揖手道:“欢迎二位光临小店,不知二位想添置些什么?小店有各色布匹,衣衫鞋袜可供挑选!”
    待赵权走近了,掌柜的才看清赵权的长相,心中不禁暗暗赞叹,此人相貌万里挑一,只是看他脸色蜡黄似有病弱之态,再看看身边的女子也是布衣荆钗,作新妇打扮,想来是一对新婚的秀才夫妇。
    赵权对掌柜的说道:“给我娘子拿几件衣衫出来!”
    又转头柔声对长亭道:“去看看有没有你喜欢的。”
    赵权对长亭总是这般温存体贴,长亭脸红道:“相公,怎么想到给我买衣裳,包袱里我还有呢……”
    赵权笑了笑,又看了看掌柜的,道:“成亲以来你跟着我受苦了,为夫也未送你其他东西,如今又要上京寻亲,一路劳累你了,去看看有没有你喜欢的?”
    掌柜的暗想果然是新婚夫妻,忙笑着上前道:“这位夫人可到这边看看,都是些新制的成衣,款式都是照着深宅大院里面小姐夫人的样子做的,都是刻下最时兴样子。”
    赵权冲长亭点点头,长亭便随着掌柜的到了店铺的另一边,掌柜的是个体贴人意的,给长亭挑选的都是素雅款式花色,价格也不算贵。
    长亭看了看,只听掌柜的报了价,连摸都没有去摸,便摆手不要,口中急道:“太贵了,我不买了……”
    赵权失笑,他哪里有过买东西嫌贵的时候,他赏赐给姬妾的东西随便一件便也抵得过这间店铺了,却不曾想今日想送自己最着紧的女人,却囊中羞涩。
    长亭过来,牵着他的衣袖皱眉道:“相公,我们走罢,我不用买衣裳,走罢……”
    赵权握住她的手臂,长亭有些急,小声道:“相公,太贵啦……我们还要留着盘缠去京城呢!”
    赵权对着长亭如泉水般清澈的双眼,心中没来由一软,小声道:“去看看吧,就当我送你的礼物。”
    长亭见赵权这般坚持,也不想拂他兴致,便随着掌柜在店中转了转,最后选了一双普通的绣鞋,赵权拗不过她,便付了银子作罢。
    两人走出店门,长亭倒是对手上这双鞋十分喜欢的样子,捧着鞋爱不释手,时不时还小心地拂去上面的细小线头。
    其实那只是一双很普通的绣鞋,上面的图案也是普通绣娘绣得很多的花开并蒂,做工也有些粗陋,就是普通小户人家女子日常穿的鞋子,因此价格也很便宜。
    赵权自然明白长亭的想法,他于金银这些俗物自然是不放在眼中的,可此刻心中却莫名有些酸涩。
    长亭自醒后,并不知道他的身份,一心以为自己嫁了一个穷酸秀才,这些日子为了隐藏形迹,他自然不敢亮明身份,与他身份有关的东西,那块令牌他也送给祁风,一是为报答救命之恩,二也是不想放身边暴露形迹。
    两人因此一直粗茶淡饭,赶路连个马车也赁不起,全靠两条腿,赵权身体强健倒也罢了,只是长亭如今失了武功,与寻常女子无异,竟也跟着赵权走了这么久,一路上从未叫过苦,如今连为她买件衣衫她也舍不得,一心只为赵权着想。
    贫贱夫妻,两人却互敬互爱,这是赵权从未想过的,一个女子不因他的富贵,不因他的权势地位死心塌地跟着他,怎叫他不感动?!
    赵权握住长亭的手,低头看进长亭的眼里,似是剖白心迹,低声道:“这些日子你跟着我受苦了,今后,我会把全天下最好的东西都捧到你面前,你想要什么我都会为你办到!这是我赵权对你的承诺!”
    长亭少见赵权这般郑重,这般情话由赵权口中说出,又见他眼中深情如海,哪里抵挡得住,不禁眼圈微红,却满满都是爱意,只得呆呆地望着赵权,口中道:“相公……”
    长亭心中万般柔情,有这样的相公,有这样的承诺,此刻,她已经是上天最眷顾的人了!
    赵权见长亭脸色潮红,一脸爱意地望着他,只觉得浑身热血沸腾,恨不得此刻便将她搂进怀中,肆意蜜怜,却只得按捺住,用手指轻轻点了点她的额间,柔声道:“走罢!”
    第54章 失踪
    天色渐晚, 赵权环顾四周,打算先找个客栈住下,明日一早城门开了再赶路也不迟,正想着, 忽然瞥见前方街口走过一人。
    赵权略一迟疑,还是嘱咐长亭道:“你就在此处等我, 哪里也别去, 我去去就回!”
    长亭见赵权神色郑重,忙点了点头, 重复道:“相公放心, 我就在这里等你, 哪里也不去!”
    赵权捏了捏她的肩膀,眼神因为担忧有些闪烁,稍微踌躇了一下,快步往前方路口走去。
    赵权转过路口,循着方才那人离开的路途疾步跟了上去, 脑中闪过几个念头, 暗暗疑惑李全为何会出现在这陈黎城,不知是何人派他过来?
    原来赵权见到街口匆匆走过的人,正是李全, 李全一直是赵权的人, 此人年纪轻轻, 处理起事情来却圆滑通融, 所以也颇得赵权信任, 只是今日在这里见到他,赵权却不敢肯定他所为何事而来,对他赵权是不是又有恶意。
    赵权远远地跟着李全,见他横身转过一条小巷,赵权疾步过去,却并未跟进去,只装作不经意地往小巷望了望,哪里还有李全的踪影。
    赵权心中一转念,便循着前路继续前行,出了街口,又转过一条街,绕了一圈没有发现有跟踪的人,这才往长亭处赶去。
    待他来到方才那处,却没见到长亭,赵权心中一急,不禁环顾四望,街市行人减少,一眼便能看出,其中并无长亭的身影。
    赵权沿着街道疾步而去,慌忙地搜索着长亭的身影,却忽然注意到前方地上有一只白色的绣鞋,赵权心中一紧,快步上前拾起那只绣鞋。
    鞋子似是被人踩过,可依旧看得出簇新的鞋面上绣着花开并蒂的图样,不是方才给长亭买的那双又是什么!
    赵权猛地握紧了绣鞋,心中又急又怒,可周围又哪里见得到长亭的身影,长亭如今并不会半点武功,一点自保能力也没有,在这陌生的城镇,她定不会不听他的话乱跑……
    定然是有人强行带走了她,否则长亭怎么遗失他送她的绣鞋?!
    她如今谁人也不识,失去记忆之后又懵懂无知,若是有人强行带走了她,她定然被吓得手足无措。
    带走她的会是何人?赵权虽是心急如焚,脑中却飞速地想着,若是对付他的人,定不会只带走长亭,此刻他孤身一人,他们并不需要如此大费周章带走长亭,且以赵权从前的性格,便是带走一百个长亭威胁他也是无用。
    可若不是对付他的人……
    赵权心直直往下落,手却越攥越紧,如今世道虽是太平,可逼良为娼逼良为奴的事情并不少见,长亭在这里只是个路过的异乡人,便是被拐了也不会有谁知道……
    若是有人对长亭起了坏心……
    赵权不敢再想下去,定了定神,他离开不过两炷香的功夫,长亭想来应该并未被带远,赵权再看了看天色,暮色沉闷,此刻城门也已经关了,长亭也定未被带出城。
    赵权神色一转,疾步奔进方才的成衣铺,掌柜的见他进来,眼神却有些闪烁,口中有些心虚道:“这位公子,小店马上就打烊了,公子可还想添些什么东西?”
    赵权神色冷峻,眼神中却隐隐有些暴戾之色,他几步上前抓住那掌柜的衣襟,冷声喝道:“我娘子被什么人带走了!快说!”
    那掌柜的自然是目睹了方才店门前所发生的一切,可惧于那些人的势力,并不敢多嘴,此刻被赵权抓在手里,只见他声色俱厉,神色骇人,仿佛他若说了一句假话,面前之人下一刻便会要自己的命。
    掌柜的一下被震慑住,手脚都开始发抖,哪里还敢隐瞒,一五一十地说道:“公子……公子莫要误会,不关小人的事……”
    “方才我见你家娘子一人在我店外路边站着,也不见公子,可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就有几个凶神恶煞的男子过来,说你家娘子是他们府上的逃奴,要给抓回去,你家娘子分辩了几句,那几个男子却动起手来……”
    掌柜的只觉得抓自己的手猛然一紧,小心看去,只见赵权额上青筋暴起,满眼俱是狂暴之色,浑身都透着一股杀意。
    掌柜的被他吓得不轻,哆哆嗦嗦地说完:“她一个弱女子哪里敌得过,没多久就被那几人拖走了……”
    赵权按捺住心中滔天怒火,咬牙切齿道:“你可看清他们往哪边去了!”
    那掌柜的如倒豆子般,指着前方的街道:“公子,他们带着你娘子往那边去了……”
    赵权尚未说话,那掌柜的亦敌不过自己的良心,小声道:“公子,我听店里的客官偶尔提过,本地青楼常有新鲜的女子,却不是官媒发配,恐怕……”
    说着小心地看了一眼赵权神色,只见他神色阴郁,却不敢不说完,“有人猜测恐怕就是以逃奴之名抓住的外地良家女子……”
    “砰!”地一声巨响,掌柜被骇得跌倒在地,只见赵权一拳砸在了旁边的台柜上,那台柜乃是榆木所制,质地厚实坚硬,此刻却硬生生被赵权一拳砸塌了。
    “你说的青楼在何处?叫什么名字!”赵权如杀神般看着他,眼中尽是狠厉之色。
    掌柜的口齿不清地说道:“小人不知,小人不知……小人……小人只是听过往客官谈笑时提及,并不知晓到底在哪里……”
    赵权手上传来剧痛,却也让他清醒了些,他也顾不得手上的伤,就这样鲜血淋淋地奔出了店门,往方才掌柜所指的方向奔去。
    赵权压住满胸怒火,此刻头脑却冷静下来,据方才掌柜所说,那么长亭还在城内,他亦知道这些拐卖良家女子的多是当地地痞流氓,与青楼蛇鼠一窝,干这些该千刀万剐的勾当!
    他也知道青楼收的女子,若是完璧便会有好价钱,一般地痞也不会轻易对这些女子下手,想到这里,赵权微微放下了心。
    可转念又一想,送到青楼的女子,若是不驯服,是要吃大苦头的,那些酷刑下作龌龊,连刑部大牢也要甘拜下风,甚至……
    赵权猛喘了两口气,双眼已被怒火激得通红,他根本不敢想下去,若是长亭落在那些人手里会怎么样,一想到长亭可能正在遭受那些酷刑,他的心便似是被撕裂了一般,满眼血红只见到一个“杀”字!
    心里丝丝缕缕愧疚又疯长地缠绕着他,若不是因为他,长亭怎么会失去武功,连这些地痞也对付不了,若不是他,她怎会遭此大难,以长亭的性子,若真是被逼迫,恐怕宁死也不会从……
    赵权神色冷然,心中已有计较,只见他转过一条街,街边有两个乞丐正哼着不成调的曲子收碗准备离开了。
    赵权闪到一人面前,手刀一落,那人“嗯”了一声,便直直地瘫倒在地,另一人回过头见到同伴倒地,正要大叫,却被赵权用匕首抵住喉咙,此刻夜色已经降临,天上黑压压的云层厚厚地盖着,小巷内更是黑暗一片。
    那个乞丐感受到颈边寒气逼人的刀锋,被吓得手足瘫软,颤抖着声音说道:“大爷饶命,大爷饶命,小的……小的什么都没有……”
    赵权收了匕首,任那乞丐瘫坐在地,从怀中摸出一块银子扔在他身上,那乞丐哆哆嗦嗦地摸住银子,眼神却亮了,小心地觑了一眼赵权,见他并无反应,便偷偷地将银子放在嘴边咬了咬,不是货真价实的银子是什么,掂了掂重量,这块银子够他一个人吃一年了!
    今日竟遇到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乞丐狂喜之下,也顾不得赵权手上还有匕首,忙跪在地上给赵权磕头,口中道:“多谢大爷!多谢大爷!大爷定是天上的神仙!多谢大爷!”
    赵权寒声道:“我问你几个问题,你想好了再回答我!否则,你不但拿不到银子……”
    那乞丐惊惶地抬起头,只见赵权转了转手上的匕首,在这黑暗的小巷中,赵权手中的匕首却寒光一闪,那乞丐慌忙道:“大爷请说!大爷请说!小的只要知道,一定统统告诉大爷,再不敢有半点隐瞒的!”
    赵权见这乞丐已经被吓得不轻,蹲下身问道:“你可知道那些拐来的良家女子被送到了哪个青楼?”
    那乞丐大吃一惊,暗想赵权怎会知道这事,他在这城中乞讨已久,对城中大小尤其是见不得光的事有些了解,至于拐卖良家女子的事,也是凭着些一鳞半爪猜测出来的,怎想到赵权一来就直接问他是哪个青楼,显示他对这件事知晓甚多。
    可拐卖女子的那些都是当地地头蛇,都是些不要命的人,他一个小小的乞丐,即便知道却哪里敢乱说,一不小心可能连命都没了,正有些犹豫,却只见赵权一双凤眼漆黑如海,尽是狠厉之色。
    那乞丐一愣之下,赵权猛地掷出匕首,那匕首的寒光擦着乞丐的头脸而过,只听“噌”地一声,那匕首竟插入青石墙寸许。
    “快说!否则我现在就要你的命!”赵权厉声喝道!
    乞丐被吓得魂不附体,哪里还敢隐瞒,口齿不清道:“大……大爷……大爷饶命,大爷饶命,小的说……小的说,城里是常有外地的过往的女子失踪,就是被那些人拐到妓院里去了……”
    赵权猛地将匕首拔了出来,“妓院”两个字深深地刺着他的心,仅剩的耐心也快要用完,只听他一字一顿道:“我问你那地方叫什么,在哪里!把你知道的统统告诉我!如果你敢隐瞒,或是敢骗我……我会让你后悔为人!”
    那乞丐哪里看不出赵权的脸色,又不知道赵权到底知道多少,半点也不敢隐瞒,一五一十全都说了出来:“大爷,那些抓人的是本地的地痞流氓,暗地里勾结了清欢楼,他们抓的都是些外地路过的单身女子,就说她们是有钱人家的逃奴,因为是外地路过的,自然也没有人管,通常他们抓了以后就装在箱子里悄悄送进清欢楼,清欢楼有人专门负责调*教这些姑娘,有不听话逃跑出来的,抓回去就往死里打……”
    那乞丐见赵权脸色越来越青,忙停住了嘴,不敢往下说。
    赵权冷冷道:“清欢楼!”
    那乞丐忙给赵权指明了清欢楼的所在,赵权收起匕首,从怀中又摸了块银子扔在那乞丐身上,冷声道:“管好你的嘴!”
    说完转身奔进了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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